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平舟皱起眉。黄衣少女连忙捂住嘴巴,憋得浑身?发抖:“啊不?,没……没什么……噗哈。”
苍凌阑叹了?口气。
她眯起眼,有?些懒散道:“成绩未出,温大公子便称自己是文试榜首。若你不?是呢?”
温平舟但笑不?语,显然很?有?信心。
也对,苍凌阑忽然想。那些以天才自居者,自幼远胜于同龄人,生涯中未尝一败。当然习惯了?夸口。
温平舟还在试图对她谆谆教诲:“王都风云变幻,在这里……锋芒太盛,你会吃亏的。”
“知道了?。”苍凌阑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对此人更失了?兴趣。便拽了?燕语,道:“走吧。”
吱呀……
也在这时,斗兽场的大门打开了?。
外头?的光亮豁然落了?进来,两位监考夫子笑着站在门侧:“诸生辛苦,今年学府秋试,至此结束。”
“三日后,学府正门前将以金纸悬挂今年文试武试分数,排列名次,择优而录。”
“在此,学府祝诸生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放榜
学府秋试完满落幕。是夜,
王都的大街上繁华更胜一筹。
圆月高悬,金桂飘香,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御兽师们终于卸下了考试的重担,
喜乐悲愁,人?各不一。
“赵兄,说好了考完试咱们得比划比划,走?,
斗兽场!”
“听说这王都有一座奉恩塔,供奉着八只兽王骨骸,乃赏秋月最好的去处,
同去,同去。”
“去什么去,肯定人?满为患……”
“呜呜呜,
今年定是不中了,我有何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
苍凌阑没有出门。
回来的路上,
她掏空仅剩的盘缠,在走?街的小?贩处买了点?喂战兽的零嘴。
等夜色泛起,她便把战兽们?全?都放到屋外?,连带着器契的鬼面郎也不落下,
叫它们?自?个儿吃喝玩闹,
只要别惊扰了其余学府学子即可。
燕语问:“阑阑,
你不出去玩吗?”
苍凌阑:“我有点?累了,
想休息一会儿。”
回了屋,
关上门。苍凌阑走?到床边坐下。
窗外?圆月撒下清辉,她垂眼?倚在床头,
淡淡道:“巫骨之祖,你出来,
我们?得谈谈。”
下一刻,苍凌阑眼?前一花,已不在原先的房间内。
足下是似曾相识的白骨山峰,黑夜在头顶无限蔓延,银星漫天?。
巫骨仍坐在他们?初次见面的那个位置,披着破旧的斗篷,头颅略略歪着,安静地望向她。
——它并没有现身在灵界中与苍凌阑以意念交流,而是直接将她召进了兽神的福地之中。
它好像知道她在生气。
苍凌阑往上走?了两步,在尸骸白山的顶端——那处巨大的兽类头骨之上,盘膝
依誮
坐了下来,与巫骨之祖相对。
她问:“兽神巫骨,于你眼?中,我是什么?”
巫骨不答。
见它沉默,苍凌阑也陪着在寂静中僵持起来。
叮当……
这处福地不知道是怎么个构造,风一吹,就有铃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虽是美妙清音,苍凌阑此时却?也被扰得有点?烦。
她伸手将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叹了口气,到底率先开口道:“巫骨之祖,你我之间已有五年之约,又以阵纹相契。我自?是不敢奢求你这一路如何相助于我,但……”
苍凌阑说着,自?己先气笑了。,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还记得秋试前夜,她喝着酒,随意地笑着问巫骨,若我输了,你可会救我?然后又说,我会赢的,你看着。
——彼时,她的阵纹其实早已被巫骨毁去了驯化规则,却?无知无觉。
窗外?月色清明,这尊骸骨兽神静静地看着她走?向悬崖,不发一言。
苍凌阑只觉得头疼无比:从今往后,她哪怕想要以阵纹压制一些凶残战兽,都再?不可能了。苍穹昔日御凶兽而酿大祸,学府最后是否愿意收她,仍难预测;最糟糕的情况,她“执意与叛国父亲走?同一条路”的事情若被宣扬出去,或许世上再?无她容身之地。
她说:“但我想斗胆问问大神,若某天?你突然担心我会在未来将你一脚踢死,难不成?也要一声?不吭地卸了我的双腿,叫我爬着去给你找什么圣祖遗物?”
巫骨眼?中雪色磷火燎燎,竟低沉道:“未尝不可。”
苍凌阑眼?眸倏然暗了几分:“你……”
这一刻,她再?次意识到,眼?前与自?己对坐的生灵,是一尊活了几千年的兽神。
哪怕这一个月来,她对它说话,它往往回应。她叫声?“巫骨”,那破碎的阵纹也会听话地发光……就仿佛真?的是御兽师和她的契兽一样。
但她与巫骨,到底不是相依相信的契约关系。
半是相互忌惮,半是相互利用,或许余下些许的好奇或欣赏,却?也过于微不足道。
苍凌阑心知如今是自?己弱势,只能压了躁火,试图好言相劝:
“阵纹乃御兽师立身之本,我失了驯化法则,实在寸步难行。你……哪怕只是在外?人?面前短暂地还给我,叫我唬唬人?呢?”
巫骨的语调冷漠而平板:“不可。”
“退一万步说,纵使我真?能将你驯化——我那只紫晶蝎子阿尾乃是器契,亦有驯化规则在身,我可曾将它怎么了?”
巫骨无动?于衷。
于是苍凌阑也闭了嘴。
都到了这个地步,只能算是谈崩了。
她站了起来,道:“送我出去吧。”
巫骨点?点?头,抬起手。在此类小?节上,这尊兽神也是真?的没脾气。
“巫骨。”苍凌阑却?忽然又回了头,漫天?银星映得她面颊更?加雪白,仿佛要与这白骨福地融为一体。
“我见过猎人?驱使鹰犬的样子,见过御兽师弃弱小?战兽的性命如敝履。你有着通天?神力,一念之间便可令连绵的山脉化作死地。将我视为一柄寻宝的器具,本也合理。”
“只不过,既然你要与我走?这条道……那么若有朝一日,我果真?凌驾于你之上。”苍凌阑淡淡道,“那时候,巫骨,我也会让你跪下来叫我主人?。”
“狂言。”
巫骨似乎轻嗤一声?:“你不怕我立刻杀你?”
“我的精神力不如你,契约之下,反正也瞒不过。大神要杀早该杀了,若还留我有用,口头一句又算什么。”
巫骨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它还是挥一挥手,将苍凌阑送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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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府放榜前的三日,翘首以盼的从来不止远道而来的考生。
“风蟒”韩氏、“火狮”公?孙氏、“水鳄”温氏……年年都盯着学府的录取榜单抢人?。许多此前名不见经传的穷考生,秋试后摇身一变成?了世家客卿,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舟儿。你说,你丢了武试第一?”
温氏书阁,明灯照夜。身着灰袍的枯瘦老者?拄着拐杖转过身来,露出一双消瘦凹陷的眼?窝,和布满病态暗斑与皱纹的脸。
温平舟站在下面,缓声?道:“老祖宗,此人?不过投机取巧而已。孩儿会在接下来的‘梧桐大比’中打败她,教她心服口服。”
温氏老祖宗哼了一声?,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光:“该女子姓甚名谁?”
温平舟愣了愣。他在学府斗兽场上被那黑衣少女呛了一句,虽面上风度翩翩,可心里自?也生出世家公?子的傲气,便懒得再?打探了。
此时被老祖宗问起,才觉出自?己幼稚,回答时不禁有些赧然:“……舟儿不知。”
“她的容貌五官,你可看得分明?可曾留意她的眼?睛?”
“眼?睛?”
“不肖子!!”
温氏老祖宗勃然大怒,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锤,竟震得砖块咔嚓开裂。
“此前频频叮嘱与你,数日前在学府打了那周家周娆的,很有可能便是昔年的青龙女苍凌阑!叫你在秋试中留一份心,你只不放在心上——”
“她是……苍凌阑!?”
温平舟赶忙回忆,却?因当时并未如何细心观察,只记得那少女黑衣白肤,凛冽俊美,实在记不清眸珠中是否有过一抹苍翠色。
老祖宗恨铁不成?钢,又骂:“愚蠢,愚不可及!”
温平舟到底不服,忍不住挺身道:“老祖宗此言差矣。舟儿十一岁启灵,自?幼勤学苦练,不敢有丝毫懈怠,方将瀚水凶鳄培育至四阶。苍凌阑荒废十年岁月,想要再?跻身天?才之列,简直难如登天?,老祖宗何必对她念念不忘?”
“且以舟儿观之,此女性烈恣肆,不懂隐忍,在王都迟早处处树敌,走?投无路!我大可先将她折服,再?观其落魄时施以援手,必叫她铭感于心,归顺我温氏,侍奉于老祖宗跟前。”
“若能如此,自?是最好。”老祖宗神色莫测,“只恐万事……不遂人?愿呐。”
温平舟自?信一笑,似已胸有成?竹:“老祖宗看着便是。”
老祖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切记谨慎行事,探清此人?底细之前,不得冒犯。”
……
日出之时,韩童匆匆闯进韩氏的议事堂。
“父亲!”少年脸颊因激动?而涨红,“韩童听说,苍凌阑亦参加了此次秋试,这是……真?的吗?”
议事堂内坐着的一排人?都纷纷把脸转过来,那些异样的目光让韩童微微一僵。
一位女子冷嘲道:“童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话音未落,便有稀稀落落的笑声?传来。
韩童紧张地看向坐在上方的男人?:“父亲,韩童前次出使朔城,曾与苍凌阑结交,她的确不俗。孩儿只是想……”
笑声?却?更?大了。这次换了另一个衣着靓丽的男子指着他:“童弟,你不会要说,韩氏应当与她交好罢?”
韩童:“苍凌阑灵界未愈、无有阵纹之时,便可战胜三阶御兽师。她若被学府录取,未来不可限量……”
韩氏家主坐在盘龙扶手的木座上,臃肿的身躯撑开富贵的锦袍,一张宽脸已经阴沉得似要拧出墨汁来。
“童儿,”他挥了挥手,”你年纪尚幼,最该是专心学业之时。这些家族杂事,不必要你分心。来人?……将小?公?子送回去。”
立刻便有侍从将韩童拦下,不顾这小?公?子难堪的脸色,半是强硬地把他“请”走?了。
最开始开口嘲讽的女子喝了口茶,笑道:“说来此次武试,有人?把温大公?子的第一给抢了,听描述倒像是苍家那位废了又治好的天?才?”
“还不止温家!二姐莫忘了周娆那桩,她乃公?孙天?海的未婚妻,这两人?烂锅配烂盖,公?孙天?海又最要面子……苍氏女在王都无依无靠,能活过几日还不好说。”
“二姐、三哥说得正是,如今那苍凌阑跪下求我们?韩氏庇护,我们?还要考虑考虑。童弟……哈哈,真?个是读书读傻了。”
韩家主听自?己几个儿女议论片刻,沉吟着摸了摸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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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手道:“好了。”
众公?子、小?姐转头看向父亲。
“这潭浑水,我韩氏暂且不淌。”
韩家主道:“且看温氏与公?孙氏的动?向……还有国主的意思。”
此言一出,众公?子、小?姐便纷纷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
是了,国主。
王室受朱雀大神庇佑,至高无上,轻易不会插手各大御兽师势力的风波。
但“轻易不会”,从不是“绝对不会”。
苍凌阑,叛国贼的孩子,青龙一脉的小?辈,昔年被四国八方追捧过的天?骄——不知落在国主眼?里,此人?会是何等模样?
……
日暮西山时,一排残雪鸦飞过天?际。
国主穿一身素简的白色丝绸长衣,走?在皇宫的后花园中。
芳玫花与天?红牡丹们?羞怯地闭上了花瓣,窸窣香草摇出一地甜香。
恰逢夕光斜照,炽金如烧,落在丝绸长衣之上,仿佛为这个朱烈境内最尊贵的男子披上了皇袍。
走?在后面的另一人?也身着白衣,其上花纹美饰分明更?加雍容,穿衣人?的姿态却?放得极低,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国主。”公?孙予深深地低着头。
“嗯。”
“苍凌阑废了十年,偏偏在两个月前恢复了天?赋。不知与……是否有关。”
国主呵呵笑了两声?:“噢?公?孙卿觉得,一个十七岁的女孩,能与兽神有关?”
白衣女子脸色青了一分,单膝跪地:“公?孙予办事不力,错失千载难逢之机,耽误朱烈大事……请国主恕罪!”
“唉。”国主笑着摆了摆手,“公?孙爱卿乃朱烈栋梁,何必如此?胜败常事,成?否在天?,都不必挂在心上。错失了巫骨之祖是难办,可总有其他法子的。”
他嘴上如此说,却?并非开口叫公?孙予平身站起。
国主若有所思地抚弄着手底下的一朵天?红牡丹,道:“以你看来,苍凌阑此子心性如何?”
“臣惭愧,并未与她深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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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她刚踏进学府,就为族人?出头,当着夫子的面打了世家小?姐。此等狂傲做派,倒颇似其父当年。”
“国主之意?”
国主又呵呵笑了笑,掐断了手中那朵天?红牡丹。植兽疼得颤了颤,却?一声?不吭,反而谦卑地向国主摇摆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