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打开手电筒在房间里仔仔细细地晃了一圈,插座缝隙都没放过,
紧接着走进浴室,指尖抵着镜子看了会。
宋再旖跟在他身后,至此才算看明白,这人是给她检查安全来了。
他好像,永远说得少,做得多,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沈既欲就没再在她房间逗留了,临走前嘱咐她睡觉锁好门,有事给他打电话。
宋再旖应声,送他出门之际对他说:“。”
沈既欲笑着回她一句。
……
舟车劳顿加上倒时差,宋再旖这一觉睡到下午两点,还是被饿醒的,结果起床洗漱完下到楼底餐厅,发现自己还算起得早的那个,聂书迩没醒,黎嫣还睡着,贺庭周不在,沈既欲没见踪影,这个点,餐厅里比较眼熟的只有柏时屹一个。
他嘴里叼片面包,正低着头在看手机。
凌晨没仔细打量的机会,此刻冷风不吹了,餐厅暖气开得很足,环境温度都适宜,适宜做一些类似观察的事情,所以宋再旖在等待咖啡机冲泡的时间里,目光长久地放在柏时屹身上。
棕发,瞳色浅,双眼皮褶皱深,五官混血感强,一件灰褐色毛衣,一条银质十字架项链。
说实话还挺帅的。
大概是盯久了,柏时屹意有所感地抬头,寻着她的视线看过来,宋再旖也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尴尬,而就在两人完成一次礼貌的微笑招呼后,耳边响起咖啡机冲泡成功的嘀声提示,伴着不轻不重的一声“啧”。
宋再旖还没有所反应,眼皮就跟着一凉,手心跟着一热。
睫毛不由颤动,扫过盖住她眼皮的那只手,驱散那人掌心寒气,视觉失灵的时候其他感官就会变得灵敏,闻到那股熟悉的苦柠气息,听到那道熟悉的拖腔带调,极其幼稚地警告她“再看眼珠子就要掉下来了”,唇角因此没忍住地弯,没理会沈既欲这句,反过来问他往她手里塞的什么。
沈既欲刚想说他一大早起来到附近转了转,正好看到街上有卖糯米糍的,他知道宋再旖除了爱吃甜的,就爱吃点这种糯不拉几的玩意,所以顺手给她捎了一份,但话没出口,听见宋再旖兀自接上一句:“好酸喔。”
他直接气笑:“放屁,是甜的。”
说着松开手,宋再旖得以重见光明,低头看了看那份嵌裹红豆的糯米糍,又看了看沈既欲,笑道:“谢谢。”
柏时屹在这时候起身,朝两人走,沈既欲立马上前一步,把宋再旖半个身体挡住,她没在意,全部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自己刚泡好的咖啡上了,烫净杯子后倒满,喝一口,味道很醇厚,她很满意。
然后三人就换了张稍大的桌子,靠窗,午后的阳光不吝啬地照进来,暖洋洋的,沈既欲早些时候吃过了,柏时屹刚也吃差不多了,所以桌上就宋再旖一个人用餐,她点了份经典俄餐,慢悠悠吃着,听柏时屹和沈既欲沟通接下来的行程问题。
周肆北因为飞机延误,得晚上六点多落到莫斯科,而他们转机去摩尔曼的航班是今晚八点,中间时间虽然紧,不过好在全程在同个机场,顶多就是航站楼之间换乘的那点路程,沈既欲说他开车去接一趟就行了,柏时屹没意见。
又说起到了捷里,最主要的三件事,滑雪,追鲸,看极光,柏时屹好心提醒后两件得看运气,沈既欲不以为然,说他查过了,今年不是暖冬,鲸群月初就大批回北冰洋了,Aurora
App也查了,近一周极光kp值和观测概率值的趋势都良好,所以到时候他只管带他们去。
柏时屹听得一愣一愣,没想到沈既欲研究得这么透。
宋再旖却并不意外。
因为深知眼前这个看着吊儿郎当的人,办事其实一直很靠谱。
两点半的时候聂书迩和黎嫣相继下楼,但贺庭周是从外面回来的,问他干嘛去了也不说,神秘兮兮的,索性不再多问,等姐俩吃饱,宋再旖和她们出门逛了一圈,买了个长得蛮像沈既欲的俄罗斯套娃,在日落时刻回到酒店,收拾好行李重新出发机场。
还是熟悉的分车,熟悉的路线。
但不比凌晨那会儿,漆黑一片的什么也看不清,眼下从市区往外开的一路,沈既欲连了首《Off
the
hook》放着,看着窗外独特的红墙式建筑浸在夕阳余晖里,塔尖都泛着金光,恢宏而磅礴,车窗降了三分之一,发丝被风吹拂,又冷又爽,不过很快被前面主驾的沈既欲操控着关上就是了。
到达机场后,宋再旖和贺庭周从大G下车,目送沈既欲调转方向往国际航班落地的那个航站楼开,然后两人转身往写着“国内出发”的航站楼走,去找黎嫣她们。
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滚着,宋再旖状似在看路,其实神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想着前两天刚出来的期末考试成绩,她终于如愿拿了语数英总分的第一,虽然和第二名贺庭周仅有三分之差,可那也是她实打实考出来的,是她那么多天努力换来的,又想着等会上了飞机让沈既欲把他iPad借她玩会,反正也睡不着,乱七八糟的事儿想了一大堆,在不知道第几次和过往行人擦肩,险些被撞之后,手臂突然被贺庭周握住,他把她往自己身前拽了拽,行李箱也随之从她手里滑到他那儿。
宋再旖第一次感觉到他力气还挺大,同时感觉到,他大概是有那么几秒是想牵她手的,但他最终忍住了,只是一手推着两人的行李,一手握着她手臂没放,几乎也是“推”着她在走。
她偏头,叫住他:“贺庭周。”
贺庭周嗯一声。
宋再旖按着他的手挣脱,“你别这样,很奇怪。”
贺庭周闻言看她,“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是么?”贺庭周很淡地笑出来,“沈既欲拉你不奇怪,我拉你就奇怪,都是朋友,你怎么区别对待呢,再再。”
贺庭周说着这句,慢慢停下,停在人潮拥挤的机场,耳边各种声音交织,很吵,宋再旖跟着停下,却不是因他驻足被迫停下,而是因为惊讶,惊于这是贺庭周说出来的话,惊于他最后叫的那声“再再”,实在亲昵。
不过惊完,宋再旖觉得有些话是该说清楚的,所以她说:“你跟他不一样。”
贺庭周听到这话没有意外,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很坦然地承认:“是,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我知道,这点情分我确实比不上。”
宋再旖说她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宋再旖摇头,“算了,你不会懂。”
“好,就算我不懂,你不是问我下午干嘛去了吗?”
话题转得这样快,先前怎么问他都不肯说,现在反倒自己提起来了,宋再旖看向他,却也只是看着他,漠不关心,毫无反应,贺庭周见状也无所谓,自顾自接:“我去教堂了。”
“去向神父要一个答案。”
……
“什么答案?”
“喜欢上一个人究竟是罪孽的开始,还是救赎的开始。”
……
贺庭周时常在想,如果当年宋再旖爸爸同样没能救活他,如果当时宋再旖没有大发慈悲地救起他外婆,那他将对这个世界不再有牵挂,外婆和他都将早已和季明玉团聚。
他恨宋再旖的出现一次次救他于深渊,却也深知,恨是爱的产物。
毕竟没有人会不爱宋再旖。
她漂亮,明媚,鲜活,优秀,一颦一笑都带着光。
他只是爱她爱得太痛苦。
论浪漫,他拼不过二代圈里那些公子哥们,即使那些俗到没边的自我感动式砸钱追法,宋再旖从没正眼瞧过,论旧情,他争不过沈既欲,那些他们共同经历的岁月,他永远是局外人。
可他清楚宋再旖的性格,吃软不吃硬,底气家世摆在那儿,谁硬,她能比那人更硬,谁要走,她绝不会低头挽留,却会因为看了一部温情电影而红了眼眶。
其实她心很软,又或者是太善良。
所以当初哪怕他完全有能力可以一次性还清医药费,他没有这样做,他选择扮穷,一点一点地还,他贪恋于每次向她转账时那几分钟里有来有回的纠缠,运气好的话还能得到她的关心和怜悯,以此滋养他贫瘠土壤上开出的那朵花。
宋再旖不喜欢他没关系,至少她可怜他。
这是他独一份儿的。
……
大部队汇合完毕是晚上六点三刻。
周肆北一见她连招呼都没打,直接认了个错,说之前自己不告而别实在该打,宋再旖睨他一眼,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他身旁的丁梵。
似乎比之前更瘦了,羊毛大衣挂在肩膀,显得空落,及腰长发剪短了,几缕别在耳后,依然是很素净的妆容,带着一丝疲倦。
宋再旖问她是不是还没吃饭。
丁梵点头,他们刚坐的那班机虽然临降落前提供了晚餐,但她没胃口。
宋再旖就从包里翻出一份三明治,递给她,“金枪鱼的,没加芝士。”
丁梵有些讶异地看宋再旖,她笑着补:“我记得你朋友圈发过讨厌芝士。”
但话音刚落,周肆北在旁边接:“她不是讨厌芝士,她是讨厌我。”
轻描淡写的一句,甚至同样带着笑,似乎并不觉得这里的讨厌二字是贬义,而是掺杂着爱与欲的调情。
丁梵的神色微微僵了一下。
宋再旖见状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一圈,没懂,下意识地瞥向那时正一副看戏姿态的沈既欲,他察觉到了,回望她,然后朝她挑眉,紧接着有条消息送达宋再旖手机上,“叮咚”一声,打破面前将滞的氛围。
周肆北带丁梵去办理托运和值机手续了。
宋再旖低颈打开,就看到屏幕上不出意料是来自“大少爷”的一条新消息。
重新抬头,沈既欲仍站在原地没动,隔着两米的距离注视她,眼底有笑,所以她也笑出来,右手按灭屏幕,没在手机上回他,动了动唇,无声用嘴型回他:“我求你。”
沈既欲刚要得逞地笑,她慢悠悠补上一个字:“……妈。”
我求你妈。
沈既欲更乐了,摇头,叹笑,往人面前两步走,“我妈忙着呢,别去打扰她。”
宋再旖学着他的模样晃了晃脑袋,伸一根手指戳着他胸口,把人往外推,说:“裴阿姨最疼我了,怎么能是打扰呢?”
“我也疼你,干嘛舍近求远?”沈既欲秒接。
因着沈既欲这句,宋再旖心口微荡,伸出去的手指微蜷,想收回,被沈既欲勾住,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几道视线,她又挣开。
沈既欲仍是笑。
……
那晚后来安检,登机,起飞,落地,一切都很顺利,摩尔曼作为他们的中转站,到捷里还有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柏时屹考虑到时间、地况等因素,没再自己开车,直接联系了司机来接。
八个人,正好依旧两辆车。
但和之前分配略有不同的是,周肆北在贺庭周正要上车时从后搭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搭着他刚拉开的车门,朝里面喊一嗓子:“再再,借你同学用一用啊。”
贺庭周闻言皱眉,宋再旖问他干嘛。
周肆北就笑嘻嘻地回答说不干嘛,请教点问题,然后,也不顾贺庭周愿不愿意,他擅自关上车门。
所以,最后是周肆北、丁梵、贺庭周、柏时屹一辆车,剩下四个人一辆车。
又是一段很长的夜行路,起先还能看到摩尔曼千里冰封的苍茫夜景,越往北开,那个时候窗外已经接近寸草不生的无人区,荒芜又开阔,隐约可见浅灰绿的极光浮在天际。
前些年有个寒假,宋再旖原本是计划跟沈既欲去冰岛的,但临行前她不幸病倒,最终挺遗憾地没去成,所以当下算是她人生头一回看到极光,说不激动是假的,抹开车窗玻璃上凝霜的雾气,外面的景色就看得更清晰,想拿手机拍,前边沈既欲已经心领神会地递过来了。
宋再旖说谢,他说不客气,聂书迩和黎嫣一人起哄地啧一声。
拍了会儿,又用目光认真描摹了会儿,车里暖气烘着,路宽车少,司机开得平稳,宋再旖收起手机没多久就感觉到困意渐渐来袭,问司机还有多长时间到,司机说还得有一个半小时。
而后什么时候没忍住睡过去的不知道,只知道在那之前,车子好像短暂停了一下,有人在她耳边开门又关,有人抽身又坐下,想睁眼,但眼皮沉得很,也懒得睁,是因为知道有沈既欲在车上,顶天了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所以由着自己昏睡,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感觉自己脑袋枕到一个人的肩膀上,很宽,很暖和,额头不自觉地蹭了蹭。
回应她的是一声很轻的笑。
……
睡醒的时候,车里空无一人,黎嫣她们早已下车,余温都消散殆尽,窗外是一片荒色,四下寂寥,风过都无声,世界尽头这四个字仿佛有了具象化。
宋再旖刚动一下身体,肩膀上盖着的外套随之滑落,垂眼看两秒,又意有所感地抬头。
然后就看到那时车前忽闪的一簇猩红火光,在浓重夜色里显得微渺而孤寂,是有人倚着引擎盖,安静点着一根烟。
陪着她。
推门下车的动静不算小,惊动沈既欲回头,看她一眼的同时掐了手里的烟,声音微哑:“醒了?”
宋再旖嗯一声,把外套还给他,说了句谢谢又问:“干嘛不叫我?”
沈既欲就笑,“叫了。”
“?”
“你睡得跟猪一样,叫都叫不醒。”
“……”过两秒,宋再旖抓主动权地反问:“我是猪,那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
“马上就要被猪拱了的小白菜。”
略带可惜地说完自己也乐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但沈既欲听完没笑,他只是同样眯眼,注视着她,半晌,盯到宋再旖觉得头皮莫名发麻的时候,向后退一步,问他干什么。
可身后就是车身,腰很快抵住,退无可退。
夜风吹得沈既欲短发微凌,车停的地方离庄园主楼还有段距离,所以别墅里那些灯火通明的光线照不到这里,很暗,显得他眼眸漆黑,瞳色极深。
他向前俯身,整个人悬停在离她还有半米的地方,两双眼睛就在这片昏沉里紧紧对视。
“你就这么笃定能拱到我?”他问。
十个字,他咬得有点轻,如同低喃,吐息却很重,很烫,无声做钩,拖着调又扯着她。
……
宋再旖听着,凝视他,而后笑一记,就着两人之间岌岌可危的半米距离,抬手环住沈既欲的脖颈,稍一用力把人拉到面前。
沈既欲撑一把车门。
然后感受到宋再旖的呼吸擦过他的脸颊,紧接着是耳廓。
她贴近他耳边说:“我这人呢,想要的,也必须得到,就算过程会很辛苦。”
这话沈既欲不陌生,因为他曾说过大差不差的。
“比如年级第一。”宋再旖笑着接,“比如你。”
第41章
偷尝禁果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的时候,
客厅里其他人刚煮了夜宵准备吃,房间还没分,行李箱横七竖八地搁在沙发边。
周肆北笑着打趣宋再旖是闻着味醒的吧,
宋再旖回他是又怎样,丁梵抽椅子叫她坐,
黎嫣端着一大碗炸酱面从厨房出来,放下时烫得摸耳朵,聂书迩假模假样地要帮她呼呼手指,被黎嫣婉拒,贺庭周在帮忙摆碗筷,
不知道周肆北刚才在车上跟他聊了什么,
有些难得的挂脸,但宋再旖也没问,因为注意力全往面上去了。
沈既欲放了外套后没坐,也不饿,只进到厨房,周肆北跟着进,手里端碗面,倚着门框津津有味地吃着,
还有嘴说他:“让你把人叫醒非不听,非要搁那冰天雪地里当半天护花使者,小心脑子冻坏。”
“再坏也比你聪明。”沈既欲没客气地回呛。
周肆北不满地嘁一声,
眼见沈既欲打开冰箱,
视线徐徐扫过,
拿起一罐汽水,
单手开环。
气泡上涌的刹那他问:“还说没坏?冷成这样你还喝冰的?”
沈既欲抬罐要喝的动作顿住,反问他谁冷。
“你啊。”
“我不冷。”
“你耳朵被风吹通红,
你还不……”可话说于此,周肆北自顾自停,像是恍然大悟,面条在齿间咬断,笑眯眯地啧啧两声,“哥们,多喝点。”
沈既欲没理他,仰颈,喉结滚动几下,那罐冰的汽水就见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