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憋了一肚子话,但想起少年刚才奋不顾身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又忽然什么斥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静默一瞬,闭了闭眼,紧紧握住隋月声冰凉失去温度的手,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隋月声窝在他怀里,有些不安的动了动,仰头看向他:“叔叔,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
严越昭闻言不着痕迹看了眼隋月声,眉头紧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从巷子里赶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隋月声扑过去挡在孟
舟山身前,对方……
对方的腿好像能走路?
但他好歹还算了解孟舟山的性格,知道地方把隋月声看得比较特殊,没有贸贸然开口询问,而是选择把疑虑压回心底。
没过多久,警局和医院的人都赶了过来。孟舟山直接把隋月声抱上了救护车,而严越昭则是被担架抬上去的,嚎得那叫一个惨。
黎娟虎口脱险,尚未回过神来,就被带回了警局的审讯室。手上沉甸甸的,锁着一副冰凉的镣铐,头顶灯光苍白刺目,让人从头冷到了脚。
一名警察带着手套走上前,仔仔细细看了看黎娟的指甲,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放着一颗小小的心形碎钻:“黎娟,你曾经说过你没有去过案发现场,但警方在死者陈平川家中找到了这颗属于你指甲上的碎钻,鉴证科正在做痕迹比对,如果你还是不愿意承认的话……”
“我承认。”
黎娟抬起头,忽然出声:“我承认……”
她蓬头垢面,眼神死板呆滞,心如死灰,已经看不出半分从前的俏丽模样,好似三十几岁的女人。但事实上资料显示她今年才二十五。
黎娟在笑,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面:“我早知道会被查出来,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不过也值了,三条命在底下垫着呢。”
警察开始做笔录:“你杀死陈平川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黎娟低头擦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回忆往事:“我是从农村过来打工的,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经常被人欺负排挤。陈平川对我好,我就信了他,傻傻给他白当了几年的小三,还把所有存款拿去给他做生意。”
“直到后来他被公司辞退,我才发现他竟然有老婆……我气疯了,我这才发现他骗了我这么多年。我真的不甘心什么都没有,我找上门,逼他离婚,结果他不肯,还推了我一把……”
黎娟死死掐住掌心,面色狰狞了一瞬,她捂着自己的腹部,红着眼睛颤声道:“三个月的孩子,就那么没了,我身体不好,医生说我很可能以后都没办法再当妈妈了,你说我怎么甘心?!你说我怎么甘心?!”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眼眶掉落,砸在桌子上。黎娟额头青筋暴起,不难看出她对陈平川恨得咬牙切齿:“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警察有些唏嘘:“所以你就杀了陈平川?”
“杀了陈平川?不,不是我杀的。”
黎娟忽然笑了笑,眼中泪痕犹在,表情诡异:“是王素英杀的。”
警察反问:“难道不是你挟持陈康,逼她杀的吗?”
黎娟闻言一顿,大概没想到警察连这个都知道。她抬手,在自己脖子上慢慢比划了一下,笑的得意:“我不过把刀架在他儿子的脖子上,让她二选一。是她自己选了她儿子的,谁让陈平川那么缺德呢,连自己老婆都恨他。”
“我让王素英捅一刀,可她捅了十刀才停,她比我更恨陈平川……”
黎娟语气轻飘飘的
,诡异森寒。
警察翻了一页纸:“那王素英呢?你怎么杀了她的?”
黎娟捂住自己的腹部,想起那天晚上王素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样子。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所有事都是陈平川做的,跟我儿子没关系,跟我儿子没关系,你要杀就杀我吧,放了我儿子吧!”
王素英看见宝贝儿子被挟持,哭得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但她哭得越伤心,黎娟就笑得越开怀。
黎娟用刀抵住陈康的脖颈,指着地上的一捆绳子恶狠狠道:“不许出声,把别人引来我立刻杀了你儿子!把绳子捡起来,吊到电扇上去!”
陈康惊慌害怕:“妈,救我,我不想死,我害怕……”
王素英急得不行:“你说过只要陈平川死了就放过我儿子的!”
黎娟踢了踢脚边的绳子,笑得疯癫而又恶毒:“我是这么说过,你把绳子系到电扇上,再把陈平川吊在上面,我就放了你儿子,怎么样?”
王素英见陈康脸都吓白了,只得连滚带爬的照做。然而当她把绳子系好,正准备回去搬陈平川尸体的时候,后脑却忽然传来一股大力,被黎娟按进了绳结里。
寒气袭人的夜里,电扇被人按到了最大,扇叶飞速旋转,绳结瞬间收紧。王素英尚未来得及反应,脖颈处便陡然传来一阵窒息的力道,开始无力在半空中挣扎着。
儿子看见妈妈可怖的死状,一口气上不来,浑身抽搐不止,心脏病发猝死了。
思绪缓缓归笼。
黎娟轻轻拨弄着手腕上冰凉的镣铐,语气低沉:“我住进那栋楼之前,听说陈平川家附近发生了好几起凶杀案,而凶手每次杀完人,都会在墙上画一个衔尾蛇图案……”
“所以我用陈平川的血,在墙上也画了一个衔尾蛇图案,没想到还是被你们识破了……”
她语罢疲累闭上双眼,终于为这起“模仿杀人”案画下了一个句点。
彼时孟舟山正在医院里照顾隋月声。所幸凶手那刀刺得并不深,伤口缝合之后,等待愈合就行了。
时至深夜,孟舟山却全无睡意。他守在隋月声的病床旁,用刀慢慢削着苹果,然后切了一小块递到隋月声嘴边:“饿不饿?”
隋月声轻轻摇头,按住他的手:“叔叔,你手上有伤,别动了。”
孟舟山本能想扶一扶眼镜,但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眼镜已经碎了。没了镜片的遮挡,他眼中深藏的自责暴露无遗。
孟舟山看着病床上瘦弱的少年,实在想不明白对方怎么有勇气挡在自己身前。他在被子底下握住少年失去温度的手,缓缓收紧,低声问道:“伤口还疼不疼?”
他眼中的疼惜是那么明显,除了自己,所有人都看得分明。
隋月声见状怔了怔,静默一瞬,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隔壁病床忽然响起了一道有气无力的声音:
“疼……”
一只手从隔壁帘子那里伸了过来,示意孟舟山把那个削好的苹果递给他。严越昭躺在床上呜呼哀哉:“疼死老子了……孟舟山……你也不说照顾照顾我……我怎么说也是你姐夫……”
孟舟山没理他,起身拉好帘子:“你跟我姐已经离婚了。”
第118章
偷吻
第
118
章
隋月声的伤口并不算深,
缝完针静养几天就没事了。严越昭则更严重些,他右腿险些被凶手用匕首刺穿,
起码有十天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孟舟山显然不可能同时照顾两个病人,尤其严越昭难伺候得紧,一下嫌饭不好吃,一下嫌水烫了。就在他分身乏术的时候,医院病房来了一名“新访客”。
“舟山。”
这天早上,一名身形曼妙的女子忽然走进了病房。她踩着一双黑色的细跟鞋,白色包臀西装裙,
看起来约摸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齐剪至脖颈处,
像是坐办公大楼的职场精英。
孟舟山正坐在病床边剥桔子,
闻言下意识抬头,
却见是刚刚归国没多久的姐姐孟晴岚,
从位置上起身道:“姐,
你怎么过来了?”
隋月声静静坐在病床上,
手里还捏着半边橘子。他听见孟舟山叫姐姐,
下意识抬头跟着看了过去,
却见是一名漂亮的短发女人。
隔壁床的严越昭听见动静心中一惊,立刻哗一声用被子捂住了头,
期盼前妻千万别看见自己这副丢脸样子。
然而孟晴岚看都没往隔壁床看,直接把手中拎的营养品递给了孟舟山:“听说你受伤住院了,
我过来看看……哎,这个小弟弟是谁,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孟舟山闻言顿了顿,
把营养品接过来搁在了旁边的桌子上:“隋月声。他为了救我受伤了。”
他并不用“朋友”这两个常见且通俗的字眼来搪塞自己和隋月声之间的关系。但具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孟舟山一时还没想好。他语罢抬手揉了揉隋月声的头,低声对他介绍道:“这是我姐姐,
孟晴岚,她之前一直在国外,前段时间才刚回来。”
孟晴岚看了孟舟山一眼,对弟弟这副过于温和的态度感到讶异,但并没有说什么,默认他们是朋友了。
她对隋月声笑了笑,见面前的少年生得清秀漂亮,心中也很是喜欢:“谢谢你救了舟山,不介意的话和他一样,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隋月声闻言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笑。他看着孟晴岚,果然乖乖叫了一声“姐姐”。
孟舟山有些无奈,捏了捏鼻梁:“他叫我叔叔,又叫你姐姐,这不是乱了辈分吗?”
孟晴岚常年在国外生活,对这种事并不在意,笑着摊了摊手:“那又怎么样,你想当叔叔,又不代表我想当阿姨。就叫我姐姐吧,不许改了。”
后面一句话是对着隋月声说的。而后者则听话点了点头,乖软无害。
孟舟山往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别听她的。”
隋月声果真不出声了。
孟晴岚生过孩子,就见不得这种乖小孩受委屈:“舟山,你别吓到他。”
孟舟山一猜就知道她又母爱泛滥了。他把唯一的椅子让给孟晴岚,自己则在病床边落座,刚好挨着隋月声,闻言似笑非笑的出声问道:“我吓到你了吗?”
隋月声摇头,紧挨着孟舟山,眼中无
意透露了几分依恋。
孟晴岚数了数他们的名字,忽然惊奇发现了什么,笑着对孟舟山道:“你说巧不巧,你的名字里有山,他的名字里有月,我的名字里有晴岚,代表山中的雾气,连起来刚好可以凑成一幅画。”
隔壁床那个叫严大壮的连声都不敢出。
孟舟山不着痕迹看了眼隔壁,对孟晴岚道:“他在旁边的床位。”
孟晴岚故作不知:“什么他?哪个他?”
孟舟山:“你前夫。”
孟晴岚:“哦,你说严越昭?”
孟舟山:“他现在改名了,叫严大壮。你来了就去看看他吧,好歹夫妻一场。”
“严大壮?真俗。”
孟晴岚叹了口气。她终于站起身,拎着包走到了隔壁病床,却见严越昭还捂着被子装死,皱眉道:“你再不露头我就走了。”
严越昭闻言一惊,立刻把被子掀开了:“孟晴岚,我都这样了,你好意思走吗?!你忍心走吗?!”
孟晴岚施施然落座:“我有什么不忍心的,反正我们已经离婚了,你瘫床上了又不用我养着。”
她不知道隋月声的腿有问题。
孟舟山在隔壁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看向隋月声,欲言又止。有心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隋月声没什么反应,他低头把手里的半边橘子剔掉白色的筋络,然后递到了孟舟山嘴边。孟舟山下意识吃了,却听他问道:“叔叔,瘫痪在床是不是真的很累赘?”
孟舟山摇头,思索片刻,像在回答什么学术问题:“对于不爱的人来说是累赘,对于爱的人来说是希望。”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份真挚的爱是轻飘的,世人都惯于用“沉甸”这种字眼去形容。
爱越重,背负的就越重,爱越轻,背负的就越轻。但假使风雨来袭,前者岿然不动,后者便如浮云一吹就散。轻飘飘的爱可以落在你的手上,也可以落在别人的手上。
隋月声忽然靠近孟舟山,一动不动的盯着他:“叔叔……”
他问:“那我是累赘吗?”
那双眼睛承载着太多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孟舟山见少年靠近,不知怎的,下意识捂住了他的眼睛,顿了顿才道:“……当然不是。”
睫毛扇动,掌心一片细痒。
隋月声眼前一片漆黑,看不清孟舟山的表情,但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就够了,终于慢慢坐了回去。
系统出来刷了个存在感,又消失了。
于是孟舟山知道了,自己刚才的回答让隋月声很高兴。对方似乎很容易就能知足,一件新衣服,一双鞋,一盆花,一句话,都在促使着黑化度的下降。
黎娟的案子结束后,警方在凶手失踪的地方展开了大规模排查,在各个路段调取监控,截到了几个属于凶手的画面。只是凶手最后消失的地方监控损毁,目前并不知道逃
往何处,只能进行地毯式搜索。
对方也许逃远了,也许就在暗处静静盯着他们。
严越昭手机上收到了部下发来的监控画面,然而画质模糊,凶手又戴着口罩,实在难以辨别容貌。
他坐在病床上,把截取出来的监控视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天凶手举刀朝着孟舟山刺去时,隋月声直接从轮椅上起身扑过去挡在了他面前,其中有短暂的几秒钟时间,他好像有站立能力。
嘶……
难道是因为受了刺激,忽然站起来了?
从心理学和医学的双重角度上来讲也不是没有可能。
严越昭暂时记下了这个疑虑,继续往后看监控。只见凶手刺伤了隋月声,正准备再刺,结果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只能不甘逃走。
这段视频乍看没什么问题。但严越昭想辨别凶手容貌,于是放大反复观看,然而看久了又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地方。
凶手刺伤隋月声的时候,是有余力继续刺第二下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隋月声仅仅回头看了他一眼,对方举刀的动作就有了一个明显的停滞,似乎在犹豫什么。
严越昭按下了暂停键,监控画面被放大,刚好定格在隋月声回头看向凶手时的那一幕。
哪怕隔着模糊的画质,也依旧不难看出少年眼中浓浓的警告意味,目光阴鸷森寒,带着冰冷的杀意。与隋月声平常静默无害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严越昭盯久了,后背莫名冒出一阵寒意,很难把监控中目光狠戾的人和隋月声联系在一起。对方和凶手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严越昭思及此处,无意识皱起了眉头,忽然感觉事情并不简单。他原本以为孟舟山收养了一只孤苦伶仃的小白兔,现在一看,分明是条藏起了毒牙的蛇。
孟晴岚洗好水果,刚从门外走进来,结果就见严越昭瘸着腿就要下床,连忙快步上前拦住了他:“哎,你乱动什么,伤还没养好呢。”
隋月声的伤比较轻,孟舟山前两天就带着他出院了。严越昭一想起隋月声很可能跟凶手有关系,哪里还坐得住,一边套衣服一边急匆匆催道:“快快快,帮我办出院手续,我找孟舟山有点事儿。”
孟晴岚闻言面色一冷,直接把水果盘搁在了桌上。她以前最讨厌严越昭这种为了工作什么都不顾的性子,没想到隔了几年,对方还是一点没变。
她从床尾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往胳膊上一垮,看样子竟是准备直接离开了。
严越昭叫住她:“哎,你干嘛?”
孟晴岚挽了挽头发:“不干嘛,想办出院手续你自己去办吧,我能来医院照顾你几天都是看在儿子的份上。咱俩早都离婚了,少使唤我。”
严越昭知道自己肯定又得罪这个姑奶奶了,期期艾艾道:“那……那你开车把我送回家总行了吧。”
孟晴岚笑了笑:“想坐免费专车啊?你自己去楼下踩辆共享自行车吧。”
语罢踩着高跟鞋直接离开了。
严越昭追不上她,只能自己套好衣服,叫来护士帮忙办出院手续。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下了楼,在底下拦了辆出租回家。
时至晚上,孟舟山正在做晚饭。他刚刚把菜端上桌,就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见是严越昭,对方拄着拐杖就算了,手里还拎着一袋子白酒。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新配的眼镜,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出院了?”
严越昭想让孟晴岚贴身照顾,故意在医院赖了大半个月都不愿意走。今天居然舍得出院了,真是稀奇。
严越昭拄着拐杖,自来熟的进屋,把白酒往桌上一搁:“我不是说过案子破了就找你喝酒嘛……哟,你还没吃晚饭啊,那刚好带我一起吧。”
他在餐桌旁落座,环视房间一圈,看见了一旁坐在轮椅上的隋月声,目光落在他的腿上,状似不经意的出声问道:“这小孩的伤应该好点了吧?”
隋月声察觉到严越昭落在自己腿上的视线,慢慢抬眼看向他,眼眸漆黑,并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