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夫人对他的殷勤视而不见,冷哼道:“安好什么?老身的孙女差点被这些当街纵马之人撞伤,却无人主持公道给个交代,反而是牵连了帮我唐家之人。”
“怎么,我唐家之人不在京中多年,如今已经沦落到人人可欺的地步了吗?”
“还是故意欺辱我们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师母息怒,这都是误会!”此时京兆尹已经汗流浃背了,他也没想到这事儿会闹成这样。
平日里他的确是秉公无私的办案,只是今日恰巧碰见了谢瑾怀,一想到自己的挚友被他气成那样,又见他今日如此嚣张,想借此机会灭一灭他的气焰,哪能想到就这么凑巧让自己的师母瞧见了!
唐老太太淡扫了他一眼,“那如今,有老身亲自作证,为这位谢大人洗清冤屈,不知你可信的过老身的说辞?”
“还是依旧质疑老身以及唐家人的品性,认为是老身受了旁人的好处,在这里弄虚作假呢?”
“您说笑了,徒儿质疑谁也不敢质疑您啊!都是弟子一时口快,说错了话,还请师母莫要放在心上。”
京兆尹自然是不会质疑唐老夫人,更不会质疑唐家,毕竟他都是师出唐家,质疑唐家就是在质疑自己。
“那老身就在这里,看着你决断。”唐老夫人态度明确,就是要阻止京兆尹带走谢瑾怀。
京兆尹也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立马便下了结论,“这群人当街纵马险些伤人,如今人证俱在,将其全部捉拿到府衙收押审查。”
徐凤武见事情扭转的如此之快,立马不淡定了,他朝着京兆尹怒吼道:“你这京兆尹,分明就是跟那老虔婆是一伙的!”
“你们狼狈为奸,串通一气,分明是陷害于我!”
此时,京兆尹被徐凤武指着鼻子骂,是异常的愤怒。
他好歹也是朝廷三品大员,负责掌管京城治安,就连荣国公见了他都得给三份薄面,可这徐凤武除了是荣国公嫡子的身份,分明就是一介白丁,居然也敢辱骂他?
他直接下令,让原本捉拿谢瑾怀的官差立马调转方向去捉徐凤武。
徐凤武不服,耍起无赖大喊道:“你们哪知眼睛见我纵马伤人了?那小女孩哪里有被伤到?你们又有何等证据,证明是我们纵马,而不是正常行驶?”
“你若敢草率判决,信不信我状告到御前去?”
纵马的速度和正常行驶的速度,确实没有准确的定义。
毕竟谁也说不清,当时徐凤武等人纵马的速度究竟几何?
也更如他们所说,他们都还没伤到人,这要处罚起来,也有些欠缺决定性的证据。
京兆尹很是为难的看向唐老夫人。
他弱弱的开口询问,“这证据的确不足……既然没出什么意外,对方也有损伤,不如就让他们登门道歉如何?”
此时的京兆尹,像是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知道,以皇帝护短的性子,若是没有掌握徐凤武确凿的纵马证据,这事儿不仅会不了了之,连带着他都会受到责罚。
“老身可稀罕他的道歉,他那狗嘴里能吐出象牙吗?”平日里端庄沉稳的唐老夫人也没忍住吐了一句粗言。
“这不是确实没有确凿证据嘛!师母,您就听学生一言,此事儿您别再追究了……”京兆尹很是为难的劝道。
“怎么,你惧怕他徐家权势不敢得罪?可老身不怕,今儿若不给个交代,老身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也就在此时,柳枝突然出声道:“其实二位不必着急,民妇能为府尹大人找到证据。”
众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的看向了柳枝。
见柳枝如此自信,京兆尹半信半疑的问道:“你能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当街纵马了?”
他提醒道:“人的眼睛不是尺,光靠人真不足以定罪的!”
柳枝笑了笑,回道:“大人放心,民妇要呈上的不是人证,而是物证!”
这还能有物证?
京兆尹想不通,“什么意思?”
柳枝指了指那些倒了一地还在抽出的马匹,信誓旦旦的说道:“这些人当街纵马,似是在追逐比赛,他们为了赢下比赛,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例如,为了激发马儿的烈性,会给马儿提前喂大量的五石散,让马匹极其兴奋难以停下,这样的马匹根本不可能做到正常的行驶速度。”
“你个贱妇,你休得胡说!”
见柳枝道出了他的秘密,徐凤武当即气红了眼,若不是碍于谢瑾怀还在那挡着,只怕会直接冲过来对柳枝动手。
柳枝依旧从容不迫,“民妇有没有胡说,只需把那马儿的肚子破开,让仵作查看它们的肚子里是否有五石散,便知真相如何。”
京兆尹也觉得此法妥当,便安排仵作办差。
徐凤武急了,连忙阻止,“那些都是我家精心饲养的宝马,岂是你们说杀就杀的?”
可徐凤武再怎么阻止,哪里能有谢瑾怀手里的刀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瑾怀一刀破开了马儿的肚子。
第283章
唐家的答谢仵作的动作很快,当即便从马儿的胃中发现了还未完全消化的五石散。
徐凤武自然是想继续狡辩,可谢瑾怀却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拿着刀把所有的马腹剖开。
一匹马若有服用五石散,那还可以找个由头说是误食,可偏偏这里所有的马腹里,都有大量未消化完的五石散。
可想而知,这些不受控制的烈马,当时在路上奔跑的速度有多么之快。
面对这般铁证,京兆尹的神情也愈发严肃起来。
他直接吩咐了手下的官差,要把这群纨绔子弟全部抓起来。
眼看着徐凤武骂骂咧咧的就要被带走,谢瑾怀却又拦住了他们。
京兆尹知道自己刚刚冤枉了谢瑾怀,羞愧之下态度要比之前好了不少。
“谢大人,刚刚是本官一时糊涂这才听信了一面之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他以为谢瑾怀是当众逼他道歉的。
不过大丈夫应能屈能伸,更要知错能改,所以他并不觉得承认自己的过错是一件丢脸的事情。
对于京兆尹的道歉,谢瑾怀并不在意,他只直勾勾的盯着徐凤武道:“把他留下。”
“嗯?”
在众人的不解之下,谢瑾怀勾唇冷笑,“南燕律令,当街纵马者,需杖责七十。”
“本官如今公务缠身,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府衙观刑,不如府尹大人就在这里处置了吧?正好给后人提个醒,让所有人都知道,在皇城目无法纪,当街纵马的下场该是几何!”
说白了,就是要拿徐凤武杀鸡儆猴。
徐凤武自然是不甘心的!
他若是去了府衙,还能给家族传信来府衙里捞他,只要有皇帝施压,他基本上可以毫发无伤的出来。
可若是当街被围观打板子,那他这一辈子就别人想抬起头做人。
京兆尹有些为难。
他虽知道徐凤武混账,可是要真当着庶民的面上打贵族子弟,就相当于把贵族子弟的背后家族也一并得罪了。
“谢大人,你若不方便前去府衙,可派手下人替你过去观刑,当街行刑不符合规矩的……”
谢瑾怀眉毛一拧,讥讽道:“当众你都不敢责罚,你如何能让人相信,你将他们带回府衙以后能秉公执法,绝无徇私之举?”
京兆尹立马气的吹胡子瞪眼,“谢瑾怀你休得胡乱揣测!”
“九爷,您别冲动!”
眼见谢瑾怀又要与京兆尹起争端,柳枝连忙上前阻止。
“你拦着我作甚?”谢瑾怀回眸看了柳枝一眼,很是不解。
柳枝拽住谢瑾怀的衣袖,把他往后轻轻一拉,一边摇头一边劝道:“府衙有自己的办案流程,当街处罚的确没有先例。”
“至于府尹大人会不会徇私,那便要看师承唐家的府尹大人究竟有没有学到文人风骨?更要看府尹大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了!”
说白了,徐凤武等人当街纵马之事已经是证据确凿,在哪里罚都是一样,若真轻轻揭过,毁的便是京兆尹自己的官威和名声。
听柳枝这么一说,谢瑾怀这才勉为其难的松了口。
对此京兆尹这才高看了柳枝一眼道:“你这妇人,倒是能说会劝。”
能三言两语就把谢瑾怀劝住的,绝非寻常女子!
徐凤武等人被京兆尹的人带走以后,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这才逐渐散去。
谢瑾怀这才拉着柳枝不解的问道:“你不是想报复那徐凤武吗?怎么又愿意这样把人放走了?”
当街给那徐凤武一点教训,这是多好的报复机会啊!
柳枝摇头,劝诫道:“九爷,徐凤武早晚有一天会为他的行为付出代价,可是现在您不能因为他一人,而树敌太多。”
徐凤武虽是那群纨绔之首,可那些纨绔子的家世也绝不容小觑,多是南燕的各大贵族勋爵人家。
当众罚那些纨绔,也就相当于是在当众打那些世家的脸面。
届时丢了颜面的世家,只会把这笔账记在谢瑾怀的身上。
谢瑾怀咧嘴一笑,“你这是在关心我?”
柳枝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毕竟谢瑾怀刚刚可是毫不犹豫的就出手帮了她。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那些马腹中一定会有五石散的?”
“又为何那么信得过那京兆尹一定不会包庇。”
谢瑾怀刚刚是有仔细观察过柳枝,瞧她提及此事时的神情姿态,显然是早已经预料到此事内情的,颇有成算。
柳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因为她是从上一世知晓这些细节的。
其实凭借着上一世对京兆尹的印象,柳枝并不讨厌这个人,反而是有些敬佩的。
上一世唐家的小孙女被纵马者撞死后,便是京兆尹第一个出来为其鸣冤的,而那马腹里的五石散也是京兆尹发现的。
只可惜他再怎么为唐家讨回公道,都无济于事,因为皇帝是要铁了心保徐凤武的。
再后来,唐家发动天下儒生向皇帝上书请愿,彻底将皇帝激怒,一举灭了唐家。
京兆尹也因此大大受挫,觉得愧对师父,在心灰意冷之下辞官归乡隐居。
柳枝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道:“他们那些人是纨绔子弟,赛马技不如人,喜欢耍这种手段已经不是新鲜事儿了,我只是随便赌了一把……”
“是吗?”谢瑾怀投来狐疑的目光,她总觉得柳枝没有说实话。
被谢瑾怀这么盯着,柳枝是有些心虚的,正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时,幸好唐家老夫人在此时走了过来。
她携着唐家在场的所有人,朝着柳枝和谢瑾怀很是郑重的行了礼。
唐老夫人不禁哽咽道:“两位恩公,今日多亏有你们仗义相助,不然若真出了什么事,我老这老婆子都不知道该如何跟孩子他爹交代了……”
柳枝还是那句话,举手之劳而已。
当初她欠唐家的恩情,如今也算偿还。
只是柳枝越发谦逊,唐老夫人便越对柳枝很是喜欢。
她提议道:“若两位不嫌弃的话,可否赏光去往我们在京中的别院做客?也好让们好好设宴答谢。”
柳枝礼貌婉拒,“您的心意我领了,可我今日怕是不得空,还有一个难题没有解决,还请老夫人见谅。”
“若有机会,我再改日登门拜访。”
唐夫人觉得有些可惜,过几日她们便要回江南了,若是错过了,只怕日后再难以见面了。
唐家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虽不能设宴答谢,但唐老夫人还是追问道:“冒昧的问娘子一句,不知你们是遇到了什么难听,若有用得上我们唐家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倾力相助。”
柳枝这一次并没有拒绝,她想以唐家的实力,说不定还真有办法帮寻个方向。
于是她便带着期许的口吻询问道:“不知道唐老夫人,您可寻得到天山雪莲?”
“当然,我不是白要,只是想寻个下落,愿意出钱去卖的。”
瞬间,唐家众人对视一眼,表情有些复杂。
像是在内心做了几番挣扎,唐家老夫人这才犹豫的开口:“实不相瞒,我们唐家手中还真有一株天山雪莲。”
第284章
答谢宴柳枝怎么也没能预想到,今日她秉承着报恩的念头救下了唐家的孙女,结果最后得了好报的还是她。
她感慨,这做好事果真是有好报的。
唐家虽已经迁去江南一带许多年了,可在京城还是有祖宅的。
宅子的位置在京城里虽有些偏僻,但胜在周围的风景不错,很是清幽。
马车刚到门口,唐家宅门口已经挤满了人,像是在热情迎接,极其重视。
想来该是唐家差了小厮提前回去报信准备了。
见谢瑾怀牵着柳枝下了马车,唐家老爷上前就是一口一个恩公,亲切的打起了招呼。
谢瑾怀有些意外。
印象里,唐家是清流世家,族人也都是颇有傲骨的,最是不喜与权贵勋爵人家有所交集,如今倒是对他热情的很,仿佛完全没有偏见。
谢瑾怀也有些感慨,他这种恶名在外的人,居然也有人真心实意的欢迎他。
一旁的唐老夫人也不停的跟着唐家其余女眷介绍柳枝。
唐家其余人虽然已经从小厮那把今日的事情听了个大概,可当唐老夫人亲自讲出来时,又让众人再一次感受到了当时的凶险和惊心动魄。
众人闻言都纷纷夸她人美心善,把她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只能缩在谢瑾怀的身侧了。
唐家的席面很隆重。
除了好吃好喝的备上,在京城的唐家族人全都出席了。
这是他们唐家对待恩人的态度。
唐老爷子拉着谢瑾怀喝了不少的酒,两人竟不知怎么的,异常的合得来,似乎完全没有因为年龄的差距而有什么细想上的鸿沟。
谢瑾怀一直以为,这七老八十的唐老爷子,或许会跟大儒唐世瑜一样是个严苛至极,一丝不苟墨守成规的古板之人,却不曾想这唐家老爷子竟然是异常豁达开明的人。
酒过三巡,两人闲聊许久后,谢瑾怀才知道,为何这唐家老爷子对他这般友好。
唐老爷子拍了拍谢瑾怀的肩膀,感慨道:“当初那一桩冤假错案,你就办的很好。”
“彭志怀和李毅详这两位大人的义举,是值得世人称颂的,而你不仅为他们洗清了冤屈,还敢顶着众多压力之下,把户部的腐败丑闻揭露出来,你有勇有谋,真的很了不起!”
唐老爷子的夸赞是很真心实意的。
外面的人都说,谢瑾怀是一个连自己的生父都可以不顾忌将其送去了大牢的狠心之人,手段过于狠辣。
即便他做了为国为民的好事,可这样无所顾忌的狠人的确让人惧怕,所以对他的评价只会贬低的多,褒奖的少。
但是唐老爷子就欣赏谢瑾怀这般不在乎世俗眼光,只为正义和良知做事的人。
被唐老爷子这么一猛夸,谢瑾怀反而有些羞愧道:“其实当初我也是存了私心,不想让家父给妾室请封诰命,辱了亡母,这才豁出去一切的……”
唐老爷子见状,哈哈大笑道:“人非圣贤,谁又能没有私心?你是为了天下百姓也好,还是真想跟你父亲作对也罢,总归实事是你做的,你便是有功劳的。”
“更何况,老夫很欣赏你的坦诚,你也不是个虚伪冷漠的人,外界的传闻如何,你不必理会,想要了解你的人总会看到你的好。”
谢瑾怀朝着唐老爷子举杯,与之会心一笑,似乎觉得这些年被人曲解误会,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总有人不是瞎子,能看到他的好。
另一边,柳枝很是从容的坐在了女席中。
她现在的身份虽只是谢瑾怀的贵妾,可举手投足很是落落大方,谈吐得当很有涵养,让人完全想不到她以前的出身只是个低贱的乐伶。
当然,唐家的女眷似乎也并不看重身份这个东西,并没有因为柳枝的出身不好就轻视怠慢。
想来当初唐家人愿意出钱给扬州失火而惨死的妓子收尸下葬,就该知道这唐家的行事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