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得到阿玄首肯,
凤守自然不能放他,
一剑刺向他面门,花玦瞬间召出流深剑格开。
僵持之际,凤守忽然吐言:“你守诺又如何,
咱们少君一向口蜜腹剑,
从不守信!落在少君手里,
你还想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连后容都吃不准他是想反使激将法,
还是当真动了恻隐心。
不过他们也并不在意他如何想。
阿玄拉下凤守手臂:“放他走。”
既无拦路,花玦一步成诀,足踏法印,飞身闯入两军乱战的迷厄渡,直奔扶桑巨树。
阿玄将殷红的骨生花簪在垂于胸前的大发辫上,眯着被雷电晃着的眼,拿伞挡了挡:“走,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凤守摩拳擦掌地跟上,只有后容神情忡忡,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阿玄,看着她状似心无挂碍的侧影,他目光又转向扶桑树下。
花玦一剑如破大浪,横扫一片涌来的神军。
他防备着面前那些咬牙切齿的昔日同道,缓步后退,直退到盈阙身边。
仿佛没有尽时的刀光剑影,忽然被一道轻柔之物挡住。
在一片血腥暴戾的气息里,盈阙嗅到淡淡的叶馥清香。
她睁开眼,一片袖角覆在眼前。
盈阙轻拽了一下,强提气力浅笑:“你来啦?”
歇了歇,她又道,“你可不可以逃走?”
“我刚威风一剑,天帝魔君都瞪着我们,这可逃不出去。”花玦背过手,没有回头,捏了捏盈阙扯住袖子的手,很快又松开,他清嗽一声,“不妨事,有我在。”
陆吾拖着半副残躯,得以喘息,而在后面一边稳住三清瓶,一边还要竭力为神军拖后腿的白泽帝君,也终于腾出手擦了把汗。
“白奕,天枢,摇光。”天帝忽然点名。
“在!”
“连同山河宫叛仙,一齐诛杀。”
天帝天旨,响彻云表。
什么叫一齐诛杀,这一句旨意是明令,要连陆吾盈阙同诛,几乎等同于判定昆仑通魔死罪。
白奕暗暗心惊,一瞬之间心思百转,可是神魔战中,他不能当众质疑天旨,否则只会动摇军心,造生大乱。
他只好跟着领命:“是!”
摇光亦不好受,他与花玦是搭伙惩治人间恶赌棍的老交情,可此时也只好眼一闭,往前冲。
看着旧日好友挥刀相向,花玦没有举剑迎战。
他决然转身,对魔族大军高声一喝:“神族当年从未想要舍弃魔族!”
此言一出,神魔或恨或怒,皆是一震。
冲在最前面的摇光停了下来,拦住天枢,小声对白奕道:“殿下等等,兴许花玦当真能说动魔族退兵呢?”
“放你狗老天的屁!”勾游一拳砸碎面前一名神将的头颅,沾着血的红白脑浆溅在唇边,被他舔去。
花玦神情不变,继续朗声道:“五帝只想为你们祛除浊气,虞渊烬池可以减缓浊气滋长,这便是最好的证明,若非五帝去后,神魔不和,魔族浊气早该尽祛。”
魔君若耶挑眉望向天帝,见天帝面目阴沉,遂决定再容花玦多说两句,最好是能气死天帝。
他信步残尸战火之中,又随手截断数道打向阿玄的神力。
阿玄抚着长辫撇撇嘴,离他更远了些。
“小子猖狂!”勾游隔着数十丈远,向花玦喝道,“你今日便是说破了天,也休想阻拦混沌浊气侵入三界!”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尚且不以三界为重魔为轻,”花玦低眉垂眼道,“而况我乎?”
衡滟颇感意外:“没想到还有如此明理的貌美神仙,待本将军今日功成,便饶你一命,携你同归!”
说罢,衡滟大喝一声:“勾游助我!”
在勾游的掩护下,她提刀清出一条血路,只待解决了那三个天族神君,她便能攻占下扶桑巨树。
天枢恨恨地踹了脚摇光,低斥道:“等回去我就拿茅坑里的臭石头,填实了你的心眼子!”
骂完了,他便提溜起心虚的摇光,一同迎敌。
正在白奕等落于下风之际,魔军阵营中顿起哀嚎一片。
衡滟不由分心去看,哪想半招被克,局面骤然扭转,被天枢抢回上风。
魔军之中,以阿玄为中心,成百上千的魔被一股巨大吸力困缚在她四面八方,他们的魔力源源不断地被吸食。
阿玄裙裳猎猎作响,编束的长发早已散乱,无穷的魔力如汹涌海浪灌入她的体内。
她只是巫女凡躯,承接不住如此浩瀚的力量。
可是她体内那些会汲吸魔力的黑色花蕊,仿佛无底窟窿,把身边上百个魔都被吸成了干尸,也不停下。
阿玄就好似被潮打风吹的小叶,身上已隐隐出现黑色裂纹。
这是即将爆体的预兆。
“父君救我!”阿玄痛极,哭喊道。
魔军大乱,神族趁机反扑。
但若耶且顾不上他们,瞬间赶到阿玄面前。
阿玄体内那些诡异的花蕊,被魔君气息吸引,贪婪地鲸吸他的力量。
若耶不断靠近阿玄,审视少顷,目光微凛,而后便划破掌心,贴近她颈侧一道伤口。
阿玄立刻感到伤口下的花蕊狂躁起来。
只在斯须间,若耶便在与异蕊的交锋中占得主动。
“爹爹……好痛……”阿玄从快咬碎的后槽牙里,挤出稀碎的气音。
若耶扫了眼地上被踩踏成泥,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骨生花,扬起下巴乜她:“玩火自焚,痛也忍着。”
阿玄的眼泪洇湿乱发:“娘不疼我,也不疼您……您只有我了……您不是说,别怕,您会永远庇护我么……”
“……也没让你喋喋不休!”
若耶很快便将蕊丝从阿玄颈骨上剥离。
但在蕊丝断裂的那一瞬间,成团的花蕊忽然爆裂开来,无数花粉种子钻入若耶掌心。
若耶当即反掌将阿玄推离飓风所及之地。
飓风中心骤然改变,波及之处更是远扩十倍不止。
刹那间,黑云卷碎,金蛇截断。
那股攫噬之力愈发可怖起来,处处是哀嚎。
若耶与阿玄不同,再多魔力也能化为己用,用不了多久,他便能掐灭在他体内作乱的种子。
但魔军溃散,仅在片刻之间。
衡滟抬眼便向花玦扫去。
阿玄少君是与他一起出现的,这等变故定是神族诡计手段。
花玦蹙眉侧首,不去看这万顷杀业。
只有寒声如秋雨,他道:“可我既非天地,也无兼爱之责,生为万物之一,我自有所偏。”
这样说,他便是承认了。
衡滟眼中,杀意毕现:“竖子偿命!”
她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嘶吼一声,赤手折断天枢宝剑,黑色锁钩缠紧摇光剑柄,锁住他手捅向白奕,白奕飞身欲避,却早被衡滟料中去路。
白奕撞入陷阱,若非天枢回救及时,便要被钩镰刀削去半个头颅。
衡滟没有紧攻他们的破绽,而是返身甩出钩链,只欲索那花玦的命!
花玦将将举剑,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力量掼到一旁,一片红影从他眼前飞过。
大红长卷落地,光华大绽。
红光四合,刀光杀意皆被挡在了外面。
盈阙伏在树边,被红光映得好似满身血色,濒临窒息般大喘着气。
在花玦的疗愈法术下,盈阙方缓过来,看着他,极浅淡地微笑:“这是陆吾赠我们的……”
绸缪卷,以情念为力,构筑一方无患之境。
花玦接过话道:“新婚贺礼吗?”
盈阙点了一头。
花玦眼里也被映满红光,二人相对,不似身在血海,竟像那日暮春红帐里,抵头私语。
可惜暮春倏然即逝,而今商秋成魇,已是血海将决。
花玦碰碰她的脸颊,有些烫,心痛她伤重至此,勉强支起一个笑容给她:“合该还礼。”
花玦舒出一口气,起身上前,借绸缪卷之佑,安然站在众军面前。
衣角从盈阙手里滑走,她不由虚握两下,却抓了空。
她看着花玦挺拔的背影,所有仇恨的目光都被挡下,她听到花玦的声音回荡在迷厄苦水上,越远越清晰。
“昆仑秉承五帝遗志,践行五帝未完成之事,何罪之有?
“而盈阙身为昆仑之神,承西王母陛下之责,泽被众生,你们有仇有恨,已任尔生死相决,前因已释,她拿自己的命换回你们的命,她有何辜?
“这世上本就没有魔,在你们眼里罪无可恕的魔族,是盘古大神应劫后,为救被混沌浊气侵染的下界,被浊气寄生的神而来。”
花玦指着损兵折将的魔族,继续说道:“他们都是神族之后,与我等同根而生,逢此百罹,怨愤难平。所以不是昆仑通魔,陆吾、盈阙无罪!而我有罪,罪在铸屠刀、戮同根!神族一样有罪,罪在蒙昧、诛同道……”
这一字一句,落在被愤怒淹没神智的神军耳中,犹如当头棒喝,震耳欲聋。
陆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忽然明白花玦的打算,急喝道:“花玦住口!”
可是在绸缪卷的保护下,离得最近的摇光也无法阻拦他。
花玦抬头迎视天帝震怒的目光,眼中湛然无畏,毫不避让:“而招致今日之祸的罪魁,就是历任天帝!
“错的是您,主宰万物众生的天帝陛下!”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回荡在所有人心头。
“妖言惑众。”天帝摇头道,威严的声音镇压住神族的惶惑不安。
此时魔君若耶已然拔除作祟的骨生花种,但魔军七零八落,大势已去。
阿玄飞至若耶身旁,示意他看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陆吾,压低声音道:“父君,杀了陆吾,我们今日便不算败。”
“昆仑已衰,杀他一个有何用?”
“不然,”阿玄解释道,“神族此时心神混乱,天帝尚能弹压,但等今日之言传遍三界,陆吾之死,必当算在天帝头上,天帝失道,必然失尽神心。陆吾死,神族乱,届时父君将混沌浊气引灌神族,不必与三界为敌,亦能解我族忧患,对不对?”
若耶垂头看她,这双怯生生却晶亮的眼,和小时候自知犯错时一样。
但她母亲最不愿她沾染的狡诈狠劣,也和那时深藏在她眼底的东西一般无二,也许更甚。
“吾儿有理,”若耶将战令旗交予阿玄,“勾游、后容由你调遣。”
那边扶桑树前,白奕在天帝的催逼下,却仍攻不破绸缪卷,且还要顾忌不能打破三清瓶,已是焦头烂额。
“昆仑盈阙,本君念你为情所挟,只要你即刻诛杀神族叛仙花玦,本君可恕你无知妄作,失察之责。”
天帝说完,却不得回应,又厉声叱喝一遍:“昆仑盈阙!陆吾之罪你也不要赦了么?”
众神这才想起追寻陆吾身影,却见他已被魔军团团围困,只有玄都少虞竭力相护,却孤力难支。
陆吾银发染血,长剑已折。
近旁亦有其他神族,却再无一个援手。
扶桑树下,一道身影走出红光掩映的无患境。
赫赫天旨终于有了回应,众神魔却听她道:“我与昆仑,不受天旨。”
天帝怫然作色。
而红光之后,花玦只记得刚刚耳边,盈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别怕,我会解你一切厄。”
之后,她便带着几将焚尽五内之火,踏出无患境,走向漫天杀意。
第143章
神耶魔耶,举戈动兵者,必诛。
迷厄渡在她身后风起潮涌。
雪穿扶桑,
顷刻飞花,可也凉不了万里雠杀刀。
离开红光映照,他们才发现盈阙不着丝履的双足,有如火烧一般红得诡异。
一朵青莲花苞缠绕于足踝,
徐徐盛放,
那不似莲茎,
却能开出一朵朵青莲的绿蔓,深深地勒嵌在皮肉里,
将烧红的肌肤勒得几欲破裂。
青色的火光从莲心共放,
随着蔓延的青莲,
爬满她的身躯。
盈阙紧咬牙关,感受青莲化作的火焰在五内焚烧,
深藏在破碎灵源里的禁制,已隐隐有了些许松动。
可是被焚烧的不光是禁制,从外面看不出,
但她的筋骨血肉已然快要被焚毁。
骨将融,肉将化,血将涸。
她是雪女,本就与火相克,
巨大的焚烧痛楚几乎使她痛不欲生。
九朵青莲在她身上开遍。
第一朵已凋零,
但青莲净火在她身上已烙下青色莲花印,烧透肌骨,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