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的凶兽尽数匍匐。寻常生灵无法承受来自高阶存在的威压,许多低阶的小兽陷入极度的痛苦与惊恐,有的发狂,有的变异,有的直接猝死。
而那个赤色的光团,自始至终以君临的姿态俯视着这片惨色。
而后,又是毫无征兆地,更多的赤色光焰凝成的长线,自那光团之中迸发出来。
……它刺穿乾坤王莲的莲叶。它点燃百战血木的躯干。它撕裂藻花蛰的伞翼。
兽神朱雀,开始屠杀宋劝行的战兽!
不能绝望……苍凌阑喘息着对自己说,不能绝望。
她满脸是血,七窍都被震伤了,此时视力听力都几乎没有,只能用双手摸索着爬动。
而头顶的是四象兽神,是凌驾于规则之上的存在。碾死她甚至不必动念。单单是其威压和带来的天地异象,就足够让她死去一百遍!
她又能做什么呢。
是螳臂当车?还是以卵击石?
“巫骨……”苍凌阑用意念道,“帮帮我。”
“诸神以下皆为蝼蚁。”巫骨冷淡道,“被兽神盯上的凡兽断无生路,想死你便去。”
“你不也是兽神吗?”苍凌阑不死心,“帮帮我。”
“朱雀本尊降临,吾亦无能为力,认命罢。”
苍凌阑还想再说什么。但鹿崽子突然叫了一声,猛地发动超生长,扑在她身上。
下一刻,有重物挟着火星坠落,噼啪一声砸在这片区域,直接将一人一鹿压在下面!
苍凌阑脸色煞白地吸了口气,摸索着去推那些滚烫的东西。
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淡淡苦香夹杂其中……
她意识到那是乾坤王莲的一部分。
这场血腥的神罚太快,才刚开始,眼看已到尾声。
“姆姆……姆姆!”
藻花蛰冲向天际,试图从这片红得浓黑的云幕之下逃离。但那阎魔般的红光比它更快。
突然,百战血木从斜地里撞过来,伸展粗大的树枝挡在藻花蛰身后,于是第一束红光先击穿了这个勇猛的巨木树妖,紧接着又加速追去,直到将藻花蛰撕成两半。
“——吟阿阿阿!!!”
重伤的乾坤王莲悲愤地飞向那轮残忍的赤日,莲花盛开到极致,花蕊中迅速汇聚刺眼的光粒。
它是高洁的九阶仙莲,距离兽王一步之遥。当花蕊中的能量化作光束释放,便在这浓红的暗夜中撕开一道口子。
但那也只不过一瞬间,乾坤王莲的技能没入赤色的光团,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就像渔人往大海中泼了一碗水。
红光抛向这株温柔慈爱的植兽,转眼间,乾坤王莲的叶盘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起来!
一声声凄厉的兽吟响彻,而后渐弱。
大地上,菩提金榕只是呆呆地抱着宋劝行的尸身。
它不理解。
就在一天之前,它看到扭曲与虚假,于是沉入黑暗。
片刻之前,宋劝行认真向它许诺的时候,它似乎又穿过那些黑暗,抓到了一点真实。
可是现在,死亡降临,什么都没有了。
连人类都无法理解这一切。
更何况,它只是一株年轻的小榕树。
它的身躯也渐渐开始燃烧了,朱雀的火焰在灼烤着这片秘境之土。
那些菩提金榕哺育出的“孩子们”,那些被宋劝行和乾坤王莲拼力护下的小野兽们,此时全被扔进这片死亡火海之中翻滚,哀嚎,不再动。
“金榕……”
忽然,它听见一道沙哑虚弱的声音叫它,“金榕……小榕树。”
“呜呜呜。”焦黑残骸下,雪泥用双角顶开一个狭小的空隙,再咬着苍凌阑的衣襟把她往外拽。
苍凌阑有气无力地呢喃,“小鹿崽子……你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不受兽神威压的影响啊……”
“呦呦。”雪泥一个用力,将她从枯枝败叶底下拽出来。
苍凌阑咳了两声。她伸出手,烧伤的掌心向上,一轮阵纹展开。
“只有这个办法了,小榕树,你若愿意,就和我契约吧。”
她艰难地笑笑,“力不从心,我大概也只能试着救你一个。我们……赌一把。”
“我会把你收入灵界,主动走到朱雀面前。我很有用的,若朱雀还有半分在乎朱烈的国运,便不会轻易杀我。”
“愚蠢。”巫骨嘲道。它一招手,便有一股力量自苍凌阑肩上扯下那件斗篷来,复落回它自个儿的身上。
说得简单。
苍凌阑要做的,哪里只是与朱雀抢一条命这么简单。
她是——
在亲眼目睹了朱雀大神屠杀为国家遮风挡雨多年、德高望重的大御兽师之后,还妄图和那御兽师所遗的最后一只战兽,一起活下去。
这是多么大的后患。
就算朱雀不杀她,又岂会容她好过?
苍凌阑不为所动,只坚持对金榕道:“你若愿意,就赌一把。”
“哗哗……”
不知为何,金榕似乎更加难过了。
它抬起了根须。无数木条涌起,拉住苍凌阑的四肢与肩膀,带着她下沉。
苍凌阑没有反抗。雪泥跃入灵界陪着她。
失去了视觉后,她难以辨认方位。感觉自己似乎被菩提金榕带着潜入地底,又不太像。
恐怖的高温短暂地远离了,不多久,她被放下。伸手一摸,地表都是木根的触感。
她第三次来到了菩提金榕的主根所在处。
“哗哗……”
菩提金榕伸出一条根须,有些拙劣地模仿着人类的动作,摸了摸那黑衣少女凌乱汗湿的头发。
苍凌阑心脏酸疼,“……你不愿意吗。”
金榕的根须扭了扭,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哗哗。”
幼芽。它说。
幼芽不应当为母树冒死亡的风险。
苍凌阑咬紧牙关,她低头草草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轻声道:“可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想伸手握住那条根须。但更多的木根从她身后涌出,爬上她的身体,紧紧地束缚她。
那力道……无端像极了宋劝行濒死之际拼命拽着她的灵流。
大地上,菩提金榕的躯干也开始燃烧。
“哗哗……!!”
最后一次,菩提金榕伸展枝叶。
它的根须从这片被血浸湿的土地上隆隆拔起,向着高空之上那轮赤色发出愤怒的质问。
“哗哗哗……哗哗……!!”
“哗哗——”
质问这何其荒谬黑暗的一切。质问它所失去的所有。
光团没有丝毫波动,神鸟虚影依旧缓慢地振翅。
又是一线赤色的光焰剥离出来,它只是准备进行再一次的冰冷收割。
“小榕树……”
苍凌阑在根须的最深处喊它。她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千万金铜色的木枝与根须自狂风中腾起,掠过乾坤王莲、百战血木和藻花蛰的尸体……它全力刺向那轮红得发黑的光团。
“小榕树!!”苍凌阑喊它。
像一场倒升的流星雨。
落叶纷纷。
“哗哗……!!”
赤红近黑的天幕下,朱雀大神所栖的光团没有任何动作。
那些金榕的枝叶,还未逼近仇敌便燃烧起来,化作灰烬从高空飘散。
不过是看一场飞蛾扑火。
很快,火海弥漫至菩提金榕的整个身躯,它的每一根枝叶都被痛不欲生地灼烧着。
“哗哗……!!”
是啊,连乾坤王莲都陨落了。
区区七阶的植兽,纵使拼尽了性命,哭落了全部的叶子,又怎能伤到君临天地的四象兽神呢。
死亡的阴影覆盖在菩提金榕的身躯上。但是没关系了。反正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类,走过来摸摸它的身体,说……
小榕树……
你为何在哭啊。
苍凌阑感到束缚着她的金榕根须动了。其中的一条撬开她的唇齿,她的口中被强硬地塞进来一个温暖的东西。
约莫初生婴儿的拳头大小,几根木丝连在上面。令她想到心脏,和连着心脏的血脉。
“哗……哗哗……”
在金榕逐渐虚弱的轻吟中,苍凌阑忽然听见风吹叶片的声音。
她意识到,这是金榕在用精神力与她交融共感。
她看到金榕的种卵破土而出,扎根在这片原本荒凉的南方土地上。它曾在风吹雨打中努力伸展枝丫,像个奋力奔跑的孩子。当人类的足迹来到这片大地时,他们交换了契约。这片土地在人类和金榕的共同努力下变得越来越肥沃,它的根须开始遍布天空与地层。
渐渐地,年轻的学子怀着一腔热血来来往往。春天的暖阳,秋天的果实,岁岁年年。
啪。
那些连接着“心脏”的木丝断裂了。
幼芽……
美丽勇敢的人类幼芽,你活下去。
吃下我的力量,成为最茁壮的母树,为这片土地报仇。
苍凌阑合上湿濡的眼睫,她不再颤抖,用力咬下。菩提金榕的兽核在她的口腔中碎裂,弥漫成浓郁的生命力,自咽喉冲向每一寸肺腑。
和上一次吞噬啼月妖蝉的兽核时完全不同。
这次,她的温度在消散,浑身变得宁静而结实。难以想象的神秘力量扭曲着她,重塑着她。
她的思维变得无比空灵,无比平和。时间感知也变慢了,不,或许该说是变快了——变慢的是她,是她的生命在扎根和抽芽。
她仿佛要变成一株树。
……
赤红近黑的天空之下,一株被烧焦的菩提金榕,在火焰中轰然倒塌,化为飞灰。
再也没有野兽的惨叫。
连噼啪的燃烧声也铺满了死寂。
终于,那始终高悬于天上的赤色光团缓缓落下。
神鸟虚影优雅地弯下那截类似脖颈的部分,类似喙的部分深深扎入了灰烬之中,叼出了一枚微微泛光之物。
那是乾坤王莲的兽核。
虚影餍足地吞下。
祂又振翅飞了一小段,再次重复同样的动作,自灰烬之中叼出另一枚。
那是百战血木的兽核。
虚影餍足地吞下。
祂又振翅飞了一小段,再次重复同样的动作,自灰烬之中叼出第三枚。
那是藻花蛰的兽核。
虚影餍足地吞下。
祂又振翅……咦,好生奇怪。
“唳……”
赤色光团似有些疑惑。祂缓缓飞回高空,兽神的神威徐徐扫荡这片焦土,自一草一木的尸骸中搜寻着。
——菩提金榕的兽核,去了何处呢?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不敢有话说。
第154章
拦车[VIP]
孟归之忽觉一阵不知所以的心悸。
她在蜿蜒的长阶上止步,
抬头看了看天色。
今日的残照红得异样,王宫好似沉在一汪红色的潭水里。残阳扫过几只流焰雀的羽毛,照在这个如山岳般稳重的妇人的衣角上。
四周安静得很,
连流焰雀也飞不来这里,只有偶尔风吹树叶时带来的簌簌声。
孟归之收回目光,略微加快了脚步。
她的两侧是神秘的植兽枝叶,
叶片雪白,花簇淡金,
一路变得浓密。行到深处时,人为修建的玉阶也会被根须淹没,便如行走在树躯之上一般。
朱烈子民都知道,王宫的最深处,有着一株雪色的栖凤神梧,乃是四象之朱雀的栖身之所。
传说神梧的尽头,便是王室祭拜朱雀大神的赤坤殿,
那里连接着兽神的洞天。唯有夏氏后人与得到朱雀承认的王座,
方可踏入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