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宋再旖出声打破:“不爱吃,
可也能吃点。”
说完,她低头不甚在意地要吃,
又被沈既欲止住。
“行了,”他从她碗里夹过那块鱼肉,放进自己盘中,“真卡刺了好受?”
“你盼点我好。”
“那你让我省点心。”
蔡言易听得一愣一愣的,陈迟颂听笑了,把筷一撂,抬手招服务员,“拿罐雪碧。”
沈既欲顺势看向他,“要不要再给你来盘瓜子?”
“也行。”陈迟颂笑着耸肩,“我只吃葵花籽。”
宋再旖接话让他出门右转自己去炒货店买。
陈迟颂就更乐了,下一秒服务员麻利地拿着雪碧去而复返,他伸手刚要接,却被宋再旖先一步“征用”,拉环,开罐,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陈迟颂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眼见着她没客气地喝了两口,还不忘隔空朝他敬一下,他失笑地收回手。
最后这罐雪碧,连同这顿饭都是沈既欲买的单,其他人本来要AA,但他觉得实在没必要。
结账的时候陈迟颂吃饱喝足地踱过来,顺了一颗收银台前解腻的薄荷糖,嚼着,看沈既欲付完钱,拍一记他的肩膀笑道:“吃人嘴短这道理我懂,但别指望明天比赛我会给你老婆放水啊。”
沈既欲头都没抬地直接嗤他:“做梦呢,她用你让?”
“对她这么自信啊?”
“你说呢?”
“啧,那到时候她要是输得哭鼻子了,别来揍我,怕怕的。”
“输不了。”
……
可话虽然是这样说的,陈迟颂却在冬令营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突然退了赛。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连夜回了北江,无故缺席接下来的比赛,败局注定,也是到那时沈既欲才得了消息,告诉宋再旖,梁京淮家里不是出了点事,而是梁家倒了。
倒了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宋再旖懂。
沈既欲还说,梁京淮很快就要被送出国。
变故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又让人无法挣脱。
而同个晚上,同样让人难以预料的,是宋再旖从吃过晚饭开始就感觉头隐隐作痛,起初只当是这两天高强度的比赛导致用脑过度,所以也没硬撑,比往常早一小时和沈既欲发完后就上床睡觉了,一觉睡到凌晨两点,她是被热醒的。
窗外又飘起了雨夹雪,几乎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宋再旖就察觉到了自己异样的体温,额头滚烫,连呼吸都烫,头更痛了,下床的时候也因为高烧而腿软,手扶一把床沿才没摔地,拖着沉重脚步进浴室洗了把脸,撑在盥洗台边开始思考要怎么办。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吃药继续睡一觉祈祷明早起床能退烧的可行性比较大,所以抹干脸颊的水珠,走到行李箱旁,拉开,翻到放药的那层,却翻不到退烧药,里里外外有的只是胃药和感冒药,但这两样对她现在而言无济于事。
房间的空调还开着,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暖风,宋再旖有点受不住地从蹲在行李箱旁,到坐下,盘着腿,滑开手机,屏幕上方的时间刺着眼睛,这个点,不止酒店,整座城市都很静,都进入了沉睡。
她先点进外卖APP,搜索附近可以送药的店,却因为酒店位置偏僻,最近的还在营业的一家都离她10km,预计送达要四十分钟,无声地叹气,一缕头发从肩膀滑下来,遮住视线,她抬手捋开,转而点进微信。
点进置顶那个聊天框。
那儿有两条未读消息,还是昨晚沈既欲在她提前发去后,礼尚往来地回她一句,然后隔十几分钟,又补过来一条:
什么都瞒不过他。
只是当时她大概已经睡着了,没回,现在看着,有一种想立刻给他打电话的冲动,但最后忍住了,只是试探地给他发去一条消息,问他睡了吗。
而后就起身去接水了,等一杯水喝完,嗓子没那么干之后,沈既欲的回复也过来了,叮叮咚咚的三条:
一行比一行长,隔着屏幕,宋再旖仿佛也能看到他一点点皱起的眉心,但她刚要打字回,屏幕上直接弹出一个语音通话的邀请,像是等不了多一秒。
她看着,深吸一口气后按下接通,搁到耳边,听见沈既欲有点哑的声音传过来,不像还没睡,更像是睡一半醒来的本能状态。
他问她怎么了,宋再旖反问他有没有带退烧药。
就这一句,那头有短暂的静止,然后是一阵窸窣声,沈既欲让她等下。
宋再旖以为是让她等他去找,结果等来的却是两分钟后她的房门被敲响,打开就看到沈既欲站在外面,走廊昏暗的灯光照着他,头发有点乱,匆匆套一件毛衣就过来了,连外套都没穿,宋再旖因此皱眉,赶紧拉他进门。
门砰的一声关上时,沈既欲的手也覆上她的额头。
触手可及的烫。
他的决定做得很快,也很势不可挡,拉着她的手就要去医院,宋再旖不肯,“你把药给我就行,别折腾,明天还有比赛。”
“比赛?”沈既欲一下回身,“你现在发着烧跟我说比赛?”
手腕被沈既欲攥得有点紧,有点疼,脸本来就因为高热泛着一丝潮红,眼眶更红,更湿,但因为难受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还是硬生生忍着没掉下来,宋再旖满眼倔强地看着他,沈既欲不怒反笑:“你要真这么有能耐,想自己扛,那就别让我知道。”
说完,他也不跟她多废话,直接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宋再旖始料未及,一下失去重心,头晕目眩,也是到那时才发觉沈既欲的力气有多大,有多难以反抗。
他甚至只用单手抱她,托着她的腿弯,腾出另一只手去拿她的身份证、房卡,然后开门,关门。
下楼前回他房间捞了件外套,一直到坐进出租车,沈既欲仍没放开她,前面司机好奇地从内视镜里打量了好几眼,沈既欲让他好好看路。
司机讪讪收回视线。
凌晨两点半,路面很空,车子开得又快又稳,窗外霓虹灯的流光转瞬即逝,宋再旖也不逞强了,整个人很软地趴在沈既欲肩头,眼皮很重,却还有力气喊他:“沈既欲。”
“嗯,我在。”
“等会儿送我到医院你就回去,睡觉,明天好好考,拿不到金牌,我就跟你……”
“跟我怎么样?”沈既欲压着声反问。
“绝交。”
宋再旖轻飘飘地说这两个字,起不到一点威慑作用,换来沈既欲低笑,“想跟我绝交?”
而后他自顾自接:“下辈子吧。”
……
到医院是两点五十分。
体质原因,宋再旖从小到大要么不发热,一旦发起来,就是三十九度往上走的高烧,沈既欲都清楚,所以挂号抽血化验一整套流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他没让她多走一步路,全程抱着她,在凌晨空荡的急诊大厅来回奔波,几次惹来注目,宋再旖都拍着他的手臂,让他放她下来,可他置若罔闻。
最后检查结果显示是病毒性感冒引发的高烧,宋再旖猜想应该是水土不服,加上落地那天受凉等一些原因造成的。
缴完费,输上液,外面的雨夹雪停了。
宋再旖又一次想赶沈既欲回去,他实在没必要跟她在这儿耗,生病不是她本意,影响她自己明天的比赛也就算了,没道理再搭一个沈既欲,更何况他是有绝对实力可以拿下金牌,获得保送资格的。
沈既欲还在帮她调节点滴的速度,站着,听到这话低头看她一眼,语气淡然开口:“再说话信不信我亲你?”
他不介意用这种方式把她的嘴堵上。
起初宋再旖还以为自己烧糊涂,听错了,半晌才回神,回他两个字:“疯子。”
沈既欲不置可否地笑。
他赖着不走,后来就索性没再管他了,反正也管不了,宋再旖靠着椅背,起初还能和沈既欲说说话,等到药效上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沈既欲听着她渐弱的声息,偏头就看见她睡着了,整个人向一侧歪着,于是伸手把她的脑袋扶到自己肩膀上,俯身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宋再旖像是有感觉似的,睫毛颤了颤,但没醒过来。
她做了个梦。
梦里不是什么天马行空打怪兽的奇怪场景,也不是多么久远的过往,而是一个很平常很温和的初秋午后,她站在走廊上听聂书迩讲话,周围一如既往的吵闹,人来人往间她感觉自己的发尾被拉了一下。
很轻的一下,就像恶作剧。
于是她回头。
然后,就看到那时一道高挺又散漫的身影,迎着光,倒退着,眼睛看着她,只看着她,没有丝毫败露的慌张,手慢悠悠地揣回裤袋,笑得吊儿郎当,教学楼外是枝繁叶茂的香樟,风吹动树叶簌簌作响,吹动少年额前的发,还有他蓝白校服的衣角。
宋再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这一幕,只知道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好到,足够照进她往后漫长岁月的所有潮湿。
这一年,他们18岁,是相伴的第十八年,也是相爱的第一年。
第57章
你陪我睡
睡醒的时候输液里还剩最后一点,
转头发现沈既欲不在,困意顿时消散,宋再旖坐起身,
旁边有护士正巧走过来,准备帮她拔针,
注意到她张望的视线,了然又好心地说道:“你男朋友应该是去买东西了,刚问我便利店在哪。”
宋再旖闻言靠回椅背,眼睫低垂,“好的,
谢谢。”
然后由着护士拔针,
接过棉球按住穿刺部位,等血彻底止住,才想起来摸手机,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四点了,微信里没有新消息,窗外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所以沈既欲去而复返的时候肩身有点儿湿。
见她醒了第一反应是擦干净手,贴着她的额头测温,感觉到回归正常的温度后无声松口气,
重新坐回椅子,将拎着的纸袋打开。
里面一瓶牛奶,热过,
还有些烫手,
一杯咖啡,
冰的。
宋再旖看见了,
问他是不是也想折腾点毛病出来,沈既欲懂她的意思,
但不以为意地笑笑,帮她把牛奶的瓶盖拧开,递过来,反问她怎么不再睡会。
“你呢,睡了吗?”
“我不困。”
“那走吧,”文不对题地说这么一句,宋再旖手里提着那瓶牛奶,站起来,沈既欲愣了下,问她去哪,她低头注视他说:“回酒店,现在马上四点半,五点前能到酒店,七点半集合,还能睡两个半小时。”
“我说了我不……”
“我困,你陪我睡。”
宋再旖的精神气因为退了烧而回来不少,居高临下地打断他,掷地有声地撂这六个字,沈既欲听着,怎么听都觉得后半句有趣,因此又笑,“这样啊。”
顿了顿,拖腔带调地接一句,勉为其难地接一句:“那行吧。”
宋再旖在他背上轻拍一记。
沈既欲就顺势牵住她的手,拿上医生开的一袋子药,出医院,打车,一路回酒店,期间还途径一家刚开门营业的早餐店,沈既欲问她饿不饿,宋再旖其实还好,但想到他一个晚上跑来跑去,反问他饿不饿。
于是两人中途下车去吃了碗面,到酒店已经过了五点半,沈既欲跟着进了宋再旖的房间,窗帘始终保持着紧闭的状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人半夜出去,也没人清晨进来。
空调又开起来了,沈既欲去浴室冲了把澡,一身消毒水味才散去,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宋再旖正坐在床边,发着呆,他走过去,问她怎么了。
宋再旖摇头,“没事。”
说完这两个字就看见沈既欲放下毛巾,然后没过一会儿就被他抱着躺到床上去了。
两人不是没睡过一张床,但那都是幼儿园之前的记忆了,有性别意识后他们就连进对方卧室都会先敲门,可是现在,没有任何阻隔的,少年紧实的手臂从后环住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着他的胸膛,宋再旖能感受到沈既欲温热的体温,能感受到他身上淡淡的水汽,在昏暗无光的房间里漫开,打湿她的呼吸,然后以某种很缓很慢的频率共同起伏着。
因为侧躺而滑下的几缕头发也被沈既欲伸手捋到耳后,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说:“不是困吗,睡吧。”
一副要哄她睡觉的样子,结果到头来先睡着的人是他。
宋再旖听着身后渐渐传来的平稳呼吸声,垂眼看向搭在她腰间的那只手,没动,她睡过两觉,本来没多少困意的,但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又闭上了眼。
可能是房间里太暖和了吧。
定的闹钟在七点十五分准时响起,外面那场小雨停了。
宋再旖先醒,拍拍沈既欲的手,他才悠悠转醒,一前一后起床,沈既欲往身上套衣服,刚穿一半,房门被敲响。
两人的动作都是一顿,然后对视。
但沈既欲压根不慌,也没有一丝他本不该在这的觉悟,淡定地朝门口斜了下额,示意宋再旖赶紧去开,别让人等急了。
宋再旖想不出会是谁,也懒得去想,直接走到门口,稍微拉开一条门缝后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蔡言易。
她穿戴得很整齐,手里还拿着个鸡蛋,看样子是已经吃过早饭了,面对眼前这道开了又好像没开的门,心内虽有疑惑,却没有问什么,只是先和宋再旖道一声早安,然后表明来意:“徐老师刚才在群里通知今天集合地点改成楼下大堂了,看你一直没回,所以让我上来跟你说一声。”
“哦,好,谢谢。”宋再旖扶着门框,面不改色地回:“我手机在充电,没注意消息。”
蔡言易信以为真,点头的同时挪了挪视线,往走廊旁边某个方位一瞥,笑道:“沈既欲也没回,别不是还在睡吧。”
她的声音不算大,甚至是一声轻笑,只不过在万籁俱静的早晨,足够房间里所有人听清。
自然包括一个离门仅有几步之遥的沈既欲。
他听笑,在蔡言易话音落下的那一秒,从床边捞起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确实看到了被他和宋再旖都忽略的,徐老师五分钟前在群里,蔡言易和贺庭周都是秒回,只有他们俩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听着宋再旖气定神闲地用一句“谁知道他”回应蔡言易,他懒洋洋地勾唇,按住键盘,打字。
两秒后,消息“咻”的发送成功的声音跟门外蔡言易手机的提示音一块儿响起,听不清是谁的盖住了谁的,只能听清蔡言易更乐呵的笑声:“嚯,说曹操曹操到,沈既欲醒了,就跟能听见我说话似的。”
说完,也不等宋再旖好奇,蔡言易特别热心地把手机屏幕侧给她看。
宋再旖垂眼,就看到群里来自沈既欲的那条最新消息:
前面那两个字出现在那儿,真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多余感,宋再旖看笑,蔡言易倒是收了笑,打量宋再旖一眼,看她还没扎的头发,看她松松垮垮的毛衣领子,觉得自己有点耽误到她了,所以没再过多废话,说一句“我们在楼下等你”就转身离开了。
门重新关上。
宋再旖往房间里走,看见桌上倒好的温水和拆开的药片,睨一眼这会儿已经准备就绪的沈既欲,他正坐在她床边,低头在看手机,听见她走近的动静仍是那副鸠占鹊巢的死样,只提醒她把药吃了,宋再旖没应,但照做了。
吃完药,她抬脚踢一下沈既欲,“我现在要换衣服。”
沈既欲这才抬头看她,“所以?”
“回你房间去。”
而沈既欲给的反应是咔嗒一声锁了屏幕,目光更专注地往她身上放了,宋再旖一见他这副没脸没皮的德行,就知道跟他说不通了,拿起椅背上搭着的一件开衫,朝沈既欲兜头扔去,整个儿遮住他眼睛的时候,也遮住他唇角的笑。
她背对着他换了件内搭,沾满医院消毒水味的毛衣也脱下,放好,从行李箱里挑了件更厚一点的,穿上,抬手刚要有所动作,有人却比她更快,指腹贴住她的后颈,将长发拨弄到一边,再拢着从领口顺出来。
宋再旖甚至不知道沈既欲什么时候靠过来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有被吓到,身体往他那儿歪了一秒。
沈既欲扶住她的肩膀,然后就着这下将她带到面前,宋再旖问他干嘛。
他不说话,只是抬手又贴了贴她的额头,确认没再烧后,才放开她。
但宋再旖紧接着看见他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暖宝宝,问他哪儿来的,他说医院便利店买的。
沈既欲太清楚宋再旖的脾气了,叫她因为生病不去考试没可能,所以干脆就没开这个口,她今天卷子能答成什么样都是她尽了力的结果,她都会愿意认。
他能做的就是叮嘱她不舒服别硬撑。
宋再旖应下。
……
七点二十八分,两人出门。
等电梯的时候好巧不巧地碰上贺庭周,他从走廊另一头来,先看见宋再旖,打了个招呼,然后看见蹲在她身侧系鞋带的沈既欲,明显一愣,招呼没有打,而是略带冒犯地问了句他刚刚在哪。
沈既欲闻言没急着回他,等系好后才慢悠悠站起身,笑着反问:“你管我在哪?”
贺庭周皱眉,以一种撂定的姿态讲:“你不在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