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兽师一经上场便视作战兽。但是战兽濒危时，会受阵纹保护回到灵界，而御兽师……”
“除非御兽师自己开口认输，或者明显失去意识，不然这局比试是停不下来的！”
咔嚓。华初阳脸色发青，手指掰断了座位上一枚镶嵌着宝珠的雕刻。
“殿下。”玉琳琅忧心地看过来。
“她在有意识地躲避，”华初阳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下面，嗓音很轻，“青龙的灵流很强……辅以些许技巧，便可卸掉大部分技能的冲击，将伤势控制在轻伤以下。”
但是……这也意味着，她不会被轻易地打中要害而昏厥，这场战斗只能继续下去。
好痛啊。
这位异国皇子紧紧地皱着眉，仿佛自己也在忍受某种难耐的折磨。
他不理解，苍凌阑在想什么？一场比试而已，何至于拼到这个地步？
她到底在……想什么？
……
苍凌阑的意识在混沌之中起落。
理智上，她似乎还知道自己在斗兽场上，计算着时间，计算着每一个回合的攻防。
可是神志的另一半，却好像回到了授课堂，暖和的阳光打在书案上，夫子拿着书卷边走边讲。
“太古时期，万兽强而人族弱，圣祖授人以术，使人能通万兽，便有了最初的御兽师和最初的阵纹……”
“人族不似野兽，我等天生无有技能，无法修出灵流，一旦战兽反噬，御兽师必然毙命。太古时啊，许多许多的御兽师，就死在凶兽反噬之下。”
“幸而后来有了驯化规则，可消去野兽凶性。自此……”
“自此怎么样？”
幼女的嗓音嫩嫩的，却已带了一点超越年龄的倔强。
夜色如水，光羽蛾飞过廊下。一只手掌落在她头顶。
苍氏家主怅然看着远方，淡淡道：“自此，战兽永远服从，永远效忠，永远为御兽师而战。”
她彼时读不懂小叔眼里的悲哀，只哼道：“小叔是要说，阑儿天天带着一只野外捡来又不能契约的鹿崽子，太过危险咯。”
苍简便垂眉叹气，笑着说：“阑儿喜欢，带着就带着。只不过要多加小心……”
——对自己说别想了，好像已经没有用。
契约……御兽师……阵纹……驯化……
……还有她的阿尾。
苍简温柔而伤感的眉目，破碎在回忆里，化作千万着火的光羽蛾自夜空坠落。
时间凝滞在这一个刹那。
苍凌阑的思维，突然变得无比澄明。
自上王都以来，亲眼所见亲身所历的每一片阴影，于冥冥之中连成一道血色的闪电，猛然劈开了她的脑海！
她竟想起来了，有那么一刻，自己也是曾经无限接近于，所谓“被驯化”的状态的。
她曾见过一羽赤红神鸟飞过自己的灵界。
神威浩荡，震动魂魄。于是在那极短极短的时间里，她似乎也愿意……
永远服从，永远效忠，永远为朱雀而战。
就在顿悟真相的这一瞬间，撕心裂肺的痛楚在胸腔内炸开！
云耳白鼠的攻击，终于击穿了人类的护体灵流。
“唔……！”
苍凌阑口喷鲜血，她倒飞出去，一道土棱刺形成的岩体竟硬生生被人类的躯体给撞塌了，她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倒在指挥塔下的墙壁上。
场面彻底混乱了。梧桐大比举办至今，从没有一场斗兽打得这么惨烈。说到底……这早就不是什么“斗兽”了。
苍凌瑶被殷云死死拉着，几近崩溃地哭道：“我们认输，我们认输还不行吗……不能再打了……”
燕语也哽咽着喊：“裁判夫子，夫子，喊停吧，求求你了，她真的打不下去了！”
两个裁判夫子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现在也慌神了。
其中一个推推另一个，小声道：“去问问大先生，能不能提前喊停。”
连王香诗都被她这模样给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道：“青、青龙，你还是认输吧。知道你今天身体不好，是俺占了你便宜。那以后咱们再找机会打过嘛，你这样……叫俺怎么个好嘛？”
“咳……咳咳……”
对面指挥塔下，苍凌阑浑身是血，按着胸口，摇摇欲坠地站起来。
她吃力地眨了眨眼：哦，差点忘了，这局斗兽还在打呢……
斗兽……斗兽。
人与兽，有什么不一样？
兽与人，有什么不一样？
“咳，咳……呵……哈。”
被潜藏在朱雀印中的兽神意志所驯化的人类。
被潜藏在人类阵纹中的驯化规则所驯化的兽。
究竟有什么……不一样？
苍凌阑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她忍着心中无边无际蔓延开的悲哀与无望，忍着几乎想掉下眼泪的冲动，往前一步。
她眯眼看向王香诗：“不是说……不留手吗。别停，继……咳，继续……！”
作者有话说:
久等！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懂（没太看懂也没关系，后面会慢慢讲嘞）这篇的世界观在前期给出的线索并不明显，但还是有宝子猜得比较接近了，很厉害很厉害！
第152章
凶[VIP]
一时间，
四周骚动更甚。无数人眼角直跳——这真疯子啊，她还要打！？
按道理来讲，既然一方神识清醒、战意坚定……那裁判是不能判人家输的！
学府一侧的座位上，
董无思站在孟归之面前，深深低头。
“大先生，此事全怪无思犯错，
请大先生处罚。”他脸色极其难看，“只是这局比试，
实不该继续下去了。”
“你当然有错，”孟归之淡淡道，“身为学府夫子，在比试前偏袒其中一方学子，赠予高级灵物，非师长应为。至于比试，梧桐大比自有规矩，
既然苍凌阑不认输，
那便没有人可以干涉这局斗兽。”
董无思：“大先生！”
“大先生！”忽然，侧边有朱雀使快步跑来，
抱拳行礼，
“传国主口谕，苍凌阑天资惊人，
前程不可限量。一旦有损，损的是我朱烈国运，还望大先生容情，
中止比试。”
蓝衣妇人端坐在那里，
稳如一座山：“输赢未分，还请国主稍安勿躁。”
那朱雀使愣了愣：“输赢……未分吗？”
“未到最后一刻，
输赢当然未分。”孟归之拍了拍自己身侧，“无思，你坐下。好好看着。”
……
这一次站起来的时候，苍凌阑感觉自己的精神集中了不少。
就像晨曦照开森林中的白雾那样，那些干扰她的回忆与思绪终于散了。
只剩下切骨的痛楚。
但这不是坏事，痛楚让人清醒……她疲倦地喘息着，用手背擦了一下脸上的血。
“吱哒！！”
云耳白鼠的又一招拳轰已到面前，这一击来不及躲了。苍凌阑索性双臂横在身前，忍痛硬接了一招。
运用在灵流上的技巧和恰当侧身角度，为她卸掉了四成以上的冲力。纵使如此，她的背部依旧狠狠撞上了指挥塔的基台，于是又吐出一口血。
“青龙，别怪罪俺，是你非要打的。”
另一边，王香诗也有些躁了。一方面是看苍凌阑这么个惨状，她心里也不好受。更重要的是，明明苍凌阑都这么惨了，这局比试却越拖越久，迟迟没个落定！
所谓夜长梦多，优势明显的战局被拖成持久战，谁心里都得犯嘀咕。
王香诗深吸一口气，“这回真不留手了……狸狸，风吟击！耳仔，迸裂金石！”
“吱吱吱哒——”
云耳白鼠发出高频的叫声，那双形貌奇特的耳朵高高竖起，土元素汇聚于正中，形成一个隆起的岩球，似有神秘的能量在深处翻腾。
“咪咿！！”
而停在土棱刺上的飞狸爪展开了覆有翼膜的肉翅，眼中凶光闪动。风推动着它再一次滑落，四只铁爪均亮起青色的风旋长尾！
苍凌阑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变了。
她的身后是指挥塔，前方是两招强力的元素技能。发动较快的风吟击会率先命中，此时再接一招威力更大的迸裂金石。
她完全明白王香诗的用意，是准备一鼓作气结束这场荒唐的战斗。
说时迟那时快，许多人闭眼不忍再看，另一部分人则屏息瞪大双眼。
裁判夫子把叫停的语句憋在舌尖。早在场下候着的医师们也唤出战兽，只等比试结束的瞬间就冲上去抢救！
苍凌阑的眼底却泛起一抹幽微的光。
就此结束？
不……想让她认输，现在还早得很。
她侧身一避。
那只是幅度很小的一个挪动，却恰恰踩出了飞狸爪扑击的轨迹之外。而此时双方距离过近，飞狸爪这一种族本身飞行能力又不强，几乎不可能重新调整攻击的方向。
“咪咪！”飞狸爪哪里料到一直挨打的对手突然爆发出如此灵敏的动作，慌得连扇两下翅膀，想要升空。
只这么一瞬的空隙。
苍凌阑自飞狸爪的斜后方举臂。
她的眼神冰冷，其深处的炽热却如急欲喷发的岩浆。
她握紧苍白的五指，全力挥拳，就好像要将那股在心腔内尖叫的不甘与悲愤，也一起抡将出去！
王香诗大惊：“狸狸，当心——”
她的反应并不算慢，可此时再下躲避的指令，已是来不及！
咣当！
飞狸爪一头撞在了指挥塔的铁制基台上。
“咪咿！！”
吃痛之下，四爪上的青光消散。
风元素的余威掠过苍凌阑的颈侧，割开了才包扎过的绷带，沾血的白色布条飞上天空。
“战兽噬主”所造成的伤疤，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嘶……！”
“看她的脖子！”
那暗疤几乎横贯了少女颀长白皙的脖颈，皮肤周围还泛着狰狞的紫黑色，是被剧毒侵蚀过的痕迹。
苍凌阑面不改色，她化拳为掌，掐着飞狸爪的脖颈，反手就往云耳白鼠的面上砸过去！
伙伴被对面捏在掌中，云耳白鼠只能慌忙躲避。
然而，“迸裂金石”虽是威力强大的元素技能，却有个一旦开始蓄势便难以收回的弊端。此时一经打断，那团岩状球体便从内部轰然炸开！
“吱吱！！”
无数尖石飞溅，反伤在云耳白鼠自己的身上。
“咪咪咪咪……！”
飞狸爪则又惊又怒，扑闪着肉翅挣扎。可那方才瞧着还奄奄一息的人类，此时手劲儿竟大得惊人，叫它怎么也摆脱不了桎梏！
苍凌阑斜眼看向掌中的羽兽……这种栖息在森林中的小家伙，捏住后颈的麻筋就能去了五成活力，她可是常年上手抓的。
忽然，阵纹之光亮起又熄灭。
苍凌阑指间一空。
对面的指挥塔上，王香诗放下召回的手掌。
她愤愤道：“青龙！你居然是在骗俺，你分明早有力气了！”
“哈。”苍凌阑却低低一笑。
她浑身是血，神色森寒，笑得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斗兽场的四面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有人颤巍巍道：“所以，她之前是留力了，对吧……”
“留没留力不知道，只看方才那一招，肯定留灵流了。”
“不是，她都被打成那样了，我都以为要出人命了，怎么，假的？”
那几个都快要为苍凌阑掉眼泪的友人们，此时也沉默了。
尤其是当他们眼睁睁看着，苍凌阑抡起拳头追着云耳白鼠打，而且越打越猛的时候。
许久，燕语终于艰难地憋出一句：“就，嗯，你们有没有觉得……阑阑突然变好凶啊？”
“——这王香诗，应该没惹她吧？”
……
王香诗没惹她。
这苍凌阑当然知道。
她只不过是再一次看到那玄奥的阵纹，看到隐于其中的驯化法则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