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李桓垂眉怒喝一声。
他几不可见地战栗着,好久,才平复下呼吸,抬起眉来看向李绍。
此时黑云压城,自李绍身后的空中沉沉滚来,一时天光大黯,难辨黑白。
李绍眉眼冷峭含讥,锋芒毕露,手持弓箭游龙似一收一抬,奉到李桓面前,“是臣箭术不精,请皇上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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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满春娇(二)
御林军中自有李桓的近卫,见李绍此行分明故意,却谎称箭术不精,当即怒喝一声,“雁南王,你放肆!”
李绍不亢不卑,也不辩解,再道:“请皇上降罪。”
李桓手骨从耳侧抚下,似在驱赶寒意,墨色的眼睛盛冰,阴狠的戾气几乎贲张而出。他看了看李慕仪,寂悦*这大概是自从李慕仪入宫成为他皇姊开始,头一回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她从头至尾都在注视着李绍。
这不是他的永嘉。他的永嘉,教李绍夺走了……
李桓咬咬牙,鹰一样锐利的眸盯紧李绍,好一会儿,他那浑身的狠戾尽数消散,道:“朕无碍,谁都难免有失手的时候,没有伤到人最好。只是希望两日后在猎场较量,六哥不要输给奕陵君。”
李绍着实对李桓有些刮目相看,他果真不再是当初哭闹着跟李慕仪撒娇的孩子了,生死一条命牵在别人指掌之中,这等奇耻大辱都能忍下,果真是李家的子孙,仿佛他们天生就有这样的本事。
李绍意料之外地笑笑,回道:“小小越祗,大梁还不放在眼里。皇上多虑了。”
李桓疲累地说:“朕有些倦了,就不多扰六哥了。”
“不习射了?”李绍讥诮,又瞧了眼李慕仪,“正巧出宫,永嘉,你同六哥一起么?”
李桓蓦地攥紧手掌,他想说什么,待听得李慕仪答了句“好”,什么话也便说不出了。
可他不甘心。
李桓说:“后天猎场,奕陵君萧原想见一见姐姐。此次他为求亲而来,奕陵君是条汉子,也是值得托付的人,若是姐姐能嫁过去,越祗与大梁可修秦晋之好,请姐姐好生考虑。”
李慕仪指尖发冷,以遥远又陌生的目光看着李桓,“十三……”
李桓瞧见她眼神里无尽的失望,一时攥紧拳,什么也没说,道了句“起驾”,便由众人拥簇着出了武场。
李绍目送他远去,眼里如同冰封,待人走后,他贴近李慕仪耳侧,问她:“晓得自己养出一条狼崽子,还被反咬一口是什么滋味了么?”
李慕仪道:“王爷也是他的先生。”
李绍瞥了李慕仪一眼,笑道:“自不比你用得情深。怎么,永嘉是想留在宫中陪着你的十三,还是同六哥一起出宫去?”
李慕仪记恨他嘲讽,瞪向李绍,“这等滋味,王爷应比我清楚。”说罢,便直往宫外走去。
李绍教她噎了一嗓子,顿时无话,又是苦笑又是摇头——这等滋味他自是清楚,因为,他也是李慕仪的先生。
李绍随上步伐,不动声色地将李慕仪扯近,轻捏着她的手指低问“永嘉还疼么”。李慕仪不答,李绍便反复地问,直到李慕仪摇头,李绍才罢休,也不顾是什么地方,轻快地吻了一口她的脸颊,道:“乖。”
他想着李慕仪肿痛的手指,而李慕仪却想着李桓的那一番话,与奕陵君的婚约,她不知该怎么跟李绍开口。
李绍见她心不在焉,问:“想什么呢?萧原?”
李慕仪纳罕。
李绍见她那副神情就知自己猜对了,哼笑一声,“本王跟你在床上许诺的话,一向作数,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你不肯嫁,谁也不能勉强。”
李慕仪抬首望他。李绍这一番话比之暖翼,将她护着,风雨不侵;而同时又像将她锢在里头,令她渐渐贪恋这一方庇护与温暖。
李绍与她四目相对,一时分不清她眼底情愫,只觉她这样望着他时,容似碧桃,眼若流春,分外娇艳明媚,但无奈嘴还是这样一张惹人嫌的嘴,“若是我肯嫁呢?”
李绍冷笑,一把揽着她的腰肢,将她推去假山深处,重重叠叠的阴霾压下来,天有隐约雷鸣。
两人身形紧紧相贴,李慕仪身后是发冷的山石,自是躲无可躲。李绍凑近,鼻唇轻蹭,艳而不淫,全似两个鸳鸯交颈,暧昧低语。李绍压低声,口吻威胁道:“李慕仪,方才的话,你再讲一遍?”
李慕仪最不愿输他一阵,“我肯嫁……”
李绍猛然低头,衔咬住她的唇,于齿间轻柔啮噬。李慕仪又痛又要笑,羞恼得攥拳打他,李绍捉住她的手按在石壁上,手指交缠,他的指腹轻微摩挲着李慕仪红肿的虎口,迫着她仰头缠吻。
长久的深吻,李慕仪渐渐喘不及气,目色眩眩,身躯在李绍掌中一寸寸娇软下去。李绍这才放过她,听她轻促的呼吸声,蹭着她绯红的脸颊道:“旁人自是不敢,可六哥欺负你,还不容易?”
李慕仪更气恼,偏过头去不理。两人厮磨片刻,李绍拢住李慕仪的下颌,与她对视,一边细细碎碎地吻她,一边说:“萧原是客,见是要见,只是我大梁与越祗要修好,靠公主和亲?史官一笔落在朱册上,回头烧给祖宗看,本王跟十三必要挨鞭子的。本王年长于他,估计还要多抽几鞭子。”
和亲之策过不了李绍这一关,无论是为了李慕仪,还是为了李氏。
李慕仪听后安了些心,又越发对奕陵君萧原感起兴趣。
李绍称萧原是自己死对头,可讥嘲他为“一介莽夫”时,又完全不是轻蔑的口吻,听着更象是棋逢对手,不肯输阵……
也不知到底是何等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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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满春娇(三)
阴冷潮湿的牢室中,闷着尖锐的惨叫。
李桓手上缠着冰冷的铁链,发出咯啦乱响,往跪爬在地上的人背上狠狠捶打。这一记当真狠,那人一下跌弓身子,倒在了地上。
李桓呼出盘绕在心头的怒火,铁链顺着手指滑落在地,声音如同冰碰冰,冷得地上的人狠狠发颤,浑身疼得不住哆嗦。
李桓道:“朕派人将你从边疆奴隶司里捞出来,是给你的恩。这几年你靠着后头去伺候那些个蛮人,才活了这条烂命,脏得令人恶心,也配碰永嘉?”
方欢嗤嗤地笑,“皇上……永嘉不比奴才,干净,多少……”他一说到这里,便笑得更开,嘴巴里跑出血沫,“她是奴才的奴才,比奴才还要贱……”
李桓咬着牙,狠往方欢背上踢踹,“你还敢说!还敢说!”
方欢已疼得麻木,痛叫中还在发笑,“皇上,杀了奴才,呃……也改变不了事实……!”他挣扎着抱住李桓的腿,拼尽力气仰起满是血污的脸,模糊着看他,“皇上恨雁南王碰她,拿奴才出气……可奴才就是您眼里的一只蝼蚁,死了也就死了……倒不如让奴才来为皇上分忧?”
李桓大觉可笑,“你能干什么?”
“奴才能让雁南王像您一样,气得发疯,气得失去理智,就像现在……”方欢眼睛湿黑,笑吟吟地抬头看向李桓,那笑容令人毛骨悚然,“奴才袖子里若有一把刀,皇上的腿……可就不保了……”
李桓大为恶寒,将他踹开。他本是嫌恶至极,可过了片刻,李桓又正眼瞧向了方欢。
他迟疑地问了一句,“你可以么?”
方欢回答:“成则生,败则死。奴才只想活命,您的天下那么大,留奴才一条烂命,不算什么。若奴才能换一个雁南王的命,奴才死也值了!”
奴才总有奴才的活法,也有奴才该有的本事。方欢就有这样的本事,无论是多下贱、多恶毒,他都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活下去。
他尖尖地笑起来,“皇上,您来做决定。”
李桓将方欢看了又看,手掌渐渐拢紧。
*
猎场比试当日,宫中派了马车接李慕仪前去。
车窗外的日光如瀑,倾泻在车厢当中。李慕仪犯起春困,正欲小憩时,听得外头一阵骚乱,随行的士兵叮嘱李慕仪切勿出来。
大梁军喝问了拦路的是什么人。
李慕仪听得硬朗洪亮的声音喝喊,“殿下,是萧原冒昧了。”
李慕仪拧眉,听得是奕陵君萧原,照理讲他应在猎场,鸿胪寺为越祗使节设了一场丰盛的羊肉宴。
对方出示令牌,护着车厢的侍卫跟李慕仪低声说:“的确是奕陵君。”
李慕仪由奴婢搀扶着出了马车,站得有些高,但也是刚刚与马背上的萧原平视。
萧原看见李慕仪,眼睛不由一亮,英眸里的欣赏不加掩饰,由衷赞赏道:“早听闻大梁宫廷画师天下难及,如今萧原见到殿下,可见不真,那丹青笔墨未曾勾勒出殿下风姿的三分。”管’理扣
他足够坦坦荡荡,口吻真挚又直白。
李慕仪却有些愠怒,“奕陵君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莫恼。”萧原翻身下了马,朝着李慕仪的方向走来。士兵威吓地拦住他的去路,萧原倒作出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玩笑样来,李慕仪不好怠慢远方的客人,失了皇家气度,挥挥手将人遣退。
萧原走到李慕仪面前,略仰着头看马车上的她,温声道:“猎场还在设宴,那里的繁文缛节实在闷得人发慌,我正要去马场散散心。听闻殿下素来不喜那样的场合,便来问一问殿下,愿不愿意随我一同去骑马?”
他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意在热情邀请,看不出有任何暧昧。
李慕仪搪塞道:“我不会骑马。”
萧原道:“若来大梁,能为殿下牵一回马,也是萧原的荣幸。”
他那样坦坦荡荡,仿佛李慕仪若是拒绝,反而显得有心。
李慕仪不想让萧原认定她有所畏惧,未将手交给他,而是由奴婢扶着下了马车。萧原笑了笑,负手,大步流星地跟上李慕仪。
马场离这里并不远,萧原要扶李慕仪上马。李慕仪拂却他招迎的手,拽住马缰,蹬着马镫稳稳地跨坐上去,
她睥睨着萧原诧异的脸,轻淡道:“奕陵君愿意为我牵马,却之不恭。”
萧原先是诧异,听李慕仪这句话,忽而一下笑起来。他笑得爽朗,仿佛天性如此,不加拘束,听起来象是呼啸在草原上的风。
萧原道:“看来殿下对我有很大的不满,可是因提亲的事,觉得萧原不配?”
“我与奕陵君本素不相识。”李慕仪不怕对萧原这样的人直言。
萧原想了想她这句话,松了一口气道:“半路冒昧殿下,也是为了此事。提亲,是萧原受了父亲之命,难以违抗。我为越祗子民而来,不敢有负所望,但也不敢拿殿下的婚事儿戏。萧原此次将会竭力与大梁磋商其他条件,还请殿下放心。”
李慕仪看他,“真的?”
萧原不回答她真与不真,道了句:“在越祗的时候,我就听闻殿下自小饱读诗书,颇通政事,乃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豪杰,早就对殿下敬仰不已。如果殿下不嫌弃萧原一介粗人,不知您愿不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李慕仪道:“越祗与大梁向来都是朋友。”
萧原大笑道:“殿下,果真是殿下。”
他为李慕仪牵着马,和风吹过她的发丝间,有淡淡的花香气,比草原上的味道都要清爽。迎着风时,李慕仪轻眯了眼睛,一望无尽的草野,令人心旷神怡,自由又舒适。
萧原领着马,一圈又一圈地转,看见她眯眼的模样,不禁微笑起来,用洪亮的声音说:“我本名叫萨尔勒。萧原是教我汉话的儒师为我起得名字,他讲,‘原’字坦荡,是为君子。”
也许是这和风拂面,李慕仪难得笑了一笑,“萨尔勒,很好听的名字。”
“我比你年长,与你六哥是同岁,永嘉也可唤我为兄长。”他这样一句话,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很近。
李慕仪却很难觉得这个人是无礼的,又是疑惑,又是新奇,低低喃了一声:“萧原哥哥?”
萧原忙应了一声,见李慕仪诧异他应得这样快,模样实在有趣,便开怀大笑起来。
李慕仪将这朗朗笑声听进耳中,很像方才抚过她耳边的柔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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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满春娇(四)
萧原向李慕仪请教关科举的事,又讲越祗与大梁不同在于,越祗向来以勇猛为尊。不过萧原也非常尊崇大梁儒学,认为儒学在开蒙教化子民上的确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他十分钦佩李慕仪的学识与修养,一言一行都表示出对她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