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离那栋别墅不过三四百米,纪柏煊摇了摇头。
没多远的路,他想自己走过去。
以后的路,都得他自己走。
他得自己走出来。
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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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茗买了三盒套。
给了叶雪扬一盒,没给孟昭。
叶雪扬伸进口袋捏了捏那小方盒,向程茗道了谢。
大抵是情场失意了,叶雪扬坐下一个多小时赢了不少,在Lucas到场之前先一步下了桌子,换上了程茗。
Lucas不是个幌子。
Lucas真的存在。
和孟昭社交平台上发的照片相互映证,她确实有一个美国白人男友,而且长相不赖。
孟昭作了介绍,说Lucas听不懂中文,请求大家给点面子尽量说英文。
叶雪扬一身反骨,从人进门开始就没说过一句英文,还让程茗帮他撒谎说他不懂英语。
程茗觉得好笑,“那你们之前异国恋,你三个月去一趟纽约,怎么和美国人沟通的?难不成是用中文?”
“他又不知道我是孟昭的前男友。”叶雪扬给他一眼。
他确定孟昭不会和别人提起他这个前男友。
因为爱过,所以才不会将过往当成故事说给后面的人听。
这是尊重,亦是两人之间的约定。
“你好,我是孟昭的前男友,叶雪扬。”
叶雪扬朝Lucas伸出礼仪之手,冲孟昭道:“麻烦给你这位外国友人男朋友翻译一下,顺便告诉他,先前在卫生间里,他听到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48章
她叫他舅舅……
*六便士*
Lucas听不懂中文,
但在座的其他人都听得懂。
一个个眼睛瞪得圆圆的,吃惊于叶雪扬的一字一句。
“你为什么不敢照实翻译?”叶雪扬问孟昭。
她只介绍他是国内的朋友,
却没说她们是接过吻、上过床的朋友,甚至不久前他还那样服务过她,算哪门子的朋友。
但他没再步步紧逼,而是坐过去看牌,等Lucas回房间去做他那个线上演讲,叶雪扬就将椅子移到孟昭身后,一双长腿时不时蹭她一下。
孟昭没太大反应,他就变本加厉,
一次比一次更大胆。
纪柏煊就在不远处的民宿里躺着,他的话还依稀响在程茗耳畔,
程茗心不在焉,
将叶雪扬坐在这儿时积聚的财气三两下输了个精光。
“不玩儿了。”不到十二点,
赫惟打起哈欠,提议回去睡觉,
“明天上午九点就出发去果园了,睡太晚明天容易起不来。”
其实是心疼程茗口袋里的钱。
照这样下去,
再打两个小时,程茗回家之后得变卖家财了。
可他好面子,
自己一直输,
怎么好意思说不玩儿了,
毕竟这桌子上几个人就属他上桌最晚,打麻将的活动也是出发之前他提出来的。
中间程茗借口上厕所,
倒是想把这一门还给叶雪扬,
可惜Lucas下楼拉走了孟昭,两人挽着胳膊上了楼,
叶雪扬已经坐上了孟昭的位置。
牌桌上只剩下赫惟一个女孩子,什么时候结束自然以她为主。
叶雪扬没留下和大河一起睡,上了车要走。
第二天的摘枇杷活动他也没来。
程茗有些愧疚地送叶雪扬出门,在车边陪着抽了支烟,抬眼看见楼上的房间里亮了灯,赫惟已将窗帘拉上,看样子是先一步进了浴室。
程茗说:“叶老师你别担心,孟昭没套,今晚那小洋人成不了大气候,回头我让大河去给你望风。”
“没必要。”叶雪扬倒不是担心这个,“我说过我不在意,那就是真的不在意,即便两年前她是真的爱上了别人,我也不怨她。”
“那时候山高路远,我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而她年纪又小经不住诱惑,我都可以理解。”
叶雪扬十分豁达地离开。
“既然享受了小女孩青涩的爱恋,就要承受她看过外面的世界以后,有可能爱上别人的风险。”叶雪扬说:“如果她心里真的没有我的位置了,我祝福她。”
这句话,是对着纪柏煊说的。
同样的道理,他觉得放在纪柏煊和赫惟身上也完全适用。
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叶雪扬当初坚持认为赫惟和程茗长久不了,也许是低估了两人的感情。这些天和她们接触下来,他竟然发觉两人的感情意外牢靠。说不定赫惟妈妈的事情不会影响两个人的关系,说不定到最后多余的那个人是纪柏煊自己……
少年人的感情炽热,总是天不怕地不怕,非彼此不可。
也许和她们比起来,叶雪扬必须要承认自己的不够真诚,他玩手段,耍心机,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实际上根本就豁不出去。
当初他可以花光全身上下所有的钱,买一张去纽约的机票,只为了见孟昭一面。
可现在呢,明明近在咫尺,她的正牌男友一出现,他就自卑得不敢再看她。
这些年,明明治好了的自卑,却在这一晚又旧伤复发。
赫惟说的没错,她的新男友帅气又温柔,比他好一千倍一万倍,他有什么资格再来纠缠她?
纪柏煊背对着落地窗,独酌了一杯,笑说:“我也是。”
如果赫惟心里真的没有他的位置了,他祝福她和程茗。
-
纪柏煊这趟从广州出差回来,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了些。
不过几日,就掉了秤。
“舅舅,”赫惟推着他站上体重秤,恨铁不成钢道:“出个差而已,要不要把自己搞得这么累?”
“广州不是美食天堂么,那么多好吃的,您也能瘦,改明儿回了四合院让你妈看到,又该心疼坏了。”
赫惟捡了颗洗净的枇杷慢慢剥皮,觉察到纪柏煊探究的目光,抬眸。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赫惟掏出手机照镜子。
纪柏煊摇摇头,其实他是被她那声“舅舅”叫懵了。
赫惟从没这样称呼过他,尤其还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
她这是随着程茗叫的。
“舅舅!”程茗从楼上下来,将人从赫惟手中接手过来,推到沙发上去给他按摩颈椎。
“舅舅辛苦了,舅舅明天早上上班我亲自送你去,让叶秘书休息一天,如何?”
赫惟白他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程茗难得没和她逞嘴上功夫,真诚道:“我亲舅舅,没事儿怎么就不能献殷勤了?”
末了给赫惟剥了个枇杷,嬉笑道:“别吃醋,哥哥明天也送你上班。”
赫惟神情不自在地没接那颗枇杷,逃也似的上了楼。
纪柏煊看在眼里,表情淡淡的,仿佛程茗的一切小心思他都未曾察觉,但只有他知道,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
他脑海中一再回荡赫惟的那声“舅舅”,想象以后几十年,这个称呼会一直响在他耳边,那感觉让他顿时如芒刺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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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下旬,叶雪扬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白市,离开前将车子送回别墅。
孟昭也在。
叶雪扬夜里的飞机,吃过晚饭去机场时间也来得及,纪柏煊将他留下,程茗也热情地说一会儿开车送他去机场。
阿姨临时加了两道菜,纪柏煊开了瓶红酒,说为叶雪扬践行。
纪柏煊靠在沙发上看杂志,问叶雪扬手里的工作交接得如何,听着不像是请假,倒像是离职。
程茗慌了,“不是干的好好的么,怎么这就走了?”
叶雪扬来的时候拖着个行李箱,看上去确实像是搬家。
“我在北京无牵无挂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其实还挺自由的。”
叶雪扬想进厨房帮忙,被纪柏煊拉着留下来,两人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不一会儿,程茗上楼去打小报告,再下来时,三个人面上都有不舍。
“小惟你劝劝叶老师,你说他这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回老家了,莫不是舅舅你欺负人,转正以后也不给人涨工资?”
程茗想不出其他理由,总不至于是纪柏煊把人开除的吧?
赫惟戳戳孟昭的肩胛骨,又打了程茗一拳,“别瞎说,舅舅才不会欺负员工呢,他恨不能自己一个人把所有人的活儿全做了,这样的老板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
纪柏煊冷冷的一眼扫过来,没说话。
听着叶雪扬将错就错地说:“家里有点事情,和纪总没有关系,你们别瞎猜了。”
赫惟点点头,去洗手准备吃饭。
一餐饭,孟昭总共也没吃几口。
赫惟给孟昭夹菜,“多吃点呀,一会儿你不是要跟我学跳舞么,舞蹈服都带来了,你不吃饭我可不敢教你,别一会儿低血糖晕倒了,我可没法向你男朋友交代。”
孟昭夹了片绿叶子往嘴里喂,“我健身的人,怎么可能低血糖?”
“是是是,你健身你了不起!”
赫惟对孟昭这几年在国外养成的新爱好十分不屑,“你说你健身就健身,美黑干什么?咱们中国人生来就是黄种人,俗话说一白遮百丑,你怎么还花钱把自己整这么黑,我刚开始还以为是美国太阳毒辣,把你晒成这样的呢?”
孟昭笑了,“也没有很黑啊,只是稍微美黑了一两次,跟着同学一块儿去的。”
美国人流行健身和美黑,留学圈里也跟风,孟昭第一次美黑以后回家,吴静也这样说过她,不过后来就慢慢接受了。
赫惟指了指衣架上的防晒帽和防晒口罩,叹气,“有人花钱美黑,有人拼了命想要美白,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孟昭戳了戳她脸,“你这种白富美当然白一点好看,我不一样,我是杂草,喜欢自由和野性。”
“野性?”程茗抓住重点,“所以喜欢那美国白人?”
都说美国男人桀骜不驯,和因循守旧的中国男人的确大有不同。
程茗对外国人多少有些敌意。
“我说的野性是一种生命力,和人种国籍什么的都没有关系。”
孟昭嘴里的饭嚼了半天才咽下去,似是不想聊Lucas,主动截止话题。
孟昭端起酒杯和叶雪扬碰一个,笑道:“可惜叶老师就要走了,不然等小惟教我跳完这支舞,可以请叶老师当一回观众,点评一下。”
“这舞要学多久?”叶雪扬问赫惟。
“差不多一周吧,快的话三五天。”赫惟喝了口汤,“到时候让程茗给你录一段视频,你发给Lucas看,让他也看看我们中国古典舞的厉害。”
“好。”叶雪扬这才不紧不慢去喝杯子里的酒。
“什么好?”赫惟问。
叶雪扬也伸筷子去夹那绿色的油麦菜,“那等我回来,我来看看你们的劳动成果。”
“你……”孟昭突然放下筷子,抬头看他。
“家里奶奶病重了,我请假一周,月底前应该能赶得回来。”
叶雪扬笑了。
他感觉出来孟昭的异常了。
他很满意。
心里那熄灭了多日的余烬再度被点燃。
希望又在胸腔沸腾。
可谓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你没辞职?”孟昭不确定地问。
叶雪扬快意吃肉,“纪总已经答应在面试的环节助我一臂之力,下半年的国考我势在必得,这时候我怎么能辞职呢?”
孟昭缩手捏了个拳头,在餐桌下捶了大腿一拳。
她太沉不住气了。
这让之前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又像弹簧一样反弹了回去,反而愈加暧昧了。
赫惟问出一直好奇的问题,“之前就听说叶老师你要考北京的公务员,而且就专挑那两个难考的岗位,可以问问原因吗?”
古代人进京考科举,也没有哪个人倨傲到还挑拣官职的。
“因为以前有个阿姨跟我说,要想娶她的宝贝女儿,起码得有北京户口,最好是在国家单位上班,不仅稳定,待遇好,而且女婿的人品也有保障。”
叶雪扬伸长胳膊拿过来孟昭面前的小碗,给她盛了一小碗玉米排骨汤,递过去。
“啧啧~”赫惟扫一眼两人,故意说:“可是叶老师你这两年一直单着,这阿姨不会是……”
“吴姨呗,她那人不是一直把这个女婿标准挂嘴边的么”程茗和赫惟一唱一和,“上回看到吴姨,吴姨知道我要考国安局,恨不得把我招回家里做女婿。吴姨不愧是山东人,考公的愿望知道指望你是没戏的,就一直打女婿主意。”
纪柏煊难得加入她们小辈的话题,这次竟然破天荒地助攻。
“那外国人肯定不行,不符合考公条件,孟昭你可得再斟酌斟酌。”
“纪叔叔!”孟昭脸红了,咕噜噜喝完一整碗汤,说要去院子里吹会儿风。
四月底天气哪里算热,不过是借口罢了。
叶雪扬跟着出去,两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两厢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