赫惟被意料之外的情况搞懵了,一时间也有些束手无策。
直到几十秒之后,纪柏煊从外面回来,站定在她面前。
“你怎么来了?”他问赫惟:“今天不用上学?”
礼拜三的下午,这个时间她应该坐在教室里埋头做卷子,或者聚精会神听老师讲题,而不是出现在这儿。
赫惟心虚地眨了眨眼睛,秒变委屈小猫,躲去他身后。
“我们今天下午最后两节课全年级教师开会,改上自习,我不太舒服所以请假回家自习……”
纪柏煊没再说什么,转身问一个员工发生了什么,三言两语之后行政人员刚好赶到。
“周秘书过几天就离职了,正好现在大家都在,你帮着她一起收拾收拾个人物品,免得后以后她人走了有什么东西丢了说不清楚。”
纪柏煊撂下话,周晓眼看着行政部的人一个一个打开她的抽屉,又将她刚放进文件盒里的资料翻过一遍,最后打开她桌子底下的储物箱,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在地毯上。
周晓在地毯上看到那只丝绒首饰盒的时候瞠目结舌,一时间空气安静,只有看热闹的人眼睛瞪得好大。
“就知道又是你偷的。”赫惟几步过去,拿起那只小盒子,打开。
与那天孟昭给她拍的拍立得照片上的她如出一辙的小人,穿着和她同款的衣服,被锁在周晓的抽屉里,不知道多少个日夜。
她也许没想偷走它,她只是不想这枚胸针去到它原本该去的地方。
赫惟拿回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气势汹汹进了纪柏煊的办公室,留下一众人嘀咕议论。
“你不报警吗?”周晓无从争辩,将地上她的个人物品收回收纳箱里,语气平静道:“这东西价值不菲,偷窃已经属于刑事犯罪了,要不你报警吧。”
“我可以不报警。”纪柏煊两手插在口袋里,情绪没有半分起伏地说:“你是我的秘书,平时公事私事混淆,你多做了许多职责以外的事情,像这种帮忙保管礼品的事情你从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这次我就当作你是忘记拿给我了。”
他给了周晓台阶下,也保护了赫惟的面子。
这枚胸针,纪柏煊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上回赫惟和孟昭为了叶雪扬拉投资的事情来公司找他,后来这枚胸针就不见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并且在周晓发现之前找到了那枚胸针,将它转移到了周晓鲜少会翻的收纳箱里。
否则,赫惟好好的回家自习,怎会知道他丢失的胸针在周晓那儿。
她又怎么非要盯着最下面那个抽屉不放?
纪柏煊什么都知道,他也知道赫惟这样的举动过于任性妄为,甚至如果报警追究周晓的责任,结果很可能是她涉嫌诬告。
任性总要有个限度,这一回,赫惟切切实实做的有些过。
可他没有阻止她,反而做了她的帮凶。
无非是因为他也希望赶紧处理掉周晓这个麻烦。
“为什么不愿意报警?是不想还是不敢?”周晓大概也猜到这场闹剧的原委,慢条斯理收拾自己的东西,主动提出配合调查。
纪柏煊手背逐渐绷紧,青筋明显,他伸手拉过周晓的胳膊,将人拽进他隔壁那间小会议室,重重带上了门。
“为了保全公司的名声,这次我不报警,你最好识相些!”纪柏煊难得用这样的语气说话,眉宇间再无半分仁慈。
“你也知道那东西不是我偷的吧?所以你不敢报警,你也怕她小小年纪就要进监狱……对吧?”
周晓笑了,果然一旦碰上赫惟的事情,他心里的是非对错就都成了摆设。
他把人惯成这样,迟早自食恶果。
周晓断言。
“我怕什么?”纪柏煊注视着周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嚣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枚胸针,是我帮她放进去的。”
“有什么事情是我负不了责任的?”
“天塌下来,我也给她顶着。”
纪柏煊倚靠在门边,给周晓两个选择。
要么认下偷东西的罪名,拿着之前谈好的离职补偿金滚蛋,他不会报警也不会继续追究,要么……
“如果你希望你学历造假的事情出现在你的档案里,你可以出去以后继续闹、继续说自己无辜。”
纪柏煊耸耸肩,推门离开,回自己的办公室去查看赫惟的胳膊有无受伤。
他不会责怪赫惟,因为他知道赫惟这样做的初衷,周晓的确偷过她的裙子且清除了证据,赫惟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在刑侦学里,这就是连很多警察都容易犯的错误,明确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罪犯,却没有证据,有时候他们会伪造罪犯的犯罪证据。
虽然从法律上来说这一行为是违法的,但这个警察的初衷绝对不是害人。
怪只怪他没有保护好赫惟,让她陷入这样的境地。
如果他足够睿智足够敏感,也许在一开始他就能发现周晓的心机,将这一切都扼杀在摇篮里。
是的,都怪他。
第66章
她喂他吃。
*六便士*
那张孕检单,
赫惟是在纪柏煊的电脑桌面上看见的。
最开始,她不假思索地以为那个孩子是她和她前男友的。
美国疫情,
孟昭回国之前就听说她那位前任回国了,虽然梁媛在社交平台上从未透露什么,但赫惟之前咨询她职务侵占相关知识的时候,能感受得出来她最近心情不错。
赫惟也曾试探过她对纪柏煊的态度,基本可以判定两人就只是普通朋友。
不过纪柏煊公司的业务都是梁媛她们律所在做,今年三月份开始,梁媛进出纪氏集团频繁,这一点赫惟倒是没有察觉,
还是问了叶雪扬才知晓的。
那是三天前的傍晚,新加坡少见地红霞满天。
赫惟吃腻了附近几家餐厅的菜,
通过防疫部门买了些食材,
打算晚上自己下厨做一顿中餐,
也馋一馋尚在昏迷当中的赫远征,看看他的嗅觉还有无感知。
赫远征会做菜,
但不精于厨艺,味道只能说是刚好可以入口,
不至于难以下咽,但要说有多好吃,
那也是没有的。
赫惟曾经想过,
等自己个子再高一点,
她就自己学着做菜,这样不至于赫远征一忙她俩就吃盒饭。
可惜,
赫远征没看到她个子长高以后的样子。
后来和纪柏煊一起生活,
她再没想过下厨的事儿。
尽管每个阿姨做的饭口味都有差别,但总归要比赫远征做的好吃,
而且准时准点,从来不会让赫惟饿着肚子等饭吃,她也没有理由自己去瞎折腾。
尤其在纪柏煊眼里,她的身份是学生,学习才是她唯一重要的事情,他说过的他的作用就是帮她扫除一切学习障碍,以后送她进入高等学府。
可惜,赫惟没有进名校的命。
这也怨不得旁人,早恋害人,尽管赫惟不愿意承认,但高三最后的那段时光,她确实被她夭折的初恋伤透了心,开始自暴自弃,最后考了个不上不下的学校。
不过高考完很久以后赫惟就释怀了。小时候大人们常说,高考的好坏直接决定了你往后的人生,实际上高考以后的生活该怎样还是怎样,清华北大每年录取的就那么多名额,剩下的那些考生难道就都不活了?
人中龙凤多稀有,普通人才是组成社会的庞大队伍。
赫惟接受自己是一个普通人,现在她还是一个有爸爸有妈妈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她很知足。
想到这些,赫惟洗菜都哼起歌来。
听见她的歌声,纪柏煊从赫远征房里出来,房门没关,他轻手轻脚走到厨房,看了眼赫惟正在择的西兰花,再次向她确认:“真不用我帮忙?”
赫惟伸手掬了些水,故意往纪柏煊脸上甩,“快走开,别影响本大厨发挥。”
她从没进过厨房,就敢自称大厨,就冲这份儿自信,纪柏煊也给她面子,乖乖退到岛台外面去了。
“放点音乐听听吧。”赫惟提议。
外面晚霞壮丽,赫惟关掉水龙头,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去找手机拍摄。
京市的节奏太快,赫惟从没过过像这几天这样悠闲的日子,没有课也没有工作,睡觉都睡到腻烦,偶然间抬头,竟然看到这样美的画面。
晚霞在路的尽头,被两侧的大厦禁锢着,慢慢慢慢坠落。
“太美了。”赫惟忍不住称赞。
纪柏煊没说话,举着手机也站到落地窗前,在赫惟的身后,拍下了一张她与晚霞的合照。
虽然是背影,但却是他手机里第一次有她的照片。
她把头发束起扎了个丸子,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上面套着围裙的系带。
背后的系带系的松散,看得出来毫无经验。
纪柏煊往前走了两步,“别动,围裙散了。”
他帮她重新系了一遍,觉得没那么对称,又拆开重新系,反复几次,终于系出一个相对满意的蝴蝶结。
“好了吗?”赫惟拍完了,准备回厨房继续洗菜。
纪柏煊按住她肩膀,拍了张后背蝴蝶结的照片给她看,“你觉得可以吗?”
“哈哈哈老纪,你这也太有少女心了吧?”赫惟扭头想试试看能不能凭肉眼看见,“不过没必要吧,系围裙又不是系丝巾,没那么多讲究的。”
纪柏煊失落了一瞬,终于松开手,转去沙发上拿自己的笔记本。
“你要不要放自己的歌单?”他将笔记本搁到厨房与餐厅中间的岛台上,问她。
赫惟随意道:“不用了,你放什么我听什么,随便找个网友推荐的歌单就行。”
“流行音乐?”纪柏煊拿不定主意。
“放点民谣听听吧。”赫惟拿过砧板,煞有其事地准备切菜。
手机竖着靠在墙边,赫惟看着人家博主分享的做菜视频,拿起刀就是切。
结果可想而知,她像是生怕把菜切疼了一般,切速极慢。
纪柏煊坐在高脚凳上,挑好了歌单选择“顺序播放”,然后打开邮箱查看今日份的工作邮件。
这几日他习惯晚上才开始办公,上午睡个懒觉,下午和赫惟一起陪赫远征说说话,晚上赫惟洗澡时淋浴声聒噪,他坐立难安的时候刚好可以拿工作来分散注意力。
赫远征的病情一直稳定,虽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但在他这样的医疗监护下绝无可能突然出现意外。
纪柏煊这趟带赫惟来新加坡,一来是亲口告诉她赫远征的下落,二来就是争取一段两人独处的时光。
赫惟搬离别墅,一连多日两人没有见面也没有说话,她最近一次给他发微信也是聊的纪念家居的财务状况。
赫惟怀疑那位在看守所等待公诉开庭的朱芳语,和每天在办公室里装爱家人士的张腾,大概率不只是为林彦一个人做事,她怀疑纪柏煊的堂妹纪柏娅也参与其中。
纪柏煊不知如何回复。
这个猜测,他早在年前回国前就隐隐有了,只是没有表露,后来几次回四合院,碰上他这个表妹,也曾旁敲侧击提醒过她收敛。
纪国强知晓两个儿子的德行,当初纪远忠意外离世,两位叔叔为了纪氏集团董事长的位子明争暗斗,他无奈站出来提议让纪柏煊接管公司,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归根结底这公司是纪远忠做起来的,让他唯一的儿子来接棒,于情于理都比给两个弟弟要说得过去。况且纪远军和纪远兵各有私心,万一日后为了巩固在公司的地位,将方琼和纪柏煊孤儿寡母扫地出门,纪远忠泉下有知,以后叫他如何有脸下去父子相聚。
再者说,也是因为老爷子想一碗水端平,不想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少一个,才将当时还在读研究生的纪柏煊请回来接管公司。
当时想着他临近毕业,可以两边一起抓,结果纪柏煊直接离开了学校,放弃了学位,也属实让纪国强没有想到。
不负众望的是,这么多年,纪柏煊的确将公司管理得很好,哪怕是疫情当下,纪氏集团所有的项目汇总在一起,也是稳赚不亏,两个叔叔自然也没话说他。
如此一来,更证明当初纪国强的选择没有错。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子孙后代的婚姻大事上,纪国强还是和当年一样的固执己见。
程茗和赫惟恋爱的事情,也不知是谁传到纪国强耳朵里的,他当时一个电话打过来,那语气像是朝来找他这个舅舅兴师问罪的。
“你养的好姑娘,现在教唆着让程茗放弃去国安局,这事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纪国强张嘴就来。
纪柏煊当时就生气了,“什么叫她教唆程茗,程茗今年是五岁还是六岁,这么大的事情他自己没有分辨能力,全听一个小姑娘的?”
纪国强被噎住了,半晌没再说第二句。
纪柏煊抢过话语权,“要按照您这个逻辑,那么您现在应该打电话给程似锦,问问她是怎么养的好儿子,想法简单,做事情不计后果!”
“您别忘了,赫惟这几年也是在程家长大的,她和程茗谈恋爱也是近两年的事儿,当时我人在新加坡,我在为了我们纪家的产业夙兴夜寐,您怪得着我么?”
纪国强想了半天,终于想到纪柏煊的错处,又来了气势,“当初总是你要把这孩子接回家的吧?没有你当初的同情心泛滥,现在怎么会养出个祸害?”
纪柏煊冷哼一声,“我看您就是不敢怪程似锦,所以什么锅都往我身上丢。”
“我今天还就把话撂在这了,她们两个人谈恋爱,是我同意的。作为赫惟的家长、程茗的舅舅,我同意的!您有什么意见,去找程似锦找程茗,只要程茗主动提分手,我相信赫惟不会纠缠不放的。至于赫惟,我养大的人,没花您一毛钱,您没有权利命令她,也没有资格插手她的私人感情。”
纪柏煊说完这一长串,挂断电话,此后方琼打过来的两个电话他直接拒接,比自己被针对还要气愤。
突然就想起了他刚从新加坡回来的时候,在程似锦家里,谈论起赫惟是否恋爱的事情,他先入为主地觉得女孩儿容易吃亏,说程茗是小流氓。
当时觉得赫惟要找男朋友,最次也不能不如程茗,结果发现她找的就是程茗的时候,纪柏煊心里反而更加难受,倒宁愿她找的是个小流氓。
找小流氓,分手多简单,程茗……不好分。
从他那天坦白时的神情和语气,纪柏煊就知道,他这个外甥是认真的。
两个人又都是初恋,情比金坚,不好拆散。
纪柏煊也不想为一己私欲做这种不齿的事情。
可是当叶雪扬告诉他赫惟去了学校看程茗的时候,两个人在外墙边你侬我侬,他又做不到完全不嫉妒。
他当即就撒了谎,骗赫惟来新加坡,一切都是本能驱使。
当纪柏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赫惟已经在他怀里了。
她们在飞机上过二人世界,他给她讲述赫远征的情况,她们又住到了一起,他每天醒来就能在客厅看见赫惟,她会和他说话,完全不计前嫌,纪柏煊怎么舍得……
他怎么舍得放她去程茗身边。
他太怕听到她那声陌生的“舅舅”。
纪柏煊难得做一次坏人,却意外地发现,原来不用高道德标准要求自己,竟然可以活得这么轻松快乐。
尤其在此刻,他从笔记本里抬起头,看向厨房里虽然已经鸡飞蛋打的场景,心里的满足和幸福前所未有。
他甚至透过这一幕看到了许多年以后,她们真的生活在一起,柴米油盐,三餐四季。
“老纪!你快尝尝咸淡。”赫惟打破他的畅想,夹着一片肉喂到他嘴边。
“你怎么……”自己不尝?
话没说出口,那片肉便被赫惟强行塞进他嘴里。
“我刚才试了两遍都觉得淡,又加了一点盐,现在味觉都已经不敏感了,你觉得呢?”赫惟沮丧地看着他,心知肚明自己这初次尝试的水平甚至还不如赫远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