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允了。
抑或说是信王允了。
段临舟离开前还见了段葳蕤一回,自经过段氏祭祀一事后,兄妹二人还是头一回相见。
段临舟发觉自己这个妹妹成长了许多。
段葳蕤对段氏族人逼迫段临舟一事耿耿于怀,她没有替段临舟守好段家,还让族人将刀刃对准他三哥——段葳蕤这些年来,一直生活在段临舟的羽翼之下。直到那时,段葳蕤猛地想,她是不是成了她三哥的拖累?甚至,段临舟嫁入安南侯府,都有她的原因。
段临舟想为他们寻一份庇佑。
段葳蕤心思细腻,此前不曾去想,如今一想,竟夙夜难寐。
段葳蕤想为她三哥做点什么。这世道对坤泽并不宽容,可她想,既然她三哥能以中庸之身创下这偌大的基业,她即便不如三哥,可也当独当一面,让她三哥不再为她忧心。
段葳蕤聪慧,自小长在段临舟身边,耳濡目染之下,行事颇有段临舟之风。她名下就有段临舟在她生辰时送给她的胭脂铺子,段葳蕤向来打理得不错,论起处事行商的见解,比起她兄长段临安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二人相见,段葳蕤虽未明言,可段临舟何等敏锐,自然能察觉到段葳蕤的变化。
他心中欣慰又有几分怅然。
段临舟想,他也许做错了,可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穆裴轩并未忘记海上流寇袭击段氏商船的事情,情期一过,他便让付岳去寻陆重问过那伙海寇的消息,在码头蹲了几日,总算寻着一点蛛丝马迹,而后大张旗鼓地联合府衙进行了一番剿匪。
他这阵仗大,针对的不但是海上的海寇,连山中的流寇都被剿灭了几股,尤其是海上的海寇被瑞州的水师打得抱头鼠窜,凄惨不堪,索性记恨上了当初劫掠段氏商船的海寇,其中又是一番狗咬狗自不必提。
那一伙海寇死在海上的死在海上,活捉的,无不擒回瑞州,昭示罪行,斩首示众。穆裴轩还亲自去监刑了,没道理他的郡王妃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欺负,他还能就这么咽下的。
彼时已经是隆冬天,朔风如刀,在狱中被酷刑招呼得不成人形的海寇只留了出的气,一个个被披头散发,满面血迹。
年轻的天乾负手站在高高的监斩台上,颜色昳丽的一张脸,神情冷峻如修罗,让人不敢看第二眼。一旁监斩官在宣读海寇的罪行,末了,加上一句敢在瑞州境内作奸犯科者,罪不容诛。
“行刑——”二字裹挟着冷风,衬着刽子手臂膀中寒光凛冽的长刀,让围观的百姓都后颈发凉。
流光在段临舟耳边学那场让瑞州上下风气为之一肃的杀头场面时,段临舟正在挨银针,牛毛似的银针扎了满背,他笑得肩膀乱颤,被纪老大夫拍了一巴掌。
段临舟闭上嘴,半晌,又道:“咱们小郡王这是一石二鸟,敲山震虎呢。”
流光:“啊?”
牧柯直勾勾地盯着纪老大夫下针的手法,闻言头也不抬,道:“一来,替你们段老板报了私仇,二来,如今各地流寇作乱,莫看瑞州太平,暗地里也是暗潮涌动,郡王如此正好震慑了这些亡命之徒。”
“告诉他们,瑞州是块铁板,不是谁想踢就能踢的。”
一支银针入了体,段临舟抽了口气,说:“牧先生说的是。”
流光恍然,道:“我还以为小郡王是替咱们公子出气呢。”
纪老大夫懒得搭理这些打打杀杀的话,他对段临舟说:“准备什么时候走?”
段临舟道:“两天后。”
纪老大夫点了点头,道:“牧柯说要跟你们一起回去,老夫这把老骨头就不跟着你们折腾了。”
段临舟愣了下,道:“牧先生要去玉安?”
牧柯说:“嗯,我爹娘都在玉安,我得去看看,而且你身上的毒离不得大夫,我和纪老大夫最了解,我去再好不过。”
段临舟抬头看着牧柯,认真道:“多谢。”
牧柯摸了摸鼻尖,笑道:“且不论你是裴轩的郡王妃。你是病人,我是大夫,不必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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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77
118
穆裴轩和段临舟离开瑞州时已近腊月中旬,瑞州冬日少雪,去岁天气古怪,今年却不曾降雪。虽说无雪,可天气依旧寒冷,他们出发那日却是个晴天,日头挂得高,驱散了几分寒意。
“今天天气真好,是个好兆头,”李氏知道穆裴轩和段临舟今日远行,特意来为他们送行,她说,“一定会顺利的。”
穆裴轩道:“承大嫂吉言。”
“我和临舟不知这一去什么时候回来,府中事情我已做了交代,也托韩叔和徐伯父对王府多加看顾,”穆裴轩说,“大嫂,你若是有事,就遣人去给他们传个口信。”
自穆裴之去后,穆裴轩的母亲搬入了佛堂,终日茹素诵经,不再理会王府事宜。李氏消沉了许久,可到底还有两个孩子,她又是外柔内刚的性子,慢慢的,便将那份悲痛压在了心里。
穆裴之已经不在了,她要替他,替穆瑾玉和瑾棠守住安南王府。
李氏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在瑞州,王府内又只有我们孤儿寡母,谁会在这时打王府的主意?”
“倒是你们,”她看着穆裴轩和段临舟,说,“在外头到底和家里不一样,一定要多加小心。”
段临舟说:“我们会的,您放心。”
穆瑾玉仰起脸,看着穆裴轩,说:“小叔叔,你们要早点回来。”
穆裴轩看着穆瑾玉那张酷似穆裴之的脸,蹲下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小叔叔会的,等小叔叔回来,给你们带好玩的东西。”
穆瑾玉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穆裴轩,七八岁的孩子,眉宇间却少了几分稚气,多出几分坚韧。他虽年纪小,却已经对生死有了模糊的认知,知道人死了便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即便如此,穆瑾玉知道父亲死讯时,依旧无法接受——祖母说是小叔叔害死了他爹,穆瑾玉不信,穆裴轩对他和瑾棠极好,总是会给他们带好吃的,好玩的。
可他看着歇斯底里的祖母,心中害怕之余,也生出几分怀疑——是母亲将他和瑾棠自祖母面前带走了。
那日,他看着从未大声说过话的母亲和祖母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甚至有祖母说要将母亲忤逆,要将她赶出去。母亲神情冰冷,一手牵着他,一手牵着瑾棠,道:“我是裴之的王妃,能休弃我的,只有裴之。”
“他已经不在了,我不曾犯错,便是您,也不能休我。”
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瑾棠年纪不过三四岁,哪里见过母亲和祖母这样争吵,吓得眼圈都红了,直到走出院子,母亲才抱着穆瑾棠小声地安抚他。
穆瑾玉看着母亲,过了许久,低声道:“母亲……祖母说,是小叔叔害死了父亲,这是真的吗?”
李氏的目光落在长子稚气的面容上,问道:“你觉得你的小叔叔会害你父亲吗?”
穆瑾玉迟疑了须臾,道:“我不知道……可祖母……”
“那是他人说的,”李氏说,“你爹曾教过你,这世间事永远不能偏听偏信,孰是孰非,你要自己去判断。”
穆瑾玉思索许久,小声说:“我不相信小叔叔会伤害父亲。”
李氏眼睛微红,她伸手摸了摸穆瑾玉的脑袋,道:“你小叔叔怎么会伤害你爹呢?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就如同你和瑾棠一般,怎么会手足相残?”
穆瑾玉说:“可祖母说……”
李氏道:“你祖母只是……太偏执了,你只需要知道,你小叔叔并没有伤害你爹,你爹是为大梁,为百姓而死,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和瑾棠都是他的孩子,你们要像你们爹一样,成为他那样的人。”
穆瑾玉望着母亲,用力点了点头。
突然,穆瑾玉伸手抱住了穆裴轩,穆裴轩一怔,就听穆瑾玉说:“小叔叔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弟还有祖母的。”
“我们在家里等着小叔叔和小叔娘回来。”
穆裴轩心中微酸,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好。”
穆瑾玉看着穆裴轩,又看向段临舟,段临舟忍不住也摸了摸他的脑袋,道:“瑾玉是个好孩子,你小叔叔不在,你就是王府的顶梁柱啦。”
穆瑾玉小脸绷紧,认真地点头道:“瑾玉一定不会让小叔叔失望的。”
李氏在一旁,偏过头拿帕子抵了抵眼睛,方笑了一下,说:“好了,来日方长,有什么话等你小叔叔回来再说,别耽误了时辰。”
穆裴轩和段临舟对视一眼,穆裴轩道:“我们走了。”
李氏道:“好。”
穆裴轩此行是以朝见少帝为名,带了约莫千人一道同去,这千人大半都是黑甲铁骑以及卫所中可信的精锐,一行人带着备下的觐见之礼,浩浩荡荡地出了瑞州。徐英曾想一起跟着去,可他和方垣新婚燕尔,穆裴轩自是没有应允。徐英是他的心腹,方垣是他新晋幕僚,无论是安南王府也好,瑞州也罢,他都需要有人帮他看着。
天寒,穆裴轩不欲段临舟吹冷风,就陪他一起坐在马车内。
马车出了瑞州城,就将瑞州高大巍峨的城门甩在身后,段临舟回头看了眼,穆裴轩若有所觉,抬手捏了捏他被暖炉煨得暖热的掌心。
段临舟对他笑了一下,道:“今年过年约莫是要在路上过了。”
穆裴轩道:“在路上也好,正好看看其他地方是如何过年的。”
段临舟勾了勾他的指头,穆裴轩捉住了,凑唇边亲了一下,他看着段临舟,低声说:“我一直怕瑾玉和瑾棠怨我。”
回瑞州之后,穆裴轩鲜少和穆瑾玉,穆瑾棠兄弟待在一起,他心中有愧,更怕看见他们怨恨的眼神。没想到今日,穆瑾玉会和李氏一起来送他。
穆裴轩心中不是不动容的。
段临舟看着穆裴轩,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穆裴轩心中仍对丰州一事耿耿于怀。即便是回了瑞州,穆裴轩也没有放弃追查云琢等人的踪迹,可这些人就如同凭空消失,除却抓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卒,再不见云琢的踪影。
段临舟说:“丰州一事,本就怪不得你,大嫂明白事理,自不会迁怒于你。”
穆裴轩说:“我知道……只是——”
他摇了摇头,段临舟攥住他的手指,道:“都过去了。”
穆裴轩看着段临舟,点了点头。
马车出了瑞州走的就是官道,虽说是官道,可路上颠簸自不必言,又是隆冬,穆裴轩担心段临舟得了风寒,比牧柯都谨慎。
所幸接连数日天气都是晴天,倒是不曾给他们的路上徒增困难。
自天下大乱以来,瑞州收留了不少流民,都安置到了各个镇子。冬日里农田里虽没多少活儿,可庄稼人闲来无事就爱往田里凑,浩荡的车队路过长道时,引得百姓争相来看。
这千人队伍俱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军容整肃,朔风扬起黑缎描金的穆家军旗,透着股子肃杀之气,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是谁先跪的,田中的农户稀稀拉拉地都跪了下去,敬畏地望着迤逦的队伍。
穆裴轩无意间看了眼,问一旁的亲卫,说:“到哪儿了?”
亲卫道:“回郡王,已经快出瑞州了。”
他见穆裴轩看着田中的农户,说:“郡王,这是娄安镇管辖下的柳石村,柳石村是娄安镇此次收留流民最多的村子,村中大半都是流民,当时您和韩大人还见了娄安镇的县令呢。”
穆裴轩一听“娄安镇”三个字便反应过来,瑞州让辖下各地妥善安置流民,可安置流民不是一件易事,有阳奉阴违的,也有当真心系百姓的。
娄安镇的县令便是后者,穆裴轩和韩世卿还亲自见了几个将差事办得漂亮的官吏,娄安镇的县令便是其中之一。此人也是进士出身,可惜出身寒门,性子又耿直,被打发在各个小地方做了十余年的县令。
这是他在娄安镇的第五年。
穆裴轩看着那些农户虽瘦弱,衣上也有补丁,可瞧着精气神不错,想来娄安镇的县令做得的确是不错。他们初来乍到,自无良田分予他们耕种,只能开垦荒地,好在免了流民三年赋税,只要没有天灾人祸,这些百姓便能寻出一线生机。
段临舟见他看得出神,问道:“想下去看看?”
穆裴轩想了想,说:“算了,百姓大都惧官,还是不要去惊扰他们了。”
虽是如此,可穆裴轩却还是在心中替娄安镇县令添了一笔。他从前鲜少过问政务,可自幼由老侯爷亲自教导,在丰州的动乱里,他更是亲眼看着百姓如何在这乱世艰难求生,曾经留于书卷的兴亡,百姓云云都成了血淋淋的,镌刻在脑海中的东西。
穆裴轩突然想起幼时他父亲带他郊外纵马时,路过庄户人家,正逢秋收,父亲挽着衣袖,除了靴子便能下地帮那些农户干活,一边聊上大半日。彼时年幼懵懂,穆裴轩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想起来,连他父亲和那些农户抚摸饱满的谷穗的笑容竟然鲜活如昨。
恍惚间,他似乎更加明白为何他父亲能戍守边南多年而无憾恨,他兄长甘于困守丰州,画地为牢。
段临舟笑笑,说:“等过了娄安镇,就要走水路了。”
穆裴轩点点头,他们并未打算一直走陆路前往玉安。过了娄安镇,他们便悄无声息地离开队伍,搭乘段氏的商船,走水路直往玉州。
瑞州离玉州太远,期间过数州,除了流寇,也保不住有人会在路上动手脚,走水路,既能掩人耳目,也更为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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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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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算来,这还是穆裴轩第一次出海,亦是段临舟病后三年来头一遭乘着段家的商船扬帆海上。段家的商船是要出海远行至番邦异国的,买船只时就费了段临舟不少心血,段氏也有自己的码头。此番出行,段临舟挑的自然是当中最好的,足有三层,可容纳数百人,船上同行的除了穆裴轩的亲卫,俱都是段氏底下的好手,身后还跟了四艘商船,可谓浩浩荡荡。
船上掌舵的是个三十余岁的中庸,叫章潮,他自知事起就长在海边,是掌舵的一把好手,也是段临舟的得力心腹。
段临舟肩上覆着雪白的狐裘,穆裴轩站在他身侧,二人都在甲板上,段临舟笑道:“章五哥是海中蛟龙,江湖上的兄弟都说章五哥只要入了海,能下龙宫摘龙王的宝珠。”
章潮一张脸晒得黧黑,笑起来却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摆手道:“都是兄弟们赏脸,我哪儿当得?”
他说:“我要能去龙宫摘宝珠,还摇什么船,早给咱们东家捞回一筐一筐的宝珠了。”
段临舟莞尔,穆裴轩也笑,段临舟指着一旁的坤泽道:“这是江渔,咱们这艘船的二把手,也是五哥的夫人。”
“别看江渔是坤泽,身手极好,便是三九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穆裴轩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那叫江渔的坤泽面容瘦削,眉眼算不得出挑,一身沉静的气度却教人不敢小觑。听得段临舟如此赞誉,他略略颔首道:“东家谬赞,若真是搏命,我不是三九的对手。”
章潮和江渔早知道穆裴轩的身份,江湖人大都不喜欢和朝廷打交道,不过这人是段临舟的夫婿,他们敬乌及乌,自是客客气气的。几人在甲板上聊了几句,章潮夫夫便离开了。海风腥咸,裹挟着凛冽的寒意,段临舟揣了揣掌心暖炉,问穆裴轩,说:“可会觉得不适?”
“许多头一回出海的人都会晕船,”段临舟笑道,“流光头一回出海时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穆裴轩侧了侧身体挡住迎面刮来的风,道:“尚可,适应适应便好了。”
“甲板上风大,进船舱吧。”
段临舟点头应道:“好。”
穆裴轩并未晕船,他带来的亲卫却有几个都有些晕船,周自瑾这回也跟着一起来了,这小子一贯皮实,没想到,到了船上却是晕船晕得最厉害的那个,酸水都要吐出来了,整个人也蔫了。可后来见其他亲卫都慢慢习惯,他却依旧无法适应,心里也急了,他此番出来是要保护穆裴轩和段临舟的。他如今这样,剑都拿不稳,一旦海上遇袭,他如何保护郡王?
周自瑾便咬咬牙,日日都挪到船头,逼着自己目视那翻涌的海浪吹海风。
如此熬了几日,竟当真起了效果。
海面广袤无垠,一连两三日都是好天气,日头高悬,光洒在海面上如铺了无垠的粼粼碎金子。穆裴轩一行人不曾出过海,饶是沉稳如穆裴轩,对这广阔的大海很是新奇。段临舟见他如此,也只笑笑,海域无垠,久行之下仿佛要迷失在这广袤的碧波里,若是碰上恶劣天气,更是凶险至极,可与之而来的却是不可估量的机遇和财富,段临舟年少时出过一回海便喜欢上了这种游走在生死一线,成就不可能之事的感觉。
穆裴轩这样的少年人,会喜欢的。
段家商船走的是段家人拓开的航线,段家所走的每一条路都是段临舟亲自走出来的,他闯荡江湖经验丰富,即便如今病体羸弱,谈及旧事,也足以让静静听着的穆裴轩双眼发亮。
穆裴轩想,若非这见黄泉之毒,再给他几年,段家商队又岂会止步于此?
无论如何,他也一定要为段临舟寻来药。
海上的任何事段临舟对穆裴轩事无巨细,间或夹杂着段家的隐秘,都没有丝毫隐瞒。穆裴轩甚至隐隐觉察出段临舟如此,无异于将段家,将这片海域交到他手上。
穆裴轩盯着面色如常,唇角含笑的段临舟,他们虽照顾得仔细,兴许是海上漂泊,段临舟将将调养得好了几分的身体又虚弱了下去。段临舟这人心思重,见黄泉一日没有拔除,他就不会放松警惕,更是习惯性地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穆裴轩有时想,段临舟若是不这般聪明,再愚钝些,如一般坤泽中庸,便好了。
海景虽壮阔,可日子一场,尤其是于久在陆地生活上的穆府亲卫而言,最初的那股子新鲜劲儿淡了,就显得有些枯燥乏味。冬日里天气不似盛夏反复,一路行来竟没有遇上暴风雨,他们顺遂地驶出了瑞州,琼州海域,过毗邻越州的南望海,途径越州治下的宁川县时,段临舟一行人终于上了岸。
期间他们在一座小岛上换了一艘船,船不是段家的,悬挂的是江字大旗。
段家和穆家一体,若是他们自段家商船而下,难免引人注意。更何况如今已至宁川县,过了宁川县,就是玉州。
“段家和江家有生意往来,”二人下了船,段临舟道,“江家做的也是香料生意,如今段家商船运回来的香料大半都是卖给了江家。”
穆裴轩说:“为何不在此处开段家商铺?”
段临舟笑了笑,说:“其实自段家交到我手中,便不再主营香料了,而是转而成了走商。走商走南闯北,风险虽高,可比之固守一隅的坐商,获益更高,尤其是是海贸。”
码头上人声熙攘,停泊了许多渔船,船上卖的也都是各色海货,这和靠着清河的瑞州并不相同。瑞州码头虽也有海货,可种类远没有这样多,看得跟着下船的周自瑾等人啧啧称奇。
穆裴轩目光转了圈,听着段临舟所言,若有所思,前朝昏庸,沿海数州商寇勾结以至于海寇泛滥,百姓深受其苦,所以大梁自开国后就颁布了禁海令,严防海寇,玉州的信王一支戍守玉州,训练水师,防的就是海寇。
禁海令一出,就断了所有的海贸,不再与海上的番邦异国通商。
大梁太祖太宗皇帝都对海寇深恶痛绝,更是厌恶因利而与番邦往来的商户,极力打压商贾。彼时百姓因着前朝末年的海寇大肆犯边、残杀百姓的酷烈之举,自是谈海寇色变,不敢再与之交易,可时日一场,禁海令就慢慢松动了,更有番邦人登上大梁海岸。
百年前,大梁中兴之主明宗开了海禁,在海边数州设立市舶司,不再禁止商船入海。瑞州的市舶司是在五十年前设的,只不过瑞州鲜有出海行商之风气,这个衙门一直形同虚设,是出了名的清闲衙门。
直到十年前段临舟走入瑞州市舶司。
穆裴轩说:“前朝时,南望海一带海寇之患最是严峻,瑞州虽有清河近海,不过蛮荒之地,鲜有海寇侵扰。如今海上愈乱,瑞州水师虽说有水师之名,可自上而下都是一群酒囊饭袋,回去之后也该肃清肃清了。”
说来瑞州的水师和市舶司一般,都是顶清闲的,说起瑞州,世人想起的都是南军,几乎忘了瑞州也有水师。
三年前,穆裴之因着赈灾饷银丢失一事,才想起了瑞州还有水师,便下令水师统领整肃水师。可即便如此,穆裴轩前些日子带兵镇压海寇也费了许多功夫。那些人还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如此就让水师吃了大亏,若是等海寇成了气候,一旦袭击瑞州海境,只怕未必能抵挡,更无法和信王的水师相抗衡。
段临舟微微一怔,没想到穆裴轩会由海贸直接想到水师,自天下大乱,少帝移驾玉安始,段临舟就曾想过,若是信王忌惮瑞州,水上一战势必不能免。瑞州的水师——段临舟当真瞧不上瑞州的水师,水师中的士卒都是父传子,代代相传,平日里疏于训练,尚不如他手下的船队水手来得悍勇。
无论穆裴轩是逐鹿天下,还是应对海域的海寇,训练水师势在必行。
段临舟思索须臾,轻声道:“瑞州的确该有自己的水师。”
穆裴轩点了点头,说:“临舟,到时可能要向你借几个人。”
段临舟瞧了穆裴轩一眼,哼笑道:“我的人可不轻易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