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敛眸四下一扫,又想:此时场面混乱,公孙予陪着国主离开。若还有心做些什么,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
最开始的时候,公孙天海的确是想提示公孙予的。
可惜身侧杂人来往,不是孟归之就是华初阳,他忍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阿姊说上一句话。
吊起来的那口气泄了,反而犹豫不决起来。
公孙天海眼中涌起一丝阴鸷的怨色,此前被戒鞭抽过的地方,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
此届梧桐大比,温平舟虽早早出局,却也打了精彩一场;韩铖再怎么做了青龙的垫脚石,双蟒之战亦足够惊人。
唯有他……唯有他!
竟因为在秘境之中负伤这种可笑理由,连上场都不能够。
遥想童年时候,阿姊分明也曾实打实地把他幼弟怜爱过。可恨这老女人如今已成王室走狗,哪里还把他的前程,把公孙氏的颜面,放了半点在心上?
刚刚是他没把住,在苍凌阑那儿留了疑点,倘若如实说给公孙予知道,还不定要被怎么惩罚……
“天海。”公孙予的声音渺渺传来,“整顿诸人,随我同行。”
公孙天海喉结滚动,咽下了翻腾的怨恨。
他陪个笑脸,道:“阿姊,我此前在金榕秘境负伤未愈,就不走了罢。”
——除非,他用自己的方式,先一步将此事“彻底了断”!
公孙予漠然扫他一眼,也知道这个弟弟不成器,未多想,只道:“随你。”
公孙天海看也不看离开的一众朱雀使,心中想的竟也是:
此时场面混乱,苍凌阑伤重又落了单。若还有心做些什么,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杀了青龙。只要此时下手,不仅他的失误永远不会暴露,更能一雪前耻,说不准还能看到老女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说来也巧,偏在这时,苍凌阑竟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她轻蔑一笑,手指在脖颈处一划,做了个斩首的动作。
而后扶着墙站起来,缓慢向斗兽场外走去。
霎时间,公孙天海一双眼睛爬上血丝!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挑衅于他——
他恶向胆边生,阴着嗓子吩咐身侧家仆,道:“王佐、李昆,随我来。”
两个身材魁梧、佩刀佩剑的御兽师应声而出。
公孙天海哼笑一声,抬步下了高席,沿着苍凌阑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两人一先一后,悄然出了斗兽场,又往学府外走去。
此时日头渐渐西斜,隔着几条街巷,偶尔能听见兽吼声和人们的喊叫声。果然已经有凶兽在王都引发动乱了。
苍凌阑走得很慢,影子孤零零扯在砖石路上。公孙天海也不远不近地缀在后面。
他当然知道,苍凌阑这是有意引自己避开众人视线,来一局压上性命的成王败寇。
可这青龙又岂能料到,他在金榕秘境中按照公孙予的嘱咐“办了事”,自知今日会有大乱,因此提前内穿软甲,胸佩护镜,且浑身上下全是暗器、机关、御兽器与保命的丹药!
至于苍凌阑,她有伤在身,前一场比赛连爬上指挥塔都吃力,那几只战兽也已疲惫。拿什么来与他一决胜负?
家仆低声问:“小少爷,我们……”
公孙天海冷笑道:“至无人处,不必跟她废话,动手杀之!再将尸首扔去凶兽肆虐处,填一填那些畜生们的肚子。”
眼前渐渐狭窄,前面是一条无人居住的巷子。应是有凶兽在此大闹过一遭,东侧的砖墙塌了一半,恰能掩人耳目。
也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另有打算,苍凌阑越走越慢,终于在这巷子的尽头停下了。
尾随之人不再遮掩自己的脚步声。
两名公孙氏的家仆,一左一右,沉默地挡住了她的来路。
苍凌阑也不回头,显然早知道背后有人跟着。
她轻声道:“公孙天海,我有话问你。”
公孙天海哪肯与她废话:“动手!”
两位魁梧家仆均为兼修武技的御兽师,此时不由分说,拔刀前冲,阵纹亦在身前身后亮起!
苍凌阑不慌不忙,幽幽把话说完了:“……我的钩也敢咬,你出门前看没看黄历?”
她转过脸来,双眸雪亮,如同两轮银白明月。那副眉眼分明透着一股虚弱病气,却是饱含杀机地笑着——
“就拿今日做你往后的忌日,喜欢吗?”
那声音分明也不大,却如同尖锐的魔咒灌入双耳,令人神志崩散!
“啊……!!”
公孙天海本已抬掌祭出阵纹,这时脑中嗡地一响,战兽召唤被强制打断。
而那两个魁梧家仆冲得距离更近,“尖啼”的效果直接在耳边炸开。普通人类,哪里经受得住硬吃本属于凶兽的技能?
两人齐齐抱头痛呼,双眼翻白,嘴角流涎,踉跄着软倒下去。扑通扑通两声,栽倒在苍凌阑脚边。
“哈……”
苍凌阑展颜轻笑,这招“尖啼”威力日益见长,果然不错。
公孙天海清醒过来,发出一声极度恐惧的叫喊。
他连着踉跄了两三步,后背磕在了灰扑扑的墙上。面孔血色褪尽,牙齿咯咯作响,“堕,堕……”
人类无法获得技能。自上古洪荒至今万年,从未有一个人类能够自发觉醒战技。
除非……
选择禁忌中的禁忌,一脚踏上吞噬兽核而异化自身的——堕兽之路!
下一刻,公孙天海转身拔腿就跑,与此同时,右手拍在左手腕的护身御兽环上!
然而巨大植兽自他身后破土而出,血腥的食人花尽数打开,疯狂增殖的藤蔓将这半塌的巷子死死堵住。
“苍凌阑!!”公孙天海被藤蔓拦腰捆住,双脚离地。他凄厉吼道,“你是、堕兽——唔唔——”
“唦呐……”一朵食人花流着口水,用藤蔓塞住了人类吵闹的嘴巴。
“唦呐唦呐……”又一朵食人花摇着脑袋,羞涩又乖巧地看向主人的方向,似乎在询问,吃吗吃吗,这个可以吃吗?
暮色渐至,鸦鸟归巢。残巷的阴影起伏地落在少女颀长的身上。
苍凌阑慢条斯理地蹲下来,抽出随身的短匕,给两个昏厥过去的公孙氏家仆的太阳穴上一人来了一刀。
而后,她扶着墙站起,手拎滴血的短匕,向公孙天海走去。
那双妖冶的银眸美得过于夺目,又如此孤寒。仿佛是什么猎命的妖魔附在了她的身上,降临于这个骚乱的黄昏。
“好了,公孙家的小少爷。现在咱们总算可以聊聊了——”
苍凌阑眯眼冷笑,用沾血的匕首拍了拍公孙天海的脸蛋,道:“你刚才,笑什么呢,嗯?”
作者有话说:
笑死底牌根本掀不完。
.
抬头一看50万字了,进度条一半都没到,真的要被升级流的篇幅吓晕……(难道不是你自己要写的吗!)
不知道再有一年能不能完结hhh
第158章
笛音起[VIP]
公孙天海汗如出浆,
脸色煞白。ê
á岂能不知,苍凌阑把这样大的秘密暴露在他面前,这是打定了你死我活的主意,
不留半点退路了。
堕兽者,堕兽者……他肠子都悔青了,若早知这苍凌阑竟是个非人的怪物,
他怎会频频招惹?
此刻全身上下纵有再多宝物,可利刃横颈,
哪敢妄动半分!
“你……你想干什么。”
公孙天海喉结艰难地蠕动着,“有话好说,苍凌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的耐心不多。”苍凌阑抬眼看了看天色,“说吧,你对菩提金榕做了什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公孙天海勉力笑道,
“我对金榕?菩提金榕乃秘境之主,
六阶植兽,我能做什么……”
“不老实。”苍凌阑淡淡看他,
转回去自那两具公孙氏家仆的身上扯下布料来,
轻车熟路地把公孙天海的嘴巴给堵上了。
“小花藤,开饭。顺便搜身,
把他贴身戴着的御兽器和兵刃都给我卸下来。”
“玄白,帮我盯着周围。”
黑鸦飞上残破的高墙,雪鹿从巷子的阴影里哒哒踱步出来,
好奇地嗅了嗅死人们沾血的衣角。
苍凌阑摸了摸小鹿脑袋,
又仔细将两个公孙氏家仆的尸身摸了一遍,确保没有什么隐患。
公孙天海正在她身后发出凄惨的“呜呜”哀嚎,
不停有叮啷当啷的声音落在地上。
一枚御兽环骨碌碌滚落至脚边,苍凌阑弯腰拾起,将精神力灌入其中,看到了被器契所囚的生灵——是一只紫面驼背的长臂猿猴。
“五阶恶夜爪猩啊。”她冷笑道。当时在金榕秘境里杀人灭口的,果然是公孙氏的器契战兽……
再转过身来时,公孙天海已被食人花的利齿撕咬得浑身是血,脸上青筋暴突,涕泗横流,再不见昔日飞扬跋扈的样子。
苍凌阑把他口中破布去了,公孙天海便嚎哭道:“放我一命……我……我可以效忠你……待我做了家主,把整个火狮公孙氏都献给你……!”
苍凌阑:“还和我兜圈子呢?”
公孙天海浑身一个哆嗦,目露绝望之色。却又带着几分阴狠,喃喃道:“秘境……咳,秘境之事,我说与不说,你……你左右不能放过我……是不是!”
“我是不会放过你。”
苍凌阑用指腹掂了掂刀刃,幽幽道:“所以呢?”
“公孙天海,你该想清楚。若非你先对我起了杀心,今日本不至此。金榕秘境如何与我无干,那是大先生和宋夫子的事。纵使你咬死不改口,我亦无妨。可是你也无妨吗?”
“幕后之人利用你做了脏事,自己不知在哪儿逍遥快活。你死到临头,还要为人家宁死不屈、守口如瓶?谁看了不夸一句好狗!”
公孙天海被说得面色几变,“我……”
血丝爬上眼角,怨恨再次涌上心头。
苍凌阑讥讽笑起来:“你若甘心,我也不说什么,可若换做是我,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
公孙天海嘴唇蠕动,死死盯着眼前这黑衣银眸的堕兽者。
苍凌阑,公孙予。若非此二人,他仍还是王都最得意的火狮幼子,怎会一步步落到这等绝境?
也对,若能使这两个女人厮杀起来,两败俱伤自然好。再不济,至少要拉走一个……!
“……是,”公孙天海将心一狠,道,“是公孙予,她使我……不,她逼迫我,借今年秋狩之机,对菩提金榕暗动手脚!”
……
斗兽场。
第一批御兽师主动离开后,留下的大都是没有自保之力的人们,其中更以年轻的学子居多。
他们隔着一层定海珠的水膜,望着天上惶然道:
“没有更多凶兽跑出来了,是不是无事了?”
“听说宋夫子和董夫子均去了,局势应当控制住了吧?”
“王都从没发生过这种事,究竟是怎么了?”
火狮的家仆都聚在另一个角落里。公孙天海连带着他的两个亲信一起没了影儿,这些人越等越是焦急。
终于有人悄声道:“小少爷迟迟不归,外头形势又不好说,莫不是遭了事?我等是否应该……”
“可天海少爷不让我们跟着,万一?”
“别万一了!万一有失,大姑娘问罪下来你我都要完蛋。走,快去找人。”
公孙氏众人面面相觑,须臾,各自点了点头。
他们不知公孙天海出去干的什么,想到小少爷平素做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事,便不敢向孟大先生、夫子等人求助,只十几人悄悄离开了定海珠的庇护范围。
领头一人召唤出战兽:“獠齿狗,去找小少爷!”
……
“今年秋狩,也不知公孙予用了什么手段,竟在水鳄和风蟒的队伍里都安插了人。”
残破的巷子里,公孙天海浑身是血地喘着气,说话的语调很慢,“入秘境的前夕,她交予我一瓶灵物,咳咳……叫我趁两家大乱时,提前去到菩提金榕的地底核心,将此物浇在金榕的主根上……”
“你看我作甚?……我哪能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公孙予说过,待此物发挥效果时,金榕便会化作发狂的凶兽一般,别说九阶御兽师,纵是王座也别想将它唤醒。”
“化作发狂的凶兽一般?”
苍凌阑打断道:“她的原话?”
“是啊。”公孙天海说着便阴沉地笑起来,“我虽不知她背后筹谋的什么大事,只不过,重创水鳄与风蟒两家的同辈,于我自然有利。至于宋劝行,哼,此人自命不凡,仗着几只修到高阶的战兽,一天天摆个刚正不阿的虚伪面皮四处晃荡,活该他吃这个苦头。”
“总之,公孙予的吩咐,我依言做了。孰料那金榕秘境里的凶兽很快发起狂来,将我也卷入其中,才知道她竟连我的性命也未曾放在心里……”
“废话少讲。”苍凌阑道,“公孙予给你的那瓶灵物。色泽气味如何,粘稠与否,何等剂量,如实说清楚。”
公孙天海吞咽着带血的唾沫,眼神闪动:“时隔太久,我……我得想想,容我想想……”
说话时,他的手指紧张地捏着袖角。
公孙氏嫡系子弟所着衣袍,均用特制的香料熏过。人类几乎闻不到,可一些对气味敏感的战兽与辅兽均能追踪。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手,苍凌阑嘴上说什么无妨,其实还是在意菩提金榕的。只要设法拖延,保住小命,拖到家仆来找……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
“汪汪!汪呜!”
獠齿狗在日暮的街巷中吠叫不止。起初还是左右嗅嗅,找到方向后便越跑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