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书迩想笑,
想说这航线好像一点也不顺,
可话到嘴边她也只是点头说:“那你现在看到了,
我挺好的。”
祁宴礼却不认同,
“挺好的话为什么要拍CT?”
他不打招呼地来,原本只想远远地看聂书迩一眼就走,
可当发现她iPhone定位是在医院,看到她手里拎着的药和CT影片,他再也没法坐在车里无动于衷。
所以他下车了,这样冒昧地出现在她和她的朋友们面前。
如果说聂氏集团和聂书迩是老爷子留给他的遗物,前者他有足够的能力掌控,年纪轻轻就力排众议,凭借狠厉的手段坐稳在掌权人的位置上,堵住了唱衰他的悠悠之口。
可偏偏对于后者,他好像一次又一次失控。
聂书迩听到他问这个,不意外也没多大情绪起伏,回答说滑雪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大碍,然后回身问柏时屹司机来了吗,似乎并不想和祁宴礼过多纠缠,柏时屹看一眼手机,说还要等十分钟左右,路上有点堵。
祁宴礼就接了话茬问他们去哪,“我送你们。”
聂书迩摆手说不用,让他去忙他的,但祁宴礼执意要送,言语行不通,就几步直接上前扣住聂书迩的手腕,任凭聂书迩拍他打他命令他放开都无济于事,把人塞进副驾驶后,祁宴礼转身看向三三两两站着的其他人。
宋再旖先给回应,她是真的有点受不了了,胃疼发冷,现在只想回房间躺着,所以一言不发地上了车,而后沈既欲把原本要他开的那辆车的钥匙抛给柏时屹,紧跟着坐到宋再旖身旁。
除此之外没人再上来。
回别墅的一路也没人说话,车厢里有如死寂,聂书迩别头看向窗外,左手仍被祁宴礼死死扣着,人生路不熟地也敢单手开车,聂书迩觉得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疯子。
后座是差不多的光景。
宋再旖靠着椅背,没看窗外,闭着眼,眉心因为难受不自觉皱着,手被沈既欲捂着,却还是凉。
……
他们最先到别墅。
车停稳后宋再旖就解开安全带下去了,沈既欲紧随其后,别墅的灯从一楼客厅到二楼房间逐层亮起,聂书迩没有急着下车,她转头看向同样八风不动坐着的祁宴礼,说他看也看了,送也送了,可以走了。
祁宴礼却置若罔闻,伸手拿过她的CT袋子,借着车里的灯垂眼看,影像他或许看不懂,但诊断结果的英文他认得,确实不算严重,可终归还是受了伤,所以重新落回聂书迩身上的目光带着怜惜,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痛吗?”
就是这样一副永远高高在上对她关怀备至的施舍模样让聂书迩崩不住,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没法发作的情绪到现在才有了破口,她没有再叫那声合乎礼节的小叔,而是连名带姓道:“祁宴礼,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如果你给不了我,那就滚啊,别随随便便来关心我!”
“迩迩……”
“别叫我!”说着,聂书迩去拉车门,却发现锁着,她难以置信地回头,问祁宴礼到底要干嘛,也是到那时候,通过头顶那丝微弱昏暗的光,看见祁宴礼眼底的血丝,没刮干净的胡茬,满身疲惫无处可藏。
而下一秒祁宴礼直接俯身抱住了她。
“我很累。”他的声音很哑,在她耳边说:“很想你。”
聂书迩瞬间怔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任由祁宴礼收紧双臂将她困住,车内空气本就不流通,现在更是稀薄,可当脑袋缺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反而清醒,所以回过神后她问:“小叔,你抱够了吗?”
比刚见面时更冷静淡漠的嗓音,显得此刻祁宴礼像个失去理智的小丑,因此话落的瞬间她感觉到腰上那股力道骤然一松。
聂书迩无声地扯唇笑,顺势把祁宴礼的手甩开,与此同时一道车灯从挡风玻璃外扫过,是柏时屹他们回来了,眼见两人还在车里坐着,想着他们叔侄见面有话要说,就没打扰,只给聂书迩打了个注意看消息的手势。
她照做,划开手机,点进捷里小分队的微信群,里面黎嫣问她晚饭想吃什么,她们在家做,又问祁宴礼等会留下来一块儿吃么。
屏幕光映着眼睛,聂书迩回第一个问题的时候祁宴礼点了根烟,车窗半降,冷风和烟味哪样都刺激,混合在一起就更浓烈,而等她自作主张准备回第二个问题的时候,不字的拼音刚打了个b,手机被人拿走,掌心倏地变空,聂书迩偏头看向始作俑者。
祁宴礼兀自低下头,把她想打的字删掉,然后直接按着语音说话:“我带她出去吃。”
……
可是直到当晚十点,聂书迩都没有回来。
黎嫣给她发去一条消息,宋再旖也给她发去一条消息,但都如同石沉大海。
因为她根本没法回。
两只手全被祁宴礼摁在身侧,下巴被他捏着,整个人动弹不得,只有眼睛能够瞪着他,呼吸急促地相撞着,两人能从对方眼里看到燃着的火,只不过聂书迩的是怒火,她想不明白祁宴礼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发什么疯。
明明教她要恪守分寸的人是他。
而祁宴礼眼里的是欲火。
他满脑子都是这几天刷到的聂书迩的朋友圈,她每次发的时间都刚好是波士顿凌晨,他就在夜深人静的酒店房间里,点开那一组又一组的九宫格照片,看着上面那一个两个紧挨着聂书迩的男生面孔,比他年轻很多,平心而论也都长得还不错。
他们一起对着镜头比耶,笑容灿烂,看起来莫名般配。
然后伴随她发完朋友圈才缓缓回复过来的微信,好像真的只是在和他这个长辈报备,再无其他。
长辈。
祁宴礼笑出来,聂书迩还在挣扎着想要别开脸,他就用更大的力掰过来,弄得她下巴都泛起一圈红,看得他眼也红,他凑近,唇瓣厮磨着她的耳垂问:“之前趁我睡觉偷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长辈?”
聂书迩所有动作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的翻旧账,因为他突然提起的那段往事。
一段谁都清楚谁都放任的荒唐往事。
因为那晚,她没醉,他没睡。
从她蜻蜓点水般的试探到发现他睫毛颤抖,看穿他的装睡,就在聂书迩以为祁宴礼终于敢承认自己的感情了,可半个月后传来的,他要和黎家大女儿订婚的消息狠狠打了她的脸。
多讽刺多可笑。
耳朵一直是聂书迩的敏感点,所以祁宴礼这一举动带来的痒几乎让她软了身体,说出来的话却还是硬:“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
祁宴礼闻言笑得更深重,指腹抹过她的唇,然后下移到她的脖子,五指慢慢收拢,在掐着吻住她的前一秒说:“行,那就永远别懂事。”
……
聂书迩的微信终于在十一点左右回过来,说她明早回去,别担心。
那时候宋再旖刚吃完药准备睡觉,胃里的不适被一顿晚饭抚平,沈既欲掌勺,基本以清淡和她爱吃的为主,但其实更早一点,两人最先到别墅那会儿,沈既欲就先给她煮了一碗红枣甜奶。
从生到熟,飘出奶香,不到二十分钟,宋再旖倚在厨房门边吃完,看着沈既欲挽袖开始准备晚饭,突然觉得胃暖了,舒服了,不想回房了。
所以她说我帮你一块儿吧。
她会做的不多,煮面就算其中为数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一个,但沈既欲很会,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对吃讲究,所以也乐意研究这些,跟着裴枝学了一手厨艺还不够,有个暑假还专门请了米其林厨师到家里。
他学,她就在旁边乐呵呵地蹭吃蹭喝,结果就是那个暑假他长了本事,她长了五斤。
沈既欲听到她这话头也没抬想也没想地拒绝,让她回房间休息去,说晚饭做好了他会叫她,格外熟悉的话术,宋再旖歪头盯着沈既欲挺拔的背影,几秒后没忍住很慢地笑出来:“你怎么跟我爸一样?”
宋砚辞就是这样的。
许挽乔手笨,他就没让她进过厨房,宋再旖想帮忙,他也不许,自己一个人在厨房里,拿手术刀的手照样拿菜刀,然后到饭点准时叫她们母女俩下楼吃饭。
日复一日。
……
“我像你爸?”片刻后沈既欲侧半个身体,眯眼看向她,每个字都咬得特别重,尤其是最后那个字,宋再旖笑眯眯地不置可否,他就嘁一声:“少占我便宜,谁要给你当爸?”
“那你要给我当什么?”宋再旖很快接,好像顺着他的话反问,又仿佛扭曲他的意思,同时朝他走一步,两人间隔一个岛台。
“哥哥?”
两步,她绕过岛台,走到沈既欲身后停住。
“还是,男朋友?”
她徐徐问出这五个字的下一秒伸手,环住沈既欲的腰,从背后抱住他。
水龙头还开着,水声淅沥流个不停,厨房却好似一下静了。
静到两颗心脏隔着两件单薄的毛衣相贴,同频跳动的声音震耳欲聋。
“知道昨天周肆北在甲板上都跟我说什么了吗?”
“不是你找他问柏时屹的事儿么。”
一问一答的时刻,宋再旖的声音有点轻,沈既欲的声音有点哑。
然后宋再旖淡笑:“我是问这个了,可他还说到你了。”
与此同时手臂缠更紧,像在预备迎接沈既欲即将到来的本能反应。
沈既欲不自觉滚了滚喉咙,“他说什么?”
……
“他说,你比我以为的要更喜欢我一点啊。”
“其实你好喜欢我的。”
踮脚在沈既欲耳边说完这两句悄悄话后,几乎是刹那,宋再旖感受到沈既欲身体的绷直和僵硬,来势汹汹,吞没他,也卷挟她。
少有的无对视,她甚至看不到沈既欲的脸,但她已经不需要通过他的眼睛去窥视他的想法,当下他无法控制的身体反应就是答案。
真实又赤裸。
至于周肆北说过这些吗,当然没有,重要吗,不重要。
宋再旖只知道,兵不厌诈。
“是吗?”沈既欲终于转身,垂眼看着她,对视在这一刻补上了,抱他腰的手被惩罚似的抓住,“他说什么你都信?”
腰也被他反客为主地提起来,握住,宋再旖却不偏不躲,迎着他的目光笑:“我不信呀,所以来问问你。”
沈既欲听着,视线一点一点从她的眉眼流连到勾起的唇角,也好整以暇地笑出来,似乎从最开始的被动里脱身了,要抓主动权了。
“我好喜欢你什么?脾气犟,一言不合就给我甩脸,一天到晚跟我唱反调?”
他每问一句,头就低一点,宋再旖承受着他逼近的呼吸,同时自我呼吸着,两者湿淋淋地搅在一起。
可是话撂完,沈既欲心里也知道,比谁都清楚,宋再旖其实从来不是个话多的人,更不是个爱耍性子的人,相反,她被宋砚辞和许挽乔教得很好,待人处事礼貌教养一样不缺。
唯独和他,吵过数不清多少次。
所以有时候沈既欲想,就这样和她吵到死也不是不行。
……
“是吗?”同样以这两个字作为反攻的号角,宋再旖仍是笑着的,话锋一转问道:“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沈既欲默不作声,她就自问自答:“喜欢你被我甩脸后无可奈何的样子,喜欢你吵不过我却还是要哄我的样子。”
被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宋再旖明白她现在就是这样,所以最后撂定了问:“你承不承认?”
承认吧沈既欲,你就是爱我。
第47章
哥哥
沈既欲看着她。
好像不在意宋再旖这一刻对他的剖白,
而下一秒,比他的回答先来的,是大门被推开的闷响,
伴随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柏时屹打头,
一边报菜名一边往里进,音量一下由远逼近厨房,瞬间打断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暧昧。
沈既欲松手,宋再旖往后退,柏时屹很快探身进厨房,
刚好和走到门口的宋再旖打照面,
他笑嘻嘻地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哥给你露一手。”
宋再旖说她都行,沈既欲接话说他做就行。
柏时屹当然更乐意坐享其成,二话不多说地退了出去,把厨房让给沈既欲。
宋再旖也跟着离开,上楼。
至于沈既欲承认与否,都无所谓,因为她想要的答案早就得到了。
……
这趟旅程最终止于捷里,
原本计划是还要到圣彼得堡和萨米村去转一圈的,但出了骨折这事儿,让贺庭周和宋再旖两个人先行回国不合适也没可能,
所以大家就一起改签了机票。
和柏家兄妹告别在莫斯科机场,
柏时屹目送他们过安检,
笑着挥手:“Bye,
有缘再会!”
柏时琪则站在他身旁,两手插着兜,
嚼着糖,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说话,给人一种他们很快就会再见的感觉。
而回国落地第一件事,就是被宋砚辞带着去医院重新全面地检查了一遍,得到和国外那份报告差不多的结果才定心,然后就开始了在家静养的日子,玩心收了,落下的寒假作业进程也赶起来了,沈既欲隔三差五地会来,有时候送个东西就走,有时候陪她写一下午作业。
就这样转眼到了春节前夕。
周肆北本来还想着过年能好好地在北江聚一下,但宋再旖要跟许挽乔和宋砚辞去港城,说起来那里也算是许挽乔的根。
临走前她去了一趟名品壹号,贺庭周的石膏还打着,单手拄着拐,没了往日的光风霁月,倚着门框的身影莫名狼狈,宋再旖没进去坐,嘘寒问暖给到,又关心他复查的情况,贺庭周说恢复得还不错,她欣慰离开。
落地港城是小年夜。
南方城市总是要暖和一点的,没有下不完的雪,连阳光都温和,洒进车里,窗外是倒退的繁华街景,充满辞旧迎新的气氛,而到了夜晚,又是另一番纸醉金迷的光景。
宋再旖随手拍了张维港的夜景发朋友圈,没一会儿收到黎嫣的评论,问她过两天是不是有新年烟花秀,她回复是的,黎嫣就让她到时候拍个视频给她看看,她应下。
沈既欲给她点了个赞,然后过半分钟在私聊框收到他的消息。
也是一张照片,背景明显是在翡禾公馆,落地窗外同样夜色深重,镜头聚焦的则是明亮光线里放桌上的那排饺子,个头饱满,馅料看着就很足。
宋再旖问沈既欲这谁包的,他就甩过来“你猜”两个字,那么她就懂了,打字:
沈既欲说他跟他妈学会了,等她回来包给她吃。
等她回来。
很奇妙的四个字,可以是他单方面的期盼,也可以是对她的承诺。
宋再旖看着,唇角很轻地勾起,回他一个好字。
后来就没再跟他聊了,物理卷子写了两张,又刷了一份模拟题,在两点多的时候上床,这里不需要倒时差,但宋再旖还是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醒。
睡得神清气爽,跟着许挽乔去花鸟市场买蝴蝶兰还被夸“真靓”,这样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晚上吃年夜饭,一桌子的菜,全是宋砚辞下厨做的,许挽乔笑着说他辛苦了,让他多吃点,宋砚辞反过来往她碗里夹菜,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外面烟花声渐起,热闹虚浮,却也最抚人心。
临近零点,微信里很多群都在抢红包,宋再旖试着抢了几个,结果都是最少的那个倒霉蛋,有点气,但这种不爽很快被周肆北转来的一个五位数红包覆盖掉,备注着祝再再新年快乐,她虽有惊讶,但还是心满意足地收下,回他一个多谢老板的表情包。
没想到下一秒他回:
宋再旖愣了愣,问他什么意思。
周肆北:
又是一个问号发过去,然后没等宋再旖继续打完想问的话,一个视频电话直接弹了出来。
指尖微顿,宋再旖按下接通。
信号连接用了两秒,视频画面在第三秒出现,不大不小的镜头刚好框住两张都挺有冲击力的帅脸,周肆北揽着沈既欲的肩膀,靠着沙发,坐姿一个比一个散漫,周围灯光不昏,排除夜店,也压根不是居家状态,那就只能是在他们常去的会所。
周肆北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问她干嘛呢,又问她年夜饭吃完了吗,宋再旖闻言不答反问他们吃了没,除夕夜怎么不各找各妈,待在外面。
“吃了,在他家一块儿吃的,”说着,指一指沈既欲,“吃完没事干就出来玩玩咯。”
沈既欲还是不说话,只透过镜头,无声地注视她,目光直白又浓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