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发怒,正要让他撤回,手机却响了。看见来显,她脸上的戾气顿时消散:“喂?”
陈越挑眉,行啊,速度够快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他啧了声,把于燕推进了电梯。
于燕很少在中午和他联系,听他说在吃饭,忙解释道:“那是陈越的房间……对,我们上午就汇合了……你别理他,我没有不开心,也不孤独,真的……”
陈越看向旁边,吴桐夫妻也正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仿佛在说:“闯祸了吧?”
才怪。他不服气,等着那边挂断了才说:“怎么着,你现在晋升为夫管严了?”
“……”
“他夸我的照片了吗?”
“我想抽你。”
“……好心当做驴肝肺。”
于燕才不想要他的好心。蒋攸宁抽不开身,她却可以游山玩水,当然想把高兴的、轻松的过程分享给他,而不是让他为一些莫名其妙的,连她也觉得不必要的小事担心。
她拍拍这位出其不意的摄影师:“我知道你最擅长抓拍情绪,麻烦你待会儿拍几张我笑着的、活泼的、美若天仙的行不行?”
“前两个还行,最后一个有点难。”他躲过她的眼神攻击,搭上她的肩膀,“你俩既搞柏拉图,又玩云恋爱,弄得我这个前辈压力山大啊。”
“好好学着。”她笑,很快打掉他的爪子。陈越退后一步靠向电梯,不经意间低头,看清了她手上的戒指。
。
按照于燕的规划,下午是探访历史建筑广云楼,明天则是自然山水行,要去汉湖和汉芜山。吴桐他们是三号晚上去重庆,白天不易太赶,她就安排了古建筑群和特色集市。
临走时,体重不过百的林晓调侃说自己被喂胖了好几斤,接下来都不敢再吃了,气得于燕又往她包里塞了几份零食和特产。等到他们上车,陈越跟她往外走:“你明天回去也坐高铁吗?”
于燕没明白:“我回哪?”
“岚城啊。”
“不回,我明天值班。”
陈越愣住:“大姐,国庆放七天。”
“今时不同往日,这里的规定不一样。”除去行政后勤部门,华中的新媒体部即使在假期时间也要分批留守。新闻层出不穷,他们要争取不间断的曝光。于燕虽然算是采编部的主笔,但情况特殊,李望荣给她锻炼的机会,她得抓住。
陈越是故意拖她三天,却不是故意拆散她和蒋攸宁,一听这话:“那你们岂不是见不了面了?”
“废话,他就二号休息。”
“作孽啊。”
“知道就好。”于燕被他逗笑:“行了,就当你欠我一个人情,趁着今晚你还没走,你好好教教我。”
这下陈越懵了:“教你什么?”
“后期处理。”于燕说,“技术我可以自学,你就提点几句原理和思路。”纪实摄影的课她上够了,所以不怕,但这几年手生,就算交了作品,过稿前也得让别人帮忙加工。她再不抓紧学,接下来轮岗到视频组,落下的东西会更多。
她这样主动,陈越当然不会拒绝,可是他更疑惑:“我以为你会怪我胡搅蛮缠。”
“行了吧你,我早就知道你打什么算盘了。”
“哦?”
于燕自信:“不就是为了摄影展吗?如果我没记错,你还剩几个,下一站是贵州还是桂林?”
陈越哈哈大笑,果然什么都被她猜到。
“十年荏苒,一城一面”是他摄影展的收尾模块之一,早在他开秋越工作室前,他的足迹就遍布了全国各省市,根据策展人的建议,为作对照,他计划今年重新走访五十座大小城市,记录那些陌生而新鲜的面孔,无奈的是他之前伤了腿,导致进度滞后,眼下恢复正常,自要抓紧追赶。
难为她看破却不戳破。
于燕才懒得戳破。世上的临时起意都有它的诱因,而所有的巧合,又都是由于临时起意。
她爱她的爱人,也爱她的朋友。
这天晚上,他和陈越在酒店房间聊了很久。陈越先是用他这几天拍的得意照片做教学示例,讲得头头是道,后来抛开正事,就和她像闺蜜一样交心。
他问她的工作打算,问她的经济状况,也问她的戒指,以及为什么愿意走入婚姻。于燕知道他对婚姻始终保持敬而远之的态度,虽然不理解,但也尊重:“我以前也不敢想象两个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喜欢我、开导我,也给了我试试的信心……所以,慢慢地,我就比以前勇敢了。”
“婚姻和恋爱不一样吗?”
“我觉得不一样,但具体哪里不一样,我得明年才能告诉你。”
陈越看着她天真的面容,笑了:“诶,说真的,你结婚时,我给你拍婚纱照吧。”
“好啊,但最起码打八折。”
“打折多见外,免费。”
于燕吃惊:“够大气的。”
“诶,我只是不要钱,不等于白给啊。”
……
还是这副德性。
于燕哼声:“说吧,你要什么。”
“把你的运气分我一点。”
她盯了他好一会儿:“仅限恋爱啊。”
“别的方面我也不要。”
“成交。”她愉快地和他击掌。
。
因为约定和期待,接下来的日子好似一天快过一天。于燕每月做三个选题的长报道,主刊稳定输出一到两篇,绩效考核打底就是A。再加上李望荣的福利政策,她的急稿、命题稿、以及外勤的参与度,权重都有上升,她的收入比在华东还要高。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钱多了,时间也少了,她和蒋攸宁的联系只有每晚的视频。有时不用说话,他看书,她也看书,他写论文,她就打字。如果视频交流也无法安慰她的失落,她就找异地情侣修成正果的报道,被那些铁路夫妻、军人军嫂等感人事迹一熏陶,她就又振作起来,就像蒋攸宁说的,每努力工作一天,都是为了更好地去见他。
幸运的是,他们不仅是嘴上说说,也有为对方着想的能力,就在冬天来临之际,蒋攸宁没能给她拥抱,先给了她一个看得见的家。
买房是他们商量后的决定:一套两室一厅的次新房,坐地铁去车站只需五分钟。
蒋攸宁除了工作就是忙装修,她听着他报告的进度,脑海里开始勾勒具体的图景。
“那——等我回来是不是就装好了?”
“是。”
于燕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期待春天的到来,只是,满心憧憬的她还不知道,今年的春天,来得比以往都要迟。
65.汤圆
65
和很多南方城市一样,岚城的北风是从十二月开始刮的。风一刮,冷锋一来,太阳也裹上冬衣。行道树的叶子扑簌簌地落,环卫工人的竹丝大扫帚,扫过一条街便小一圈。
降温来袭,大小医院的人流量持续增加。陶钟整日嘻嘻哈哈自诩身体强壮,没曾想第一个中招的就是他。
他顶着哑嗓上了半天门诊,结束后跑到办公室泡胖大海。小刘笑说他再这样乱来,到时看病的患者都要投诉,他回嘴,眨巴眨巴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落。
护士长见他这副可怜兮兮的样:“陶小钟,吃几粒速效吧,瞎折腾什么。”
“我也让我的免疫系统练练兵。”
“消停点吧,到时把我们传染了,看主任不批评你。”护士长瞪他一眼,他只好压住咳嗽,把胖大海倒了重新去接热水。
不一会儿,蒋攸宁和梁浩开完会回来。难得能准时下班,他起身换衣服:“师兄,我今天没开车,送我到地铁口呗。”
“行。”
下了电梯,陶钟说:“我看元旦义诊的安排出来了,主任是真的不给自己放假。”
“嗯。”不论是市内,还是对接底下的区县,戴焕中的义诊安排永远是满的。
“这段时间怎么不见戴姐?”
“她的情况和你差不多。”
“跟我差不……哦,她也忙着相亲?难怪了。”陶钟想起闲聊时她偶尔提到的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事实上,人不对,哪里都不合,人对了,不合也是合,“祝她好运吧,我是屡战屡败不想再战了。”
到了停车库,陶钟意识到什么:“诶?不骑摩托车吗?我早上还看你那辆停在棚里。”
“今天冬至,我回家吃。”
“哦。”
蒋攸宁把他送到换乘口,半路上接到蒋文韬的电话,顺道去小店里买了个气针。小孩子的新鲜想法每天都不重样,刚上了几个月的一年级,就嚷嚷着要学打篮球。
去完小店,他又去熟食铺买了几盒卤味。冬至要吃汤圆,岚城的风俗是讲究自己包。
本地新闻的推送将知识普及得十分到位:甜口的是传统的糯米皮裹芝麻白糖,咸口的则是江南特色:发酵过的糯米碾成粉,再加水揉成团,韧性十足,馅料则是炒熟的萝卜豆腐碎,或是落汤青豆腐碎,加一点用酱油泡过的瘦肉末,包成足有半个拳头大小的汤圆——大火煮熟后,汤圆洁白如玉,盛在暗红的酱油汤里,撒上葱花,淋上猪油,既清爽又鲜香。
他下午把这些截图传给远方的某人,过了好久,她回了个嘚瑟的可爱表情:“我也有。”
?
随即,她发给他一张背景熟悉的图片:“这是阿姨从现场发回的报道,她还问我要不要寄一些过来,我说不用。”
“不喜欢?”
“没有,寄过来就错过时令了,而且运输不善还很浪费。”
他嘴角上扬,提醒她注意保暖,上下班戴好围巾,不要随意穿脱外套。看气象消息,华中那边也面临较大幅度的降温,冬季传染病高发,他的朋友圈已经被同行的各种提醒和警告轰炸。
“知道了。”她发了个甜甜的飞吻便没了下文,他猜想她在忙,也没打扰,只觉得这吻真的落在了自己心上。
回到家时,桌边已经围了一圈人。咸口汤圆是蒋攸文的最爱,也是蒋母的拿手绝活,所以她用心地忙到现在才接近尾声。然而蒋攸宁和蒋父受不了发酵外皮的味道,最多也就吃两三个,所以得靠米饭和菜填饱肚子,他这才买了些餐食。
当然,除了他们一家,桌旁还有张菲的母亲。和其他节日一样,张菲不想让她一个人过,就接到这边一起。多年下来,张母和蒋攸宁也算相熟。
蒋攸文正玩着手机,见他进来:“哥,今天的饭是我煮的,软了硬了都给个面子哈。”
“能熟就好。”他进了厨房,东西还没放下,等气针等着急的蒋文韬就跑过来拉他去了阳台。
蒋母对攸文不满:“这么大人了连个饭都不会煮,还有脸说。”
张母却护短:“诶呀,他诊所已经够忙的了,哪里还有功夫学煮饭,何况煮饭又不难,他要真学,肯定又快又好。”
蒋母早就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就是这种鼓励,慢慢地把她儿子宠得翘尾巴,哼,难怪总觉得丈母娘比老妈好了。
张母见她脸色不对,倒是颇为得意,当初两个小的早恋,她们一个反对一个支持,本来就不对付,也是结了亲家才假装和平,如今儿子女婿要抢,孙子外孙要抢,还没出生的也要抢。
张母听说蒋攸宁明年结婚,筹码又多一层:“攸宁以后有小孩总要你带吧,两个怎么顾得过来,所以明年菲菲就在我那儿坐月子,小孩也我照顾。”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没经验。”
“我没经验是没带文韬。”
“……”见蒋母要起火,张菲忙转移话题,问起于燕的情况,张母一听这就是蒋攸宁的结婚对象,也来了探究的兴致,谁知还没听完:“呀,这么大年纪,还能不能生小孩?”
?
蒋母的脸一下子黑了。
张菲扯了扯自己母亲的胳膊:“妈,你说什么呢!”
“实话嘛,高龄产妇是有风险的呀。”她看到张菲冲她使眼色,转向对面……
“呃,那什么,”她改口,“亲家母,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和人不一样嘛,现在医疗条件好,加上二胎三胎的,四十几岁也照样生。”
蒋母没接话,气氛有些微妙,张菲看向蒋攸文,蒋攸文则早就歇了游戏盯着老妈,过了会儿,听母亲说:“我们家燕燕以事业为重,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都由她说了算。有了么,我给她带,要是没有,只要她和攸宁在一块,两个人都开心,我不必管那么多。”
这老太太,可以啊。
蒋攸文笑:“妈,你的思想觉悟很高嘛。”
“那是。”
“可我记得前段时间你还催得很紧。”
“我从来只是催婚啊,又不是催生。”只要他们关系稳定,其他的都不重要。
她把最后一个汤圆放到砧板上:“好了,全部完工,开水下锅。”
。
一顿饭吃完不到八点。蒋文韬嚷嚷着要去小区打篮球,蒋父当然陪着。三个女人要聊私房话,蒋攸文和蒋攸宁也只好避让,跟着一老一小下楼。
即使是冬天,小区里也不乏运动的身影。阿姨们跳广场舞,叔叔们散步,少年人则占了篮球场。
蒋文韬听着篮球撞地的声音很是兴奋,自己拍却还拍不像样。他一边学习,一边着急,喊爸爸,爸爸去了旁边接电话,喊大伯父,大伯父拿过他的篮球举到头顶,趁着少年队伍移到另一边,找准角度奋力一投,只见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曲线,篮球跃上矩形线,旋转两圈,准确落入篮筐。
小家伙开心大叫,屁颠屁颠跑过去捡球,“大伯父,再来一个!”
蒋攸宁微笑,那就再来一个。
这次球速快,刷啦一声轻响。
小家伙飞奔而去,又飞奔回来,中途掉了球,脸上还是难掩激动:“爷爷,你看到了吗?大伯父好厉害。”
“当然,他打过比赛的。”
“那爸爸呢?”
“他也打过。”
“可他基本投不中。”
“那你得去问他。”
小家伙认真地想了想,先抱了蒋攸宁的大腿,蒋攸宁刚要说话,手机响了。
点开微信图片,放大,再放大,眉心越皱越深。
蒋父看出不对劲,带了蒋文韬先去找蒋攸文。
“这种情况算是很严重,对吗?”
他回复:“对,很严重。”
整个肺部如白絮铺满,是因感染出现的纤维性病变,表明患者病情危急,很有可能引发呼吸衰竭或者感染性休克而死亡。
他立马打了个电话过去,那头声音嘈杂:“你在哪儿?”
于燕说:“我在医院。”
“医院?这么晚?”他紧张,“发生什么事了?”
于燕不想他担心,简略地说:“我和同事约了一个当地的批发大王做视频采访,但他下午突然去看病了,我们等到他妻子回来,得到的消息是他被留在那儿住了院。”
这位批发大王平时很忙,他们约了很久才约到,得到同意后就跟着妻子去了医院,谁知医生不准他们进去探视,而就在他们在病房外等候的间隙,又有几个病人从急诊拉过来。
值班医生收完病人,开始和家属交代注意事项,家属们一个个进,一个个出,着急的就在旁边抹眼泪,其中有两位和批发大王的妻子认识,简单交流,得知入院的病因都是一样的。
“就是了,都是感冒,咳嗽发烧么配点药吃就好了,非得住院。”
“住院是不是能挣钱啊?”
“诶,住院能报销,不住院可能就报不了。”
“那也没说要住多久,明天还要开门做生意呀。”
……
于燕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想让他们轻些,正好小护士来提醒。等候中,她们又开始交流病情,于燕听批发大王的妻子说什么对对对,一样一样的,瞧见他们手上的CT片子,顿时生出不好的想法。
于是,征得他们同意后,她把片子发给了蒋攸宁。
她不无担心:“你看了图片,这和李晓玲那张……好像不太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