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盈故意冷冷笑道:“那是你一厢情愿的以为,你也不曾见我与花玦的相处,耳鬓厮磨之时,你怎得见?”
闻言,玖洏放肆嘲笑:“你才净是胡扯,难道你忘了,你还扮狐狸那时,惯在盈阙师妹面前装乖,一背着她时,就属花玦君倒霉,被你咬得最凶,你最会逮着他抓咬挠打。耳鬓厮磨?怕是扭着他的耳朵,重温旧噩梦罢!”
阿盈哑口无言,恼道:“你是我的影子吗,你怎知我所想?怎么就偏拿你自己所想,充我所想?”
玖洏见她说不过便开始强词夺理,取笑道:“哟哟喂,还说人家,你才岂有此理呢!你倒是盈阙师妹的影子,那你告诉我,若你对盈阙师妹讲,你另有所喜,她会对你说什么?”
阿盈被说得一愣,盈阙……她会说什么?
“想得这样认真,你还不承认自己心悦少虞?”
阿盈骤然回神,说道:“岂有此理,你非逼我承认这胡话,作甚?神仙在世,难道就这点子情爱之事要紧么?”
这话是越来越正义凛然,但说话之人说得却越来越低落。
“当然不是!神仙在世,要紧事实在很多,要修炼历世,要履行神职,要会亲聚友……”玖洏也深思起来,“虽然我是凤凰,有无穷寿数,也活过了万年,可也常觉年时匆匆,光阴太急。”
阿盈点头,她亦有同感。
“但是,”玖洏话锋一转,“诸般要紧之事若有相冲,自当取舍,可你俩有缘有分,为何偏不要这缘分,徒惹惆怅呢?”
阿盈惘然沉默,踩过一片又一片流云,半晌,犹豫开口:“我看……”
玖洏指指前面,打断道:“凌霄殿到了,阿玄在等我们,该进去了。”
阿盈哦了两声,神情收拾如常。
玖洏语重心长道:“你看,公事总是这么多,能容你私心私情之时也不过这么短,忧忧虑虑的,一程路便走完了,路走完了,这时也由不得‘你看’了。”
阿盈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平淡地嗯了一声。
玖洏边向里走,边伸手问玄女道:“是伤口发作了吗?怎么不和京沂一道进去?”
玄女自然地牵上玖洏,摇头道:“我没事,只是魔君陛下身份特殊,我在嘱咐他们为魔君陛下仔细检查。”
她向殿外天兵天将们颔首示意。
天兵们立即朝魔头围拢上去。
“要查本君,好歹也剥了这层茧吧?”魔头的声音从严严实实的玄绫中透出来。
阿盈收回玄绫,玄女拉着她与玖洏先行踏入凌霄。
玖洏忙“诶诶”地往后看,少虞甚是自觉地主动看着魔头老实地接受搜查。
浮云飘起,阿盈三女的身影已没入金光赫赫的大门。
第176章
倒是输给了她,我只好认了。
等到魔君阿玄进入大殿时,
只见光华耀眼的帝座上,天帝高高在上。
玖洏在他旁边,埋首在一摞如山高的奏疏之中翻看,唇抿得愈发紧,
眉皱得比她无意识揉成团的绢帛更皱巴。
她身后站着个神君,
指着那些奏疏,
正神情不善地喋喋不休着什么,玖洏只充耳不闻。
魔君阿玄一眼便看出这眼生神君的真身,
是朵金莲,
却与玖洏神魂气息十分相近。
京沂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不知在写着什么东西,不时还摆弄着几根小木片,
浑然不理会殿中情势。
至于玄女与阿盈,处天帝两侧,一立一坐,
一个满身狼狈,然持剑严肃,一个坐得板正,却正漫不经心地打量殿中景象。
“陛下,
魔君陛下已请至。”少虞的声音响起。
“呵呵。”魔君阿玄温和地笑了两声,
“当年洛水之上,有位神君以一力抗我十二古族其三的女妭族、奢比尸族、黑眚族,将之赶尽杀绝,
你便是他儿子?”
魔君阿玄的声音清清朗朗地回荡在庄严宝殿之中。
玄女的目光有一瞬飘远,
这便是父亲当年最后那一战吗?
阿元波澜不兴道:“泊抒太子正是本座父亲。魔族为一时之胜,
在洛水害死生灵无数,所谓赶尽杀绝,
实乃魔族自取灭亡。魔君当年未曾上战场,所知战事或有缺漏,也不足为怪。”
魔君阿玄笑问:“陛下今日相请,便是为了与本君分说神魔之错吗?”
阿元不置可否,反问:“魔君此番上天又是所为何来?魔君请坐。”
言罢,座椅出现在魔君阿玄身后。
阿玄道:“天路迢迢,本君一身酸乏,坐着怕昏过去,还是站站罢。”
阿元颔首:“请便。”
阿玄果真站着,摆了摆长袖,竟不再开口,殿里一时冷了下来。
金莲真身的那位神君,抱怨声一时没止住,猝不及防地闯尽了大家耳中:“搬空了半座丹穴山,才把你从这堆奏疏里摘出去!做错了你还不认?”
玖洏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我做错了,自然认!但他们哪个没错?做错事的是冥王,他们凭什么牵连众多无辜阴官鬼神?阿怿又有什么错,不为她医治,却要参她囚她?连与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要他死?若说冥王有罪,株连一族,那恒女上神救下神军无数,神族却让阿怿被魔族抢走,那他们是不是该给阿怿下跪磕头,自绝谢罪!”
殿中气氛微妙,神君后知后觉地想捂玖洏的嘴,却捂不了,她的话大浪滔滔似的,拍碎堆堆礁石。
“打仗的时候他们在哪?炼丹的炼丹,闭关的闭关,没有连与师兄水里火里地冲锋陷阵,哪得他们的清静?他们还敢受贿,他们才是罪加十二等,参我?我还要参他们呢!”
奏疏随着玖洏的怒骂,被砸了一地。
激起的流云扑到魔君阿玄的脚边,她鼓掌道:“错了是该认,魔族该认滥杀之错,可神族难道不是先有背弃之错,后又一再将我族逼入绝境吗?”
阿元沉吟片刻,说道:“斗争数十万年,两族皆是伤亡惨烈,先魔君最终情愿牺牲,只为止战修和,本座亦有此意。”
闻此,魔君阿玄诚恳了许多,也坐了下来:“真是巧了,本君今日正是为此而来。魔神休战之事,正是父君临终遗命,也是本君娘亲毕生宿愿。”
阿元质问道:“既然如此,倒不知魔君为何又以神族毁先魔君遗身之名,再次挑起战事?”
魔君阿玄否认道:“此非本君之命,乃我族新任大将军后容放出的假消息,本君深知父君遗身并非毁于神族之手。”
阿元问道:“哦?怎么说?”
魔君阿玄说道:“父君临终前,以无上功法授予后容,命其辅佐于本君,完成魔神和谈之大事,但他却背叛了本君。后容利用我族久困九幽之地的不甘,挑动他们的仇恨之心,篡夺魔君之权,重燃战火。”
阿元淡淡一笑,一切已了然于心:“助魔君重掌大权,便是和谈的条件?”
魔君阿玄道:“本君还要魔族重回天地,立于乾坤。”
阿元点头:“理当的。”
阿盈忽然开口:“魔君为何由人成魔?”
魔君阿玄闻言,明显是怔了怔,但很快回神,苦笑道:“既要做魔族之君,怎能不成魔。”
她这般苦涩神情,显然是为此受了大苦。即使深知她是个罪孽滔天的魔头,但教人看了仍不由为之心酸,若非万不得已,谁又情愿被浊气所染,堕落成魔,神智渐丧。
这世上,最痛恨浊气的,恐怕不是神族,而是魔罢。
这时,玖洏插嘴道:“谁说的,我大哥真身随阿娘,本是金莲,也不耽误他以后做凤帝嘛。”
魔君阿玄不语。
阿元从面前案上又翻出一摞奏疏,搬给玖洏,见她又埋头气了起来,才抬头解围道:“想必风俗不同,也无甚稀奇。”
魔君阿玄拉回话题:“天帝是答应了本君的条件?”
阿元起身走下帝位,走下一层层阶陛,走到魔君阿玄面前,抬起左掌:“可击掌为盟,魔君若有不信,自可等天族助你斩下后容头颅,再言和谈之事。”
魔君望着眼前的天帝,嘴角勾起笑,也徐徐抬掌:“好哇。”
就在这一言之间,魔君阿玄的脚下亮起一圈紫光法印,阿元只觉自己被困在了这一方光圈之内,退不可退。
魔气四起。
魔君阿玄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掌已至面前,阿元左掌忽翻,转向架住她细细的手腕。
可这腕看着极细,却重若山倾,阿元几乎招架不住。
一击将中之时,魔君阿玄却只见面前的天帝渐渐矮下身去,样貌全变……
“魔头看这是什么!”面前忽然变化成的再眼熟不过的神女厉喝一声。
魔君阿玄不由看向朝自己胸口打来的东西,却是枚玉牌。
正是当日在万魔窟,一举重伤她父君与先天帝的昆仑令!
她亲眼见过昆仑令震天骇地的威力,不敢硬扛,只好疾退。
她这一退,法印的束缚之力锐减,被困的神女立时打碎光圈,脱身出来。
四面连结成网的神力适时打来,正出自玄女他们,甚至就连一直争吵不休的玖洏兄妹亦是接连出招袭来。
原来他们竟都是假装松懈,实则由始至终也不曾放松对她的戒备。
“呵!”魔君阿玄轻蔑嗤笑,挥手间便将神力打了回去。
玄女等的招数化解得轻易,但魔君阿玄却还是撞进了“阿盈”剑风之内,阿玄回身迎击,惊觉其神力之磅礴,竟不逊于当日追入万魔窟中的先天帝。
一神一魔缠斗起来,激起的法力余波使得旁人难以插手战局。
已从天帝之身变回原样的阿盈,故作遗憾地喊道:“就差一点儿,便能报了迷厄渡口掏心之仇,真是可惜呐!天帝陛下好歹让个位置给我,让我报了这仇!”
嘴上虽喊得热闹,阿盈却已暗自心惊,才几日不见,这魔头真是脱胎换骨,今非昔比了,不只面目全非,就连一身修为,如今也变得与已成天帝的阿元都不相上下,曾几何时,她还不过是个会点巫术的恶毒小妮子罢了,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阿盈隐隐不安。
陷入缠斗的魔头阿玄,不仅要应对假阿盈,还得时时提防着这狡猾的真阿盈,不知会从哪里射进来冷箭,甚是棘手。
此时,自殿中上方四角显现四方金印,散落金晖如雨,一沾她身,便觉有灼魂之痛,而殿中下方四角,显现四面黑水之镜,一照她身,便觉身形滞缓。
角落里飞出两柄捣药杵,打碎黑水镜,黑水漫出。
京沂催动咒诀,金印开始下落,黑水漫向中央。
魔君阿玄寻隙朝京沂打出三道形化鸦鸟的魔力,玄女少虞飞身上来,半道截下两只,还剩一只鸦鸟,直直地飞冲向京沂。
忽然,金光骤耀,熠熠如火的凤凰双翼裹住京沂,将她护得密不透风,鸦鸟一沾凰翼,便被烧作一缕青烟。
玖洏啊哟一声,扒拉着自己翅膀,却看不着背面,斯年飞过来看了一眼,直接上手帮她抹了层药膏,伤口上那点浊气便消去了。
玖洏抱着自己的金翅膀,心疼不已,反复检查自己五彩的翎羽。
斯年安慰道:“只是啄了个小口子罢了,所幸羽毛厚,也看不出丑来。”
京沂轻嗅过那层药膏,也掏出一只玉瓶,在上面滴了一滴仙霖,伤口当即愈合。
玖洏小小哇了声,京沂便道:“是药王教授我的,这瓶便送给师叔罢。”
“都聊起来了,还真不把我们魔君陛下放在眼里。”阿盈笑叹,“阿玄陛下,我可最把你放在眼里,你也瞧我一瞧呀!”
魔君阿玄不由应声瞥去一眼,她竟又举起了那枚玉牌。
阿盈喊道:“阿元陛下,让个位子!”
昆仑令被砸了过来,魔君阿玄甚烦,却在昆仑令炸开那一瞬,不得不避开,露出了破绽。
但谁知阿元却不惧昆仑令的神力,不避不躲,仍追她而来。
电光石火间,魔君阿玄来不及多想,阿元已抓住破绽,一剑制住了她的命门。
昆仑令炸在阿元只覆了浅浅一层防御的后背。
被拿住的魔君阿玄也被波及,但炸开的神力却远不及万魔窟中那次。
怎么回事?
阿玄猛地看向阿盈,恶狠狠地,像是想活吞了她。
“是啊,耍你的。”阿盈笑眯眯道。
阿玄很快收起那副凶恶的神情,漾起熟悉的笑来:“你们怎么知道的?”
她饶是笑着,但一身浓黛,发间枯枝,为霜白的笑颜平添阴冷。
阿盈的目光荡开,落在不远处。
“是应若。”玄女说道。
魔头阿玄一怔:“什么?”
“应若曾让我认一颗石头上的巫觋文字,可惜巫觋文字我也认不全,她便拿来巫真的手札要我学,直到石上文字被我解译出来,巫觋族占卜之术我也从手札中学会了。”玄女眼中凝起泪光,却不肯掉落,“因果报应,你想不到罢,你输给了你视若微尘的生灵。”
魔头阿玄脸上的笑愈渐秾丽:“倒是输给了她,我只好认了。”
第177章
我做你第一个战将。
京沂捧着一只匣子走上前,
里面盛着五枚金环,上刻朱红符纹。
阿玄斜乜一眼,也无既成俎上鱼肉的自觉,冷嘲道:“怎么,
天帝不打算将本君就地正法?也是,
连杀两任魔君,
怕只能展露天帝誓将魔族斩尽杀绝之决心,谁还会信天帝心怀休和慈悲呢?”
阿元不为其言所激,
向京沂颔首示意,
而后神情淡漠道:“杀了你,
本座大可再还魔族一位魔君。”
五枚金环分别已套上阿玄的四肢与脖颈,阿玄顿感经脉阻塞,
神魂窒闷,凝聚不起半点法力。
阿玄含笑从阿元剑锋下后退两步,他的剑果然未再追及。
阿玄说道:“天帝再多恐吓本君两句,
闹僵了,一些事可就真不好谈了。”
玖洏惊异于她这般颠倒黑白的无耻,噫道:“你都已闹了刺杀,难道还不够僵?”
少虞想得更多些:“后容与你反目,
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