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向前走了几步,电话因为没人接通而自动挂断,同一时刻,她也因为终于看清了店里的突发事件而彻底停下。
隔着两米距离,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群,只需要一个背影,一个宽肩挺拔的背影,她就能确定那是沈既欲,可也正是如此,才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此时此刻,向来只有按着别人跪地求饶份儿的他,正被人揪着衣领,前所未有的画面,宋再旖反复眨眼来辨认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睡眠不够出现幻觉了。
但耳边的议论是真的,空气里摩擦的火星是真的,店员好言好语的调解是真的。
瞧来瞧去,好像只有沈既欲看似所占的下风是假的。
毕竟即使一个背影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屑和挑衅,意思是有种你就动手,但和他对峙的那男生也不傻,也门儿清,这事只要有人动手了,那么不论之前谁占理谁理亏都一概作废。
所以局面就这样僵持不下。
所以宋再旖回过神后没多想地走过去,干脆利落地做了破局者,她伸手越过沈既欲肩膀,朝那男生推一把,用了十足的力气,男生猝不及防,手一下从沈既欲衣领滑落,向后退两步,店员磨破嘴皮子没能劝开的战线就这样被她简单粗暴地推开。
沈既欲随之扭头,看到是她,眼底闪过惊讶,随后像是闯祸被抓的小孩儿,低头,没敢和她对视。
宋再旖也没空先搭理他,话头直指男生,问他什么意思,想干嘛。
男生勉强站稳后打量的目光在她和沈既欲间游走几个来回,睨着两人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但一前一后不到30cm的站距,是人类学家定义的亲密距离,了然地嗤笑一声:“呦,女朋友啊。”
挺轻蔑的五个字,分明是嘲沈既欲还要女朋友来出头。
宋再旖不置可否地笑,“怎么,羡慕啊?”
“我羡慕个……”
男生立马反驳,可屁字还没发音,宋再旖接:“也对,就你这种货色,哪个姑娘见了都得绕道走。”
“我哪种货色?”先是当众被推,再是被这样撂面子,男生恼得不行,声音都扬高,逼问。
同样轻蔑的视线落男生身上,从上扫到下,宋再旖刚要冷嘲热讽地开麦,倏地被沈既欲拉一下手,他也无所谓周围还有很多人在看热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和她十指相扣,宋再旖愣住,他神态自若地向前两步,往她身前挡,似乎是不想让她多看一眼脏东西。
“没点自知之明是么,”沈既欲个儿高,之前犯浑激他有所收敛,现在无所顾忌了,气势就特别压人,直视着男生的眼睛说:“出门五十米右拐就是卫生间,撒泡尿还是照镜子,随便你。”
说完,他直接牵着宋再旖离开法甜店。
……
折腾这么一番儿,宋再旖也懒得继续看电影了,但答应赔人的奶茶还得赔,她到店排了几分钟的队,买好,送回电影院,然后出来随便找了家饭店,打算简单吃点,回家复习。
沈既欲问她是不是生气了。
宋再旖咬一口菠萝包,咀嚼间声音有点闷地否认,沈既欲同样闷声说你有。
“我说了没有。”
“那你只点了自己吃的。”
宋再旖无语:“点餐码就在你左手边,想吃什么自己不会点?”
“哦。”时隔半个多小时,沈既欲终于从口袋拿出手机,看到上面备注为小祖宗的消息和未接来电,又抬额看一眼宋再旖,“你是不是担心我?”
宋再旖闻言也抬头看他,稳住表情管理,回:“我担心Kiwi能不能找着老婆都不会担心你。”
拜托,他是谁,沈既欲诶。
沈是他的姓,拽是他的命,天塌了他都没可能让自己出半点事吃半点亏。
“那你怎么不担心我能不能找着老婆?”
说这话时沈既欲低头滑菜单去了,颅顶对着她,声音还是闷的,宋再旖听着,没有接,放了菠萝包,转而起身想夹桌边的虾饺,但还没等她有动作的下一秒,那屉装着晶莹虾饺的蒸笼已经被推到了她面前。
沈既欲头都没带抬一下的,跟头顶长了眼睛似的。
宋再旖看着他。
等他终于点完单,她才幽幽开口问他刚才干嘛急着拉她走,沈既欲因而终于抬头看她,“不然呢,你也想跟他动手?”
宋再旖嗤笑一声,“我扇他一巴掌都是赏他的。”
沈既欲也笑,“可你好像到现在都没问过这事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就一举一动、话里话外,完完全全地护着他。
“万一真是我犯浑呢?”他补一句。
宋再旖愣了下,思考着这种可能的概率,不过转念更坚定自己错不了。
沈既欲狐朋狗友虽然多,择友标准却一直拉得很高,也有一套他自己的看人准则,哪种人值得深交,哪种人只够交换利益,他分得清清楚楚,而像刚那男生这种的,不是她以貌取人,实在是看面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沈既欲碰上了,基本不会打交道,更没道理会无缘无故发生冲突。
但还是顺着他问了句当时怎么回事。
“咔嚓”一声,是手机锁屏的声音,也是某种坦白的号角。
沈既欲回:“那傻逼插我的队。”
“嗯?”
“我还听到他发语音跟朋友开黄腔,很恶心。”沈既欲皱着眉,仿佛光是回想起那些话都觉得生理不适,也想不通怎么有人的素质可以低俗成那样。
宋再旖也皱眉,一半原因是因为开黄腔三个字,另一半原因是觉得凭她对沈既欲的了解,就这两点好像还不足以他自降身价。
所以紧接着的下一秒,她听见沈既欲说第三个理由:“他还拿走了最后一个蜜桃蒙布朗。”
拿走了那个他原本要买给再再的,蜜桃蒙布朗。
这谁能忍?
反正他不能。
……
宋再旖有点懵了,然后又有点懂了。
看向沈既欲的眼神复杂,像是摇尾乞怜的小狗终于被主人看见,却又近乡情怯。
终是不自觉地别开视线,轻声说:“我也没有那么想吃。”
而沈既欲紧接着回:“嗯,是我想买给你吃。”
……
他点的餐很快上齐,宋再旖知道自己该有点表示的,但不知道说什么,说谢谢,好像也词不达意,还显得生疏,加上两人从小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吃饭都习惯不讲话,所以直到吃完,她都没再讲一句。
沈既欲也不甚在意。
走出商场,外面又在飘一场雪,不大,细细扬着,落肩就融了,路上人来人往但少有人撑伞,宋再旖同样懒的,羽绒服的帽子一戴,盖到额头,拉链拉到顶,下半张脸也埋进去,只留一双眼睛看路。
还不走清扫过的路,偏踩着积雪走。
沈既欲慢悠悠跟在她身后,无声地看,无声地笑。
不远处LED大屏循环滚动着元旦快乐的字样,新年来临的喜庆氛围依然浓厚,商场的彩灯带辐射范围很广,广到走出两公里他还能被宋再旖拖长的影子紧紧缠绕。
从地上看,有些旖旎,有些色情。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动了动,攥紧。
有的没的遐想在脑子里胡乱地过,没注意到前面宋再旖走着走着停了步,等他回神的时候,她也回身,两人撞在一块儿,撞个满怀,宋再旖的帽子都被撞落,几片雪花随之沾上她的睫毛,又随颤动悄然簌落。
宋再旖问他干嘛不看路。
沈既欲反问她干嘛急刹。
她无辜地回:“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个事儿,想问问你。”
“什么?”
宋再旖就指一下旁边路灯光晕里洋洋洒洒的雪,“雪花每秒飘落的速度能用自由落体运动公式算出来吗,物理会考这种题吗?”
几秒的相顾无言,沈既欲有点儿难以置信,“……你刚就在想这个?”
“嗯,很奇怪是吗?”
沈既欲摇头说不奇怪,然后深呼吸了一下,把胸腔里那口浊气整个儿吐出,才缓缓启齿:“算肯定是能算出来的,不过要考虑雪花大小、重量、风速、空气温度和湿度等因素,物理考试应该不会出这么复杂的题。”
宋再旖哦一声,想着她回答完了他的问题,该换他了,所以倒退着又问一遍:“那你刚在想什么啊?”
魂不守舍的,连路都不看。
沈既欲说没什么,宋再旖不信,一副他不说实话她不会罢休的样子,沈既欲就注视她片刻,抬手招她,宋再旖莫名警惕地问他干什么,他笑:“不是要知道我刚在想什么吗?”
宋再旖闻言朝他那儿挪,挪两步,瞥他一眼。
神色还挺平静的。
可这一切在她站定他面前的时候,骤然皲裂,如跨年那晚他们看过的烟花般,四分五裂,沈既欲伸手一把拉她入怀,没有预兆,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双臂牢牢地箍住她,那么紧,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于是,在这一秒,缠绕他的终于不再只是影子。
是体温真实,呼吸也真实的宋再旖。
那么乖,那么诱人,是他再近一步就能撷取掠夺的,他的宝贝,宋再旖。
……
可到头来他也只是这样静静地抱了她一分钟,没有更多更逾矩的动作。
因为他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住了,告诉自己不能急。
他得让宋再旖明白,他很难追的。
他太了解宋再旖了,知道她太多东西都来之太易,所以不懂珍惜。
不过没关系,他不怪她,他可以教她,教她学会珍惜,教她喜欢他,并且只喜欢他一个。
而宋再旖从最初的怔愣,到渐渐感觉呼吸被他抱得有些困难,意识到沈既欲在做什么,原本自然垂在身侧的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无声无息,像是挣扎,到最后,她妥协地闭上眼睛,将手绕过沈既欲的腰,很轻地环住。
雪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大,一片一片飘落发梢,分开时两人竟然都有些白了头。
第38章
“吻合”
期末考试安排在元旦收假后的第二周,
总共考四天,但由于沈既欲选科是物化政,要比宋再旖提前一天结束,
他是解放了,所以明着暗着来招惹还在复习生物的宋再旖,
宋再旖烦不过,直接把他微信拉黑了一晚上,等隔天考完,才把他放出来。
还是他自己,手动把自己放出来的。
用一个赌约。
就赌李叔还有多久到。
李叔是沈家的专职司机,
彼时两人正站校门口等他来接,
期末考完,两家父母说要犒劳他们一下,订了富春居聚餐吃饭。
宋再旖想了想说这不公平,“你爸肯定跟你透声儿了。”
沈既欲就直接把手机解开给她看,白框黑字,沈听择只告诉他了包厢名,让他下午到学校等再再放学一块儿过来,李叔会接,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爷俩当真是一个脾性,能用一个字回的消息绝不废话,
聊天界面清爽得很像人机。
宋再旖答应这个赌约的时候是17:23,
她赌还有十分钟,
沈既欲就在此基础上多加了五分钟,
还厚着脸皮追加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如果他赢了,
他要自力更生。
宋再旖因而甩他一个“你别得寸进尺”的眼神,不过最后也没说什么,默许了。
而那辆宾利是17:41打着双闪停在两人面前的。
明显沈既欲更精准一些。
所以上车之后宋再旖愿赌服输地把手机扔过去,还好心提醒一句知道哪个是你么,“备注大少爷那个。”
沈既欲低头说他知道。
宋再旖说行,然后就由着他在那儿捣腾,完事了她拿回来一看,备注没改,反倒是这人跟坐了火箭似的,一下从她聊天列表中间蹿到置顶,把聂书迩最新发来的消息都压在底下。
她偏头睨他一眼。
沈既欲没看她,或者是在故意回避她的视线,反正是盯着窗外了,欣赏风景呢,还有闲心和李叔探讨电台里正在播报的晚间时政。
宋再旖扯唇笑了笑,笑完,也不看他了,点开和聂书迩的聊天框。
聂书迩下午一考完就迫不及待发来几条链接,都是BSR新款滑雪服,问她哪个好看,宋再旖一一点开看了,然后说你穿什么都好看,搞得聂书迩一时间分不清她这是赞美还是敷衍,琢磨几秒觉得多半是后者,回过来一个“姐姐要不愿与我说话便不说吧,倒不如外面的妹妹有趣得很”的表情包。
宋再旖冤枉得不行,想解释,结果还没发出去,聂书迩又仿佛很快把自己哄好了,直接换了话题问她买的哪个牌子哪一款,宋再旖说不知道。
这三个字发过去,眼见聊天界面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但过后不到三秒,又被撤回,聂书迩重新甩过来一个字:
然后补一句:
宋再旖莫名其妙地问她什么玩意。
聂书迩回:
宋再旖有些语塞,虽说话糙理不糙,可这话未免太糙了点。
聂书迩紧接着发:
谁要是让你受一丁点伤,他得跟人拼命。
依旧无法反驳,宋再旖索性反客为主地问:
这时候聂书迩倒是卖起关子了:
是竹马近水楼台上位成老公,还是敌不过天降只能屈居一辈子朋友,她坐等好戏开场。
……
车窗外的街景正匀速倒退着,六点已过,路旁的华灯初上,橙黄的光线透过车窗,映着屏幕。
造化二字,实在词浅意深。
耳边,沈既欲已经和李叔聊到了在即的全国换届,重中之重的一件大事,关乎权力更迭,党派站队,宋再旖听到好几个沈家和薛家旁支的名字,都是在政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却也都是逢年过节要主动和沈既欲这个晚辈攀亲的人,此刻被他们随意提起,那种感觉很微妙。
又过五分钟,车子稳停在富春居门口。
两人下车,立马有服务生迎上来,毕恭毕敬引他们到二楼包厢,进门后各找各妈,许挽乔来的路上给宋再旖带了巴斯克,让她饿的话先垫两口,裴枝反过来伸手问沈既欲要可颂蛋挞,是她吩咐他下午去排队买的,谁让他考完了没事干。
沈既欲还多买了一份树莓奶油挞给许挽乔。
许挽乔见状有些意外,“呦,还有我的份儿呢。”
沈既欲笑着点头。
那模样真是又乖巧又懂事,宋再旖不是第一次看见,但见一次感慨一次,在外面拽天拽地的混世大魔王,回了家,温顺得不行。
沈听择在听电话,偶尔下达指令地回两句,宋砚辞在点菜。
期间有服务生进来端茶倒水,看到宋再旖在脱外套,眼里有活地准备上前接了挂到旁边衣架,结果有个人比他更快动作,甚至不等宋再旖脱完,就伸了手,特别自然地扯住她左手衣袖,就跟照顾小孩儿那样,帮着她把厚重的羽绒服脱下来,起身挂衣服时还从背后替她顺一下折在毛衣里的头发。
宋再旖回头对沈既欲说了声谢谢。
沈既欲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与此同时宋砚辞点的差不多了,招呼他下单的声音就这样拉回服务生的目光。
他忙不迭应,确认完菜单、问清有无忌口后就带上门出去。
包厢门开了又关的瞬间有喧嚣漏一点进来,转眼被聊天声盖过。
沈听择挂了电话问起周肆北那事儿,他最近比较忙,所以除去丁梵出事当晚,沈既欲给他发消息交代了情况,讨要了几条人脉,后面就没多过问,公道和私情,全是沈既欲在办,怎么办的,办得怎么样,他向来不干涉,毕竟只要别太过火,他都有能力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