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灵流灌注入铁盒之中,大约三个呼吸之后,里头传来咯噔的机括声,盖子才打开了。
“阑儿难道从未觉得奇怪?”苍简从盒中取出一件东西,拉过苍凌阑的手,将那凉凉的硬物放进少女手中。
“你的精神力曾被四国八方誉为青史未载,乃至尚未启灵,便传出了青龙之名。如此强大的魂魄,本该早开神智,记忆超绝……”
苍凌阑打了个寒噤。她低头看向手中,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短笛,上面刻着北斗七星金印。
苍简:“——怎会连亲生娘亲的音容笑貌,都不记得半点了呢?”
苍凌阑抬起脸孔,如被惊雷劈中!
她扶了一下额头,“我……”
她闭嘴缓上半口气,又道:“小叔是说,我的记忆……!?”
苍简点头:“你之所以不记得幼年种种,是记忆被人封过。阑儿看的书不少,应知某些战兽的技能可以做到此事。”
“可……篡改人类精神魂魄,而不伤及本源,也不被本人察觉的……至少也需神阶技能,配合九阶十阶的境界,方有可能做到!”
“是,阑儿说得不错。正是神阶技能,与一脚踏进兽王阶的战兽,为当年的你……封去了稚龄孩童不应当承受的旧忆。”
苍凌阑往后踉跄一步,按住桌案,慢慢地坐下。
原先冒着热气的茶,已经有些凉了。
“……”
苍凌阑失神地盯着那杯中茶汤,看着上下沉浮的小叶,指节渐而扣紧。
好像一直以来不经意间察觉的许多异样碎片,在此刻轰然拼合,落成个狰狞纹样。
她会吹娘亲的曲子,却根本记不得娘亲这个人。
华初阳自称与她有一段幼年旧缘,她却对这位白霄皇子没半点印象。
还有韩童。韩小公子所说的昔年一面之缘,她也是毫无记忆……!
此前,她只当是自己天生不太记人的缘故,可原来……竟是如此!?
“当年你爹娘于白霄相识,一些细节,小叔亦不尽知。”
苍简扶着她的肩头:“在朔城过完这个年节,阑儿便去西陆吧。去白霄,去星辰四十九宫的绛河秘境……”
“你要记得,那赤色的河水吟唱之处,便是姬千祈……是你娘亲的埋骨之地。你追寻的一切,料来都在那里。”
苍凌阑抬起眼睛来,问:“我的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嫂么。那是个和你一样不肯后退的人。”
“那……她是怎么死的?”
“兽神吃了她。”
作者有话说:
你们苍氏叔侄,谁都顶不住对方哭(
.
早些时候的章节刻意对娘亲避而不提,被吐槽“女主只想爹不想妈”、“这篇文只写爹不写妈”也不敢吱声,憋了快一年终于写到这章,作者此身从此分明了…!!
第195章
锤[VIP]
当天晚上,
苍凌阑久违地辗转难眠,远处总有不知什么禽鸟的高啼传来,一声比一声尖锐。
她终于在三更天翻身坐起来,
烦躁地踹了一脚床头柜。
兽神吃了她……什么叫吃了她!?
莫非就像朱雀吞噬宋夫子的战兽那样……
可她娘亲不是白霄人吗?莫非是四象白虎吃了她……啧,不止朱雀,白虎也是吞噬子民的邪神?
此前她在神炼坊查到苍穹曾现身于青沧,
孤身破开洞天,闯入青龙福地……所以青龙呢,
也是!?
苍凌阑脸色都青了,想到家里祠堂一直供着的那尊青龙雕像,胃里直犯恶心。
突然门被敲开,苍简走进来,将手里一碗药汤递给她:“叫你问问问,睡不着了不是?……我煮了安神汤,先喝些吧。”
苍凌阑接过来仰头喝了,
又哼道:“是外面的鸟叫得太凶,
吵得人睡不着。那是什么凶兽?朔城往年没有过……”
“飞禽躁动,大约山里又有奇缘。放心,
就眼下来看,
波及不到朔城附近。”
苍凌阑点了点头。薄暮大山绵延无尽,每年都会有点什么动静。强大凶兽诞生啦、天材地宝现世啦……朔城城民早就习惯了,
她只是有些担心玄白。
苍简按着她躺下,坐在床边陪她说了会儿话。
聊到当初朔城兽灾消散后,公孙予与魏恒等人也只能撤走,
听说后来,
包括魏恒在内的朱雀使不明不白地死了许多。
至于“妨碍王使阻止兽灾”的两个“神秘猎人”,自然被通缉过一段时间。不过一则那夜风雪甚大,
乱战中实在难以看清对面,再者作恶者心里有鬼,不方便大张旗鼓地搜查,最后没抓到人,也就不了了之了。
苍凌阑松了口气。如今雪泥早已变异得亲妈不认,只要不再出现什么致命的证据,她暂时是不用担心被盯上了。
苍简又问她这半年发生的种种。
苍凌阑此前偷偷用精神力试过,小叔的灵界里没有朱雀印,纵使如此她也不敢掉以轻心,便将朱雀印与朱雀的邪异真相瞒下,挑着把能说的事说了。
她说一句,苍简就陪着应一句。小叔的嗓音温润和缓,苍凌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次日早上,苍凌阑神清气爽,拉着苍简出门遛弯的时候正好遇着容城主和苍氏两个长老。
“呀,容城主,两位长老。”她便故意扬声道,“这大清晨的,都是从哪里来呀!”
苍英和苍猛简直无地自容,面红耳赤不能言,连原先想好的赔罪之语都憋不出半句。倒是容宽山一口一个“阑儿”叫得亲热。苍凌阑只是笑,扯着还想正经给城主行个礼的苍简抬腿就走。
她的态度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至少在这朔城,她认也只认自家小叔。其他人少来沾边。
岁除将近,朔城虽不似王都繁华热闹,却也处处挂明灯、贴年红。
城民们先拜了四象并圣祖,再拜朱雀大神,最后拜先祖,还有不少猎人专门带了酒,在北城门祭奠埋骨于薄暮大山的老友。
黑鹰酒馆外头的招牌倒扣着,是关门的意思。
黑衣女郎支着腿坐在木制的柜台上。她听着外头呜呜的风声,道:“我该叫你邱鹰,还是应裘?”
邱鹰白了她一眼:“叫爷爷,混丫头。”
苍凌阑从胸口摸出那枚短笛,拍在桌案上:“小叔已在我的‘严刑逼供’之下交代了,你呢?”
“嘿,你那小叔是个软骨头,哪能熬得过你的‘大刑’?说说吧,一哭二闹三上吊,用了几招啊?”
“少岔话,老实交代。”
邱鹰粗大的指节指指上空:“可不敢,上天有眼!乱动嘴皮子,说不得哪天就要被啄走舌头。你小叔给你说了什么,你听他的就得了。”
苍凌阑张口正欲嘲讽一句,却见邱鹰慢吞吞地起身走进里屋,出来时手里攥着什么:“不过么,既然你小叔给了你东西,我也不好显得小气……拿着吧,就当十八岁的生辰礼。”
苍凌阑伸手,果然一份略沉的重量落在她掌心。
那是个小巧的炼锤,通体泛着淡淡的银灰色泽,隐约能感觉到灵流在深处转动。
锤柄粗细符合邱鹰平日里惯用的大小,一面刻着个“炼”字,一面刻着个“神”字。镌刻如此精致,倒像是什么信物。
苍凌阑将这把炼锤捏在手中看了会儿,道:“我此去王都,看到你的神炼坊了。水火两位掌柜,把神炼坊经营得很好……”
“对了,”她状若不介意地问,“咳,你选的少坊主,是什么人啊?那两位掌柜记挂得很呢。”
“……”
邱鹰抬手给自己碗里倒酒的动作硬了一瞬。
老汉面无表情,一副十分高深莫测的样子:“我女儿。”
苍凌阑跳将起来,大惊道:“你还有女儿!?你成过亲了!?”
“干女儿,养了可多年,现在离巢飞走喽。我亲手教她兽核提纯,那小孩的资质是我毕生仅见,厉害得很。”
苍凌阑眉头直皱,暗想:这老家伙莫不是诓她呢吧。
邱鹰的年龄比苍穹苍简两兄弟都大个不少,若是生养子女较早,有个女儿其实能讲得通。
不过……“资质是我毕生仅见”?她跟邱鹰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这老东西如此夸一个人!
苍凌阑抱臂环胸地在酒馆绕了一圈,心里直痒痒。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转回来一掌拍在邱鹰跟前的柜台上:“你女儿……比我如何?”
“哼,小幼崽儿,”邱鹰掐了一把她凑过来的脸,“你还差得远着呢!”
苍凌阑呸了一声,提膝就撞——以她的力气,哪怕不动灵流,这一下子也足够叫这木柜台飞起来顺便泼老家伙一脸的酒——可邱鹰早料得她要炸毛,双掌同时往下重重一压!
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这可怜的柜台往上飞了三寸又被砸回地上,噼嚓!地板直接凹下去四个角。
苍凌阑眯眼歪头,食指点邱鹰的鼻子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且等着,哪天我撞见那什么少坊主,我非得叫她心服口服,哭着喊我姐姐!”
邱鹰一呆,继而大笑,笑得弯腰拍桌子,连声道:“若能如此,这神炼坊就是你的!”
“当真?”
“一言为定。”
邱鹰直接伸出了一只手。苍凌阑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唇角却上扬,轻哼道:“这还差不多。”
——这天晚上,苍简喝茶的时候,正听到苍凌阑在旁聊起这事,险些一口茶呛在嗓眼里。
苍凌阑没察觉,正拿着小叔的梳子给雪泥梳毛,还在严肃地自言自语:“什么人啊,真那么厉害?……唉,忘问名字了。”
她暗想:亏自己还曾在心里有过那么一点幻想,寻思万一邱鹰属意的少坊主,其实就是得了他亲手授艺的自己呢?……还好没直接问,不然这自作多情的,丢大脸了。
“牙阿、牙阿阿——!”
窗外再次传来几声飞禽类凶兽的啼叫,苍凌阑不禁停下动作侧耳去听。雪泥不满,回头咬住梳子拽拽。
苍简:“阑儿听出了什么?”
苍凌阑一边安抚鹿,一边继续扭头听着鸟鸣,道:“倒听不出什么凶兆,但这动静,也不太像天材地宝诞生之类……玄白已回到族群身边了,说山里的残雪鸦们比往日躁动不少。阑儿很是好奇。”
“不是凶兆便好,情况有哨楼的城卫兵查。”苍简抚了一下她的后背,“先去用膳吧,容城主也该到了。”
这两天容宽山执意要设宴为她接风洗尘。但苍凌阑懒得去,最后还是苍简左右地劝,定下个折中的法子——换成苍家请城主赴个简单的晚宴,家主、三位长老与苍凌阑列席,吃完就完了。
苍简带着苍凌阑进到宴客堂的时候,人果然都齐了。
二长老与三长老看到来者,脸上还是有些不自在,大约正在琢磨个同青龙女敬个酒“冰释前嫌”的机会。苍凌阑勾唇摇头,抱着苍简的手臂就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
不过苍凌阑也没想到的是,众人刚入了席,气氛还没热闹起来,才要第一轮碰杯——
她的神色便轻微一变,以指抵住眉心,感受着来自契约对面的波动。
苍简:“怎么了?”
苍凌阑放下酒盏:“我家鸦王喊我。”
其余几人齐齐一愣,他们当然都知道苍凌阑在薄暮大山有一只要好的残雪鸦王……可她居然至今尚未与这灰土品级的战兽解契?
苍凌阑却已经把筷子一撂,站了起来:“我要进山一趟。”
苍简:“出事了?”
苍凌阑:“暂时还没有,可它喊我过去。”
她真是说走就走,半点客套都懒得,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在门口了。
几位长老还在举着酒杯,愣是没反应过来。容宽山慌里慌张地站起:“哎呀,阑儿吃完这顿饭再走也不迟啊……”
也就苍简习惯了她,眼疾手快地包了两块还热乎的肉饼,三两步小跑过去给她塞进手里,“进山多久?”
苍凌阑接过来,直接咬了一口,含糊道:“难说,今晚应该不回了,小叔好好吃饭。”
“保重自己,遇到麻烦记得回家喊人帮忙。”
“知道了。”
几句话之间,苍凌阑已穿出了苍氏的宴客堂,拔足跑了起来。夜色中流光一闪,雪泥已然奔跑在她的身侧。
“雪泥,”她喊,“走,我们自北城门进山!”
作者有话说:
该轮到我们玄白的主场副本!
第850章
传承[VIP]
苍凌阑在抵达残雪鸦的那片林子之前解决了小叔塞来的两个肉饼。自己吃了一个,
喂鹿嚼了一个。
今晚没有下雪,月光很明亮。她骑鹿跃过山石,高喊道:“玄白!”
“哑——”
“哑哑——”
还是眼熟的林子,
一大一小两只残雪鸦扑棱棱落下。
玄白在前,那只被她称作“小刀疤”的残雪鸦在后,一左一右地飞在苍凌阑身边。
小刀疤比玄白小两岁,
在玄白离开林子之后,就成了残雪鸦群的首领。苍凌阑给它塞了几粒刚在朔城买的低级蕴灵丹,
小乌鸦就快乐地抖索翅膀,狠狠地在她掌心蹭起来。
苍凌阑也往自己嘴里扔了一粒蕴灵丹吃了。
忽而耳畔传来激烈的振翅声,她闪电般按刀回身,只看到一抹红色残影从背后不远处的林木间猛地起飞!
“白银品级血统的红刑鸟,这种家伙不该在外围,定是从山的更深处来的……好在不见恐慌之态,也无攻击性,
至少不是兽潮先兆。”
苍凌阑眯起眼,
慢慢地仰起脖颈,视线穿过停着一只只残雪鸦们的植兽秃枝,
盯着那只赤红四翼的怪鸟于圆月下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