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过几十年苦读。老朽愿拜阁下为师,余生侍奉左右,
以求先生时时指教……”
“可别。”苍凌阑忍俊不禁,连连摆手,“我本不欲久留平城,先生少陪公子打几场‘教学局’,便可多有进益了。”
一番话说得杨先生羞愧不已,才知面前之人心如明镜。
苍凌阑本已转身往雪泥那边走去了。想了想又回头补一句:“对了,我观先生这只燃鹤,
攻势迅猛刚硬,
或许更适合以力破巧的打法,先生若有心,
可在斗兽策略上略作调整,
以契合战兽性情。”
杨先生本已被折服,听到此处,
却露出几分疑惑之色。
他躬身请道:“阁下此言,叫老朽不解。这……只听说过战兽受主人的训,怎有御兽师屈从战兽的性子?这岂非乱了主仆之分?”
苍凌阑扫了他一眼。这是典型的神御派的想法,
而且还是最浅显的那一种。
杨先生察到她神色不悦,
犹豫问道:“敢问阁下,可是修心御之道?”
苍凌阑:“那倒不是。”她御凶的。
杨先生松了口气,
道:“那便好,那便好。唉……今年奉恩塔上的岁寒辩经,心御派的诸位夫子、宗师们,输的是一败涂地啊。以老朽愚见,果然神御方为正道!”
苍凌阑微怔:“怎么,今年的奉恩塔辩经,已经结束了?”
“哦,就在前几日。”程桂花在旁边解释道,“想来当时阁下尚在养病,因而没有听到消息。”
昔年四国,青沧、玄铭重文,而白霄、朱烈尚武。在朱烈境内,供御兽师武斗的场合,从来都比文斗要多得多。
单论王都,除了供年轻才俊们争锋的梧桐大比外,还有面向朱烈全境御兽师的最大斗兽盛事“阳火三试”,以及年关过后举办,用以祭祀朱雀的“朱鸟神祭”。
除此之外,一些较大的城池自己也有年年开设斗兽比试。只要实力傍身,扬名天下的机会从来不缺。
然而那些潜心钻研御兽经典的学者,却并非如此幸运。如今朱烈境内,权威的文斗赛事稀少,能够成名的机会,公认只有一个——
那便是王都奉恩塔上,每年年末举办的岁寒辩经。
雪落月升之夜,无数学富五车的大师们登塔辩论,宣扬自己的御兽主张。王室也重视,年年派专门的笔录官带上玉简灵,将大师们的言论抄录成册,向全国传阅。
夏盈照此前曾与她谈起过这个,还说:“老师那篇作文,足以拿到奉恩塔上聊一聊了。肯定一举扬名的啊!”
苍凌阑对扬名没什么兴趣,便只是笑。
小公主一如既往地乐观,又道:“待盈照寻到了自己的御兽之道,必然也要一登那奉恩塔,与诸位大师们请教一番的!”
可以说,奉恩塔的岁寒辩经,以及随之流传出来的辩经册,直接影响到朱烈境内的御兽流派的发展。
只不过这些年来,以宋劝行为首的心御派和以董无思为首的神御派几乎是相持不下,今年你小赢一局,明年便换我略胜一筹,没个定论。
而大先生孟归之则从不参与辩经,也无人知道她修的是什么御兽之道。年年此日,她只静坐学府垂钓。到了傍晚,便含笑为归来的两位夫子备好一盘热茶。
宋劝行与董无思从奉恩塔下来时往往已经骂红了眼,恨不能自己撸袖子打一架,被大先生劝着坐下喝完三盏浓浓的苦茶,才算是把多余的戾气消散了。
然而今年,宋劝行陨落,杏花小筑里再没了师徒三人谈笑的好风景。
外界俱以为宋夫子是被自己的战兽噬主而亡,于心御派而言无异于一大重创。
辩经之日,董无思雪中独上奉恩塔,言辞句句犀利如刀,比往年更添三分毒辣。
心御派的宗师们无力招架,据说辩到最后,连敢应声的人都没有了。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塔上,照着董夫子冰冷的面颊与一身如血红衣。
苍凌阑听罢,默默良久。
次日,她从程桂花处将今年辩经的抄录册子要了来看。果然,其中大半都是董无思的言论。
逐一辩倒了心御派宗师之后,董夫子又提及驯化规则。
他言道:人类天生无法自修灵流,却身怀驯化之力,此乃天道所与人类之正路也。若不行神御之道,便是暴殄天物。
正所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玄铭灭国之灾、苍穹叛国之难,均来自于此。
看到这里,苍凌阑不禁心弦微动。董无思所辩的,分明已脱离了神御心御之争,转向驳斥御凶之道。
她的手指慢慢地抚过册子,落在末尾的那一句上。
——“谁人不服,且上奉恩塔来。董无思年年于此月下雪中恭候。”
“……”
苍凌阑闭眼轻叹,随手将册子一合丢在桌上。
虽未指名道姓,她却知道,董无思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天予不取……”她自言自语,“反受其咎。”
苍凌阑睁开双眼,隔着木制的窗格,望向蒙着一层灰雾的高天。
盘蛇森林深处展开的千百阵纹,似乎又亮起在少女那苍色的瞳仁深处。
那日强契盘蛇森林中的植兽,植兽们知晓她是情急之下为了救命,没有憎恨她。
可今后呢?
她究竟要将驯化规则,怎么办?
说来也怪,当初那么忌惮她的巫骨之祖,此次竟然没有出手再次剥离她的阵纹中的驯化规则。也不知这骨头架子一天天地在想什么。
不过苍凌阑当然也不会傻到交出主动权,这几日都没跟巫骨开口说话,免得“提醒”了那家伙。
“沙沙。”身后窸窸窣窣,阿尾爬到她手边,歪头看着她。
苍凌阑回神,摸了摸蝎子的晶甲,笑道:“好全了?”
“沙沙!”
阿尾骄傲地敲敲自个儿的背甲,发出锵锵的金属磕碰声。
苍凌阑用力按了按,暗想:熬过了这一遭,这家伙快要升阶了。
无论如何,被董无思这么隔空一刺激,她也没了再在平城闲住下去的心思。
虽然精神力损伤以及取蜜的后遗症都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左右不妨碍行动。
苍凌阑觉得,自己差不多该启程继续北上了。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苍凌阑起身开门,只见城主府的两位侍从各托着一个玉盘立在那里。
“苍阁下。”其中一个道,“阁下所需一应药材均已备好,城主叫小的送来,请阁下当面清点。”
另一个则道:“这是平城最好的工匠制成的轻甲,城主请阁下笑纳。”
苍凌阑忙将这两人请进来。果然,药材一应都齐全了。程城主出手大气,份量足足按她所求的三倍给的。
而第二份礼物更是令人惊喜,那几十枚的紫晶蝎子的晶皮被淬炼成一件极为轻薄的玄黑甲衣。拿到烛光下细看,隐隐能透出莹紫色的微光,宛若紫气东来。
苍凌阑眼前一亮,心知此物绝非凡品。她当场拔出贴身的短匕在边上一抹,丝毫不能穿透。她暗惊,又加了层灵流再刺,竟仍不能破!
要知道,匕首虽短小,却胜在刃锋尖锐,在对付链甲、皮甲等轻甲方面远胜于刀剑。能挡她这一刺,足以证明这件蝎甲衣的防御力。
相比之下,她此前惯穿的轻甲,倒一下子显得笨重粗劣许多。
苍凌阑收下两份赠礼,郑重道:“替我谢过城主。”
若只是些许药材,对于一城之主而言不算什么。但这件蝎甲衣的品质能如此之高,想来程桂花自掏腰包添了不少别的好材料,应该是下血本了。
两位侍从恭恭敬敬,也不邀功,只笑着说了几句程城主倾慕青龙阁下之类的话,便请她安歇。
侍从离去后,苍凌阑合上门窗,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对,”她自言自语,“管他什么驯化规则呢,先办好眼前的事情再说。”
清髓焕生丹的材料已齐,此物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以她的战兽们如今精进的速度,很快就要一个个地撞上血统极限了。
尤其是玄白,它的进阶压制已经三次,随时都能够完成最后的晋升。
如果能在那之前,炼出清髓焕生丹让它服用,那么玄白的破境,很有可能会达到堪称奇迹的高度!
但就在苍凌阑清点完所有材料的时候,又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火。”
苍凌阑皱起眉——对了,怎么能把这一茬给忘了,她还没有火啊!
炼丹不同于其他灵物调和,是必须要有丹炉和火的。且越是想炼制品质上等的丹药,越该用控火术精妙的战兽予以配合。
丹炉好说,有灵币就能买到好的。
问题是火,她并非没有擅使火元素的战兽。可鹿崽子控火的技能是“灼焰疾冲”,她总不能让雪泥原地狂奔的同时撅着蹄子给她生火吧……那场面也太可笑了!
苍凌阑板着脸回过头来。雪泥似乎已经准备睡觉了,正翘着屁股往床板底下钻,毛茸茸的尾巴像棉花般一扫一扫的。
苍凌阑大步过去,半跪下手一伸,精准地抓住鹿尾巴,把小家伙哧溜一下拖出来。
她说:“雪泥,商量个事,你学个什么喷火的元素技能吧?”
雪泥委屈吧啦地扭头,把自己的尾巴从她掌中叼走:“呜——”
“你看,”苍凌阑循循善诱,“之前在盘蛇森林里那只虎子用的‘心念火’就很不错,考虑一下呢?”
“呜呜呜。”雪泥摇摇头。
“好鹿崽,别摇头,帮个忙啊。”
雪泥无情地冲她呸呸吐口水。
苍凌阑倏地掩面站起后退,暴怒:“——不帮就不帮,你是厚毛驼吗!?”
雪泥不理会,打个哈欠,咯噔咯噔地钻床板底下去了。
无奈。既然鹿崽子拒不配合,苍凌阑只能再内视灵界。
她看玄白,鸦王耸耸翅膀,淡定摇头。
好像在说:别看我,没听说过残雪鸦能喷火的。
她又看小花藤,植兽怯生生地张开藤蔓:花好像、好像也没有办法……
“嗷嗷,嗷嗷!”月刹倒是兴奋得很,跳来跳去,尾巴狂甩。
苍凌阑扶额叹气。小狼确实元素感应力极强,练练说不定能学会火元素技能,但它这个跳脱的性子吧,又实在不适合辅助炼丹。
说实话,就算这家伙点火点到一半开始自己烧自己,她也不会意外的……
最后,苍凌阑对上巫骨幽幽的视线。
“……”
“……”
她面不改色,迅速把目光移开了。
于是,苍凌阑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件事。
迄今为止,她好像还从未有针对性地寻求过自己需要的战兽!
这话若说出来,不知道要让多少御兽师气到喷血。可数数现在她契约的这几只战兽,鹿崽子是雪里捡的,阿尾和向光都是邱鹰塞的,玄白是老交情,小花藤是这孩子可怜巴巴缠上来的,贪贪是韩童塞的,月刹……勉强算是巫骨塞的。
至于巫骨,那是被逼无奈。若由得她选,她也不乐意放个莫名其妙的兽神在灵界里头天天盯着自己,还得给这家伙上贡什么圣祖遗物。
——于是,就在这个夜晚,此时都已修到四阶御兽师的“梧桐大比魁首”、“四象传人之青龙”,人生中第一次严肃思索:
唉,去哪儿整一只会用火的战兽呢?
作者有话说:
第191章
休恨别离[VIP]
无论如何,
在城主府里干等着,是什么都等不到的。
次日,苍凌阑乔装出门,
在当地随便寻了个炼兽核的铺子借锻台,按着与神炼坊约定的数目,分三日炼够了三十枚兽核。
又去驿站,
付了百枚灵币,将成品寄往神炼坊。神炼坊给钱一如既往地爽快,
币票当日就到了。
第二天,苍凌阑婉拒了程桂花的挽留,别过程氏母子,启程离开平城。
当又一场小雪从天幕之上洒落的时候,她带阿尾回到了盘蛇森林。
小半个月过去,盘蛇森林已看不出当初险些爆发兽灾的痕迹。植兽们娴静而安宁地依偎在大地上,冬眠的凶兽们藏身在雪中洞中。
“沙沙。”
“沙沙沙……”
才来到那片紫晶蝎子的巢穴,
蝎子们就窣窣地爬了出来,
热情地摇晃着尾巴。
“沙沙~!”
趴在御兽师肩头的阿尾也抬起头,眼神明亮。
苍凌阑舒展眉眼,
拍了拍它:“去吧。”
阿尾从她肩上跳下,
好几只蝎子关怀地围了上来。
“沙沙!”阿尾很是骄傲地展示自己痊愈的晶甲。两只老蝎子挤上前,激动地与自己的孩子抱在一起。
苍凌阑取出预先备好的蕴灵丹,
以及一些随手调和的灵物,蹲下来洒在地上。这一次,蝎子们不再警惕,
好几只家伙直接冲到前面,
在人类的掌心里高兴地进食。
“呜——”
雪泥被冷落了,气鼓鼓地在雪地里瘫成一摊,
拽着苍凌阑垂在地上的衣角。
苍凌阑罕见地没有哄鹿。她抬头,目光沿着雪地里一串爬虫的脚印扫过去。
“沙沙……”
阿尾还在与它的父母,与它的兄弟姐妹依次厮磨着身躯,依依不舍地低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