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给在场每人发了一张纸,还有笔,柏时屹见状笑说他可不白写,周肆北也搭腔,举起右手并起食指和拇指搓了搓,明晃晃“要收小费”的意思,惹得那女生抓起一把细沙往他们俩身上扬。
沈既欲也拿到了纸和笔。
这种类似性格分析的心理学测试他在网上刷到过,没记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个排序选项——金钱,不过鉴于周围这一圈人的家境财力,金钱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被剔除在外也情有可原。
最后一抹夕阳余晖彻底收尽了。
远处,月光洒在海面,也不知道是谁点了一首中文歌,流浪歌手咬着有些生涩的粤语发音遥遥传来,几秒后沈既欲听出居然是Beyond的《海阔天空》,身旁,周肆北笑嘻嘻地侧身躲过那抔扬沙,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撞到他手肘,笔画一斜,他扭头看向周肆北。
周肆北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立马朝他赔笑,然后想把自己那张纸换给他重新写,但没想到就着这个顺过去的目光,刚好看到沈既欲已经写好的答案。
他的排序原本是Freedom,Love,Life,挺客观,挺符合他要自由不要命的一贯作风,可是,这只是原本。
因为这行排序最终被他用很长的一道横线划掉,然后龙飞凤舞地在下面写三个字——
宋再旖。
这他妈就很牛了。
周肆北没忍住飙了一句脏,觉得自己兄弟是真绝。
这摆明了的意思是,爱啊自由啊这些东西在宋再旖面前压根都排不上号。
沈既欲知道周肆北看见了,一清二楚,但是也没半点被人偷窥的怒和恼,只懒洋洋地动一下手指,啪嗒一声,把笔帽稳稳盖上了。
周肆北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喜欢宋再旖吗?”
沈既欲抬眼看向远处的灯塔,反问:“你说呢?”
“那你打算就像现在这样,不主动不坦白,甚至把她越推越远?”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周肆北弄清沈既欲和宋再旖两人吵架的原因,不外乎一个情,一个理,从宋再旖的视角看,确实是沈既欲越俎代庖地插手她的社交,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栽赃蒲以晟,即使他真的有罪,而在沈既欲角度里,他帮宋再旖解决掉了一个本性不良的追求者,就算用点手段也无伤大雅,到头来却被以怨报德,所以谁都堵着一口气,谁都觉得自己没错,硬撑着不肯先退一步服软。
直到眼下这个僵局。
沈既欲听见“越推越远”四个字皱一下眉,周肆北看在眼里,而后也别头眺望海面,低低地叹:“要我说,你可千万别把一手好牌玩崩了,不然到时候找我哭都没用。”
“没可能。”
“你最好是。”
那晚后来的回程路上周肆北又问他现在什么打算,“还要在我这儿赖着吗?”
沈既欲说不急。
然后他真就在洛杉矶过完了一整个暑假,偶尔几张照片传回国内,都要招来一群朋友轰炸式的问候,微信消息多到快要占满手机一半内存,而剩下的另一半,被相册占满。
那些宋再旖发过又删除的照片,他全存了下来。
隔着十六个小时的时差,他知道宋再旖暑假也没歇停,参加了为期半个月的数竞集训,和班上一个叫贺庭周的男生越走越近,那男生和蒲以晟有可悲的两分像,知道北江新开了一家法甜店,人气火爆,所以宋再旖喜欢的蜜桃蒙布朗总是售罄,知道她去了日本看花火大会,知道她家那只波斯猫走丢了,她很不开心,还知道她许了一个生日愿望——
希望能早日找回我的小猫。
……
然后沈既欲就知道,他是时候该回去了。
因为,他想当面问问宋再旖,如果小猫找不回来的话,换小狗陪着她是不是也行?
第27章
十七岁的生日礼物
运动会的结束意味着所有学习生活又将回到正轨,
期末考试成了重中之重。
北江的雪也开始没完没了地下。
宋再旖嫌天天带伞很重很麻烦,所以出门前都会顺手将她那把伞塞进沈既欲书包,反正他们放学走的路是同一条,
沈既欲对此照单全收,只对她提一个条件,
那就是中午别在教室里啃面包了。
“你期末想考高分想拿第一,我理解。”他说,“但该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饭,一共半小时的用餐时间,你不去食堂能多做几道题?如果因为这一顿两顿的敷衍又犯胃病了怎么办?你要是真想省那么几分钟,
不如把辅导闻栀的时间空出来。”
他话说了这么长一段,
理由摆得那么头头是道,还扯着她帮闻栀补习的事,宋再旖越听越不服气,“沈既欲你什么意思?说我自顾不暇还要多管闲事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再旖置若罔闻,“那你能不能盼点我好?我又不止吃面包,还有三明治,银耳粥,这些都挺有营养的啊,
食堂的饭菜我还觉得太咸太油呢,吃了胃里不舒服。”
说完,把豆浆往桌上一搁,
玻璃杯底碰到桌面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沈既欲闻言也慢慢撂了手里的筷子,
“觉得食堂饭菜难吃?”
“也不是难吃,
就是味道很奇怪,
反正我吃不惯。”
“那我以后帮你带饭,想吃什么我隔夜做好或者叫家里阿姨上午烧了送学校,
中午你到食堂来吃。”
宋再旖原本都想停止这场无意义的争辩了,站起来要拿书包,结果听到这话一下回身,看着沈既欲,声音微扬:“你给我带饭就更奇怪了,你没自己的事要做吗?没必要因为我浪费这些精力,搞得我多特殊一样,再说我们俩的关系也没必要在学校弄得人尽皆知吧,不然分分钟又传出点有的没的,我可不想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接受人道主义关怀。”
两人一站一坐,清晨的客厅似乎比深夜更静,窗外天色灰蒙,只有一丝微弱曦光从云层透出来,宋再旖这番话撂完,沈既欲默了两秒,问:“你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怎么想的,”宋再旖摊手,“这事儿就会是这样发展的你信不信。”
“那又怎样。”沈既欲不以为意地回。
宋再旖发现跟他说不通,索性闭嘴,抓起桌上洗好的半盒往书包里放,又去储物柜里拿一瓶藜麦奶,然后才转身,回到桌边,居高临下地注视沈既欲,眼带警告:“你不准去我妈那儿告状。”
沈既欲冷着脸不置可否。
宋再旖一个人先走了,外面风真挺冷的,朝阳抵不过一夜冰雪消融,短短十分钟的路,她下巴缩在围巾里,手紧紧插在口袋里没拿出来也没能捂热,进教室才暖和一点,只是脸色仍不太好,闻栀见状关切问她怎么了,她说被狗咬了。
闻栀:“?”
可是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上午的课足够宋再旖冷静,反思了一下,沈既欲的出发点也是为她好,话说得其实无可厚非,是自己太不讲道理、不识好人心了,所以下午的体育课她自告奋勇替了手伤的闻栀去器材室拿排球。
那时沈既欲意料之中地也在。
背对着门,身影高挺,外套敞着链,被风吹着衣角,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搭在球车边缘,脖颈低垂,应该是在清点篮球数量。
宋再旖抬手故意敲两下门他没回头,叫他一声名字才回头。
看见是她有些意外,眉梢轻挑,但转眼恢复了懒散傲娇的表情管理,一言不发,只微微挪步子,给她让路,一副“你有事没事我俩不熟”的漠然样子,宋再旖看着,全看眼里,觉得有意思,但没笑,也没说话,从他身旁经过的时候两人擦肩,垂在身侧的手也不经意碰到他的,一触即离,然后径直走到放置排球的铁架前。
一共五层的铁架,蓝黄相间的排球在第五层,比她头还高点的最上面,宋再旖不得已踮脚去拿,前五个拿得还算顺利,但到了第六个,手臂因为反复的高举伸直而有些酸,导致当时那一下没拿稳,排球直接从指尖滑落,眼看就要往下掉,往她脸上砸,宋再旖本能地闭眼侧头,正想着砸肩膀总好过直击面门,整个人突然被拽着向后倒退两步,撞进一个人怀里。
重新睁开眼时,那个球已经被沈既欲稳稳接住,五指张开,掌心托着球底,手背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凸起,他也因此离她很近,身前是冰冷的铁架,身后就是他温热的胸膛,两具年轻的身体近乎相贴,宋再旖能清楚感受到沈既欲低下来的呼吸拂过自己脖颈,又烫又痒。
“这里就你我两个人,你要是受点伤出去大家指不定又怎么议论我们。”
他说这句话时,带着一股冲天的“别误会别多想我只是在规避麻烦”的意味,说完,手腕一甩,那个排球呈抛物线“哐当”一声落入脚边的球筐。
然后要走,但是那侧手腕被宋再旖倏地拉住。
脚步就这样一顿,沈既欲偏头看她,摸不清她现在又是唱的哪出,宋再旖也不在意他的审视,顺着拉他的方向绕到他面前,自顾自开口:“今天本来轮不到我拿器材,我来就是找你的,所以刚才要是真被排球砸了,我也认了。”
沈既欲看着她。
她低下头,伸手从大衣口袋里翻出两样东西。
一袋面包,一串钥匙。
“我来跟你认个错,今天早上是我的问题,拎不清你的好意,只顾着逞一时口快跟你唱反调,话也讲得有点难听,”说着宋再旖垂眸用目光示意那袋原封不动的面包,意思是你看我没吃,“中午我去二楼食堂吃的番茄鸡蛋面。”
器材室外风声呼啸,体育老师的哨声同时吹响,听着估计是热身完毕,而这方狭仄的空间里,只有塑料包装袋被人拿走的窸窣声。
那袋面包被沈既欲没收了。
除此之外没表一句态,连眼神都吝啬,宋再旖继续说:“如果你生气了,觉得我这人无理取闹,那汇景湾的钥匙你也收回去,我以后就不出现在那儿给你添堵了。”
至此她的来意全部交代完,半个字都不再多说,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任由沈既欲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目光浓烈直白到像要剖她一层皮,看看她这番悔悟几分真几分假,片刻后听见他沉声道:“宋再旖,我就问你一句。”
“嗯?”
“当初‘让我滚远点’这种话你都说过,我现在是不是还站你面前?”
宋再旖当即明白他指的什么事,下意识地皱眉,苍白地辩驳:“……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既欲听着她这句,似笑非笑地一点头一耸肩,满脸写着无所谓,“行,你不是那个意思,那我的意思你懂不懂?”
他说“懂不懂”三个字的架势让宋再旖觉得她现在要是敢回一句不懂,沈既欲真的会被她气死,所以又在脑子里仔细思索一遍他刚说的话,领悟到前后两句更深层次的含义,心口随之起伏一下,眉头徐徐舒开的刹那,朝他摊开的右手连同那把钥匙被沈既欲整个儿包进掌心。
他的手一如既往的热。
她抬眼看向他。
下午两点半的阳光稀薄,器材室的门开着,风吹来几十米外操场的热闹和喧嚣,而他们两个却仿佛置身另一个时空,安静而沉默地对视,四周细尘在涌,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也在游走,彼此手心紧握,宋再旖能感觉到两人的呼吸在相互干扰,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一点点由凉变暖,想抽开,却又莫名贪恋这一分一秒的温度,而后沈既欲也没再给她抽身的机会,就着牵她的动作直接把人拉到跟前。
发尾受惯性在身后晃荡两下,宋再旖扶一把沈既欲的手臂才站稳,问他干什么。
“汇景湾那套房子你觉得怎么样?”
手仍没松,沈既欲卖关子地反问她这一句。
宋再旖不明所以,但还是答:“地段好,采光好,装修好,也够大。”
最主要客厅有一面全景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北江的夜景,是从小住别墅,最高不过三层的宋再旖一直向往的,先前宋砚辞给她买铂悦庭那套房子的时候考虑到也就平时上学就近过个夜,楼层没选高,装修没花太多工夫。
“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
沈既欲到这时才满意地笑出来,微微侧身低下额头,到她耳边说:“房子是你的。”
五个字,像是一种郑重宣告,又像是议论天气好坏的随口一说,宋再旖分不清,所以在原地愣了好几秒,然后下意识地侧头,想看着沈既欲的眼睛问问到底什么意思,却忘了他正俯在她耳旁,以至于那一秒她的嘴唇完全擦着他的脸颊过,近到只差两厘米就会亲上,呼吸不再互扰,而是交缠在一起,反应过来后睫毛猛地颤动,犹如引起暴风的蝴蝶翅膀。
沈既欲因此缓缓转过脸看她,视线从她的眉,到眼,最后落到唇上,一寸一寸,无声流连。
宋再旖连忙从他那里抽出手,后退一步,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什么叫是我的?不是阿姨买给你上学方便的吗?”
掌心一下落了空,沈既欲垂眼看着,随后慢条斯理地把手插回裤兜,“房产证上写的是你名字。”
“我的名字?”
“嗯,”沈既欲神态自若地点头,全然不管带给宋再旖内心的波澜,末了还重新绕回她上一句,纠正道:“房子不是我妈买的。”
“你爸买的?”
“他们俩有什么区别?”
“那是谁买的?”
“我。”
宋再旖猜过旁的很多人,唯独没想到是他,“你哪来的钱?”
沈既欲听到她问这个也来劲了,一脸算你问到点子上了的牛逼样儿,“沈鸿振给我设立的信托基金是从十二岁开始生效的,到现在每年有不低于这个数的收益。”
说着,他抬手比了个数字。
宋再旖点头,trust
fund
baby在他们这个圈子不稀奇,很多人生来就有家族信托兜底,一辈子光鲜亮丽,一辈子衣食无忧,说起来万韶丽也在临终前给她留了一大笔,只不过得等她十八岁生效。
“我跟我爸签了张保证书,在不干违法乱纪事情的前提下,全部收益任由我处理,挥霍也好,转存起来也行,反正利滚利赚了是我的,亏了,债也得我自己背。”
“所以你拿这笔钱买房了?”还是送她的房子。
沈既欲听着这句,当即就笑了,边摇头边笑,看她的眼神在“你还是太小看我”和“那也太肤浅了”之间来回切换,然后回:“我拿去投资了。”
“……投资什么?”
“很多,”她想知道,沈既欲就和盘托出:“股票,国债,房地产,一些朝阳行业的龙头公司,新能源产业……还有去年爆冷在纳斯达克上市的那家人工智能公司,我也分了一杯羹,汇景湾的首付就是从那儿来的。”
说不震惊是假的,宋再旖注视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化成灰都认得的一张脸,却好像怎么也看不透,明明从小一起长大,彼此生活的参与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她却对这些毫不知情,更别提沈既欲才几岁,甚至还没成年,差不多年龄层的人连数学解析几何都还算不明白,他已经开始研究投资了,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往名利场里闯了,野心之大,胃口之大,宋再旖问他想干嘛。
“不干嘛,玩玩。”沈既欲吊儿郎当地回。
“我问你送我一套房子干嘛?”
“给你的十七岁生日礼物。”
他答这话时没有犹豫,语气坦然,但眼里的痞气收了,宋再旖也跟着心神一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想不通他又是以什么样的心境买下这套房子给她当生日礼物的,就算是两人关系最紧密的以前,她可能都没法换位做到这种地步,何况那时候她因为一个外人对他说尽狠话。
沈既欲同样睨她一眼,接着说:“你不是一直挺想看星星的吗,等放寒假去买个天文望远镜,搁阳台上,我查过了,从阳台那个角度朝东南方向看,能观测到的星星种类最多。”
宋再旖很久都没说话。
沈既欲见她这副心里明明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面上却还强装镇定的样子,扯唇笑一笑,想着自己离队的时间确实长了,所以好心把地儿腾给她慢慢消化,推着那筐装满篮球的球车就要往外走。
而走到门边时,宋再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那你现在还有钱吗?”
她清楚汇景湾的房价不便宜,加上沈既欲买的是大平层高端户型,就算他再有本事,应该也要放不少血,果不其然沈既欲在听到她这句后停住,不过没回头,只侧下巴,留个背影给她,“我要说没钱了你信吗?”
“我信。”宋再旖秒回。
沈既欲低笑出声,“所以呢,是想借钱给我当债主,还是打算直接当我救世主?”
“你想我变成前者还是后者?”
宋再旖偏把选择权交给他,好像到了眼下这种景况,他要什么她都会给,不是承诺胜似承诺的一句反问,沈既欲多聪明的一个人,当然听得懂,可也正是因为听懂了,他终于回头看宋再旖一眼,唇角在明暗交界处懒洋洋地勾起。
“我啊,还是更乐意看你开开心心当个公主。”
撂完这句,也没给她再接话的机会,左手抬过头顶潇洒地摆了摆,“走了,放学见。”
第28章
像你
留宋再旖一个人在原地站了挺久。
沈既欲说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像投湖的石子,
扎扎实实地砸进她心里,泛起涟漪,费了她大半个下午去思考,
心境也因此发生了很多变化,而这种变化一直到放学后被带回汇景湾,
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觉悟。
她站在明亮的客厅里,后知后觉一些连日住着都忽略的细节。
比如脚下地毯是她ins点赞收藏过的一个设计师品牌,比如茶几抽屉有一层专门给她放着皮筋,防止她随手乱丢又找不到,比如墙上裱框挂着的大幅装饰画其实是她小学的杰作,
那么青涩那么幼稚,
和周围意式轻奢的装修风格形成反差。
宋再旖难以置信地问沈既欲这画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