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啪……白鹿载着黑衣少女落地，四蹄在积水间踏出一连串水花。
苍凌阑抬起面孔，
秀眉斜飞，
唇尾轻卷，哪里有半分失意？
那分明是一个争胜之人才有的眼神！
“苍凌阑下场了——”有人站起高喊。
“天爷啊，
对面可是五阶战兽，她怎么敢的？”
“战兽遇险，尚可被御兽师收回。人要是挨上一招大的，那可是真没命在！……”
“不是，等等，你们没人在意那只白鹿变大了吗？它为啥能变大啊！！”
——光元素技能超生长，可令幼生期的战兽迅速化作成体状态。之前，苍凌阑惦记着自己于薄暮山脉破了兽灾之祸时骑过白鹿，从未让雪泥在斗兽课等公开场合用出过这一招。
但自从鹿崽子升了三阶后，变异程度进一步加深，“超生长”后的模样也与二阶时大相径庭，她再无后顾之忧！
“都打起精神。”
场上，苍凌阑压细眼眸，对自家战兽道，“该来真的了。”
对面的手牌，她已看清。隐患排除完毕，接下来的战术也已胸有成竹。
认输？
笑话，才是要放开手脚的时候！
“哑哑——”
于是鸟鸣清昂，残雪鸦王振翅飞至，于后方高空处悬停。
“咿呐！”
变异藤妖在前方展开身躯，血红的食人花摇曳，獠牙时隐时现。
“嗷呜~~~”
黑色妖狼甩甩身上雨水，威风地仰头长啸。
纵使此前的战斗，已令它们消耗了体力，负了伤。如今再次淋在雨中，这些战兽的姿态并不潇洒，反而灰扑扑的，略显狼狈。
但当御兽师来到它们中间时，它们的状态居然在眨眼间完成了蜕变，好似直到此刻，这局战斗才终于是完整的。
“苍凌阑，你……”
樊登临心头陡然一坠，似脚下踩空，背后竟唰地冒了片虚汗。
——她莫非先前在让战兽留力！？
不，樊登临摇头定了定神，不可自乱阵脚。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横在那里，苍凌阑又能如何！
御兽师亲自下场作战也好。叫她将所有手段使出来，自己再逐一击溃，岂不更能达到大殿下的期望？
樊登临眼神沉下，转念之间，婪水狐亦被召唤上场。
他喝道：“婪水狐，星驰现——将对面那御兽师打下来！”
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家，纵有几分胆量，又岂能与真猛兽相比？
待爪牙逼至身前，她还有同时指挥几只战兽的余裕么？
樊登临：“百花藤妖，撼地裂击；龙尾钟鳖，出水蛟流！”
一连指令，均是大招。显然是要一鼓作气，直接将战局推向胜利。
“吘噜噜……！！！”
龙尾钟鳖甩开带着尖刺的尾巴，重重跺脚，它的前足覆盖着厚而硬的鳞甲，壮实如象。
自天而落的雨水回应着冥冥之中的号令，空气中的水元素被抽出，清透的水柱化作七八道激流，穿风而来！
“嗷嗷嗷！”
与此同时，婪水狐身形一动，奔驰的速度猛地提高了一倍，正是基础技能“星驰现”的效果。
“唦呐～～～”后面，百花藤妖再次挥舞黄藤，打出漫天残影逼来。
苍凌阑暗暗看准了面前的对手，心里又安定三分。
婪水狐看起来并无明显异样，仍然是前几场比试时的状态。这样一来，樊登临每只战兽的情况，她都瞧过一遍了。
“月刹，后方待命。玄白，龙尾钟鳖那边，你帮我拖一拖！”
她口中喝令，同时手上搭箭挽弓，狂风自两袖猎猎卷过！
咯吱。
弓弦在猎人的指间化作满月。
灵流自人类紧绷的手臂间涌动，流转而下，荡过强韧的弦，而后直抵羽箭的最前端。
这一刻，她的弓，她的箭，仿佛与她的人合为一体，浑然天成。
铮！
那一箭直冲婪水狐而去，刺向它前爪即将踏上的地表。
就听一声霹雳之音，那箭尖挨着就炸，技能“星驰现”被打断！
“嗷……！”
婪水狐足下不稳，直接被气浪和崩裂的土块掀飞出去，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
“什么。”樊登临神色猛地阴沉。
更多的人影从观摩席上站了起来，甚至不惜挤到前面，探出头淋到雨里。
“她用的不是简单的附灵箭！”
“应当是箭镞上多镀了一层什么，譬如舍身蚁的毒液或者震火球的尾刺粉末之类，一旦引燃就会发生爆炸。”
“这威力都快比得上战兽的技能了吧！？”
“你们可有谁看清箭的轨迹了么？我只觉眼前乱光一闪……”
“嘘，百花藤妖的攻击又来了！”
婪水狐的攻击虽被打断，五阶植兽的招式却已迎面杀到。
樊登临的百花藤妖完全发挥了这一种族的灵敏特性，放出长长的藤条攻击的同时，自身根系亦在游走，于是动作更加飘忽不定，再次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
“呦呦！”
场上，雪泥的速度已提到极致，时而前冲，时而迂回，好几次都到了惊险的地步。
一条长藤自斜方横扫而来，苍凌阑压低身子避开，“小花藤，跟我的箭走！”
她瞅准空隙就开弓。羽箭掠处，爆炸声连起。
“咿呐咿呐~~！”
在她身后，黑色藤蔓如影随形，贴着羽箭的轨迹，扎入百花藤妖的藤海之中！
隔着一阶的差距，小花藤的力量，本不能与百花藤妖相比。
然而有了苍凌阑的飞箭在前开路，黑藤每每都能直插对面最为薄弱的环节，藤与藤两下抽击之时，居然也拼了个平分秋色。
“唦呐！！！”
突然，阴影笼罩在小花藤的躯干上。
百花藤妖的本体，不知何时已借着藤影的遮蔽，游走至它面前！
“咿呐！？”小花藤被骇得一僵。
近处看，这株植兽是那样地高大而美貌，强悍而优雅。粉色花朵仿佛一颗颗俯视的眼球，恫吓着面前的弱者。
强烈的血脉压制生效，小花藤渐渐颤抖起来。窒痛之感一时走遍全身，枝条竟无法再抬起半分！
“小花藤，当心！”苍凌阑自前方回身喊它。
就在这时，小花藤听见身后传来风声与水声。
——是玄白的“云涌”，对上了龙尾钟鳖的“出水蛟流”！
仅一瞬的僵持，水柱冲破滚滚白云。势虽减弱，却仍冲着这边而来。
“哑哑！”
半空中的残雪鸦奋不顾身地追来，青辉为它的双爪披上利刃——风吟击！
一闪之间，第一道汹涌水柱已被它劈开，化作爆开的雨水瓢泼洒落！
黑鸦的眼中闪着刚强的光，它自雨帘中湿淋淋地穿出，更快地冲向下一道水柱。
它也明白，若单论一个回合的技能对碰，自己万万比不过五阶战兽。
可苍凌阑既把这一路交付给它，便是交付了信任。它必须为它的女孩把后方守下来。龙尾钟鳖的攻速缓慢，既然正面力量拼不过，它便用五招十招，来抵对方的一招！
啪！啪！啪！水柱爆开的声响接连响彻。
这声音让小花藤一震，猝然回神。下一刻，几道黄影接连打来，它的十几根藤条齐齐被抽裂，花瓣如血飞上天空！
“咿咿呐……！！”
变异植兽残破地倒了下去，萎靡在地。
“小花藤！”苍凌阑换弓为刀，堪堪挡下几招攻击，又抽空放箭逼退了试图再次来攻的婪水狐。
她回过头时掌心已经唤出了召回用的阵纹，有些后悔地暗想：让小花藤正面对上百花藤妖，还是有些勉强它了。
“唦呐……”
百花藤妖缓缓打开黄色枝蔓，妖异的粉花转向苍凌阑的方向。
在它的后方，已倒在地上的黑色藤兽，却艰难地动弹了一下。
“呐！！！”
谁也没看清小花藤是如何爬起来的，它抗拒了来自阵纹的召回，再次恶狠狠扑了上去，拼命张开所有破烂的藤条，毫无章法地同百花藤妖厮打在一起！
“……”
樊登临的面色已经变了几轮。
本以为胜利唾手可得，不知怎么居然变成了苦战的局面。
要说占优，确实还是他占优，可哪一路都打得不甚痛快，与他预料中的压倒性大胜完全不同。
而观摩席上，那一阵又一阵为苍凌阑而起的惊呼，那些高唤着青龙名姓的热浪，更是令他心烦意乱。
像是有人看哭了，像是有人在嘶吼。
为不屈的御兽师，和她所驱使的不屈的战兽们。
开战前听过的，少女含笑的嗓音又在耳畔响起：
“——那是我缔造的神话，还是大殿下缔造的神话？”
彼时，她弯起的一双眼眸，如寒星般清明而深远。
樊登临的目光猛地凝实，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不，不。岂能在此时动摇？
他厉声道：“龙尾钟鳖，滔天祸浪！”
樊登临抬头扫了一眼半空中的残雪鸦。
滔天祸浪乃是大范围中阶水元素技能，如今王城降雨更是天助，一旦成功发动，洪水能把大半个斗兽场都冲刷一遍！
彼时，仅靠这只不自量力的残雪鸦，又如何挡下？
“吘噜噜……！！！”
龙尾钟鳖再次长啸，眼珠放出刺眼的蓝光。它的背甲发出近似古钟的低沉回响，水元素以恐怖的速度浓缩汇聚！
任玄白如何将风元素技能打下去，龙尾钟鳖只将四肢缩进壳里，岿然不动。雨水飞旋而来，场内的湿气迅速加重。
樊登临心下稍定，又看向另一侧。
那株昔日的变异鬼手蔓，还在顽强地奋斗着。纵使一次次被抽烂藤蔓，食人花连带着牙齿都被打断，它也一次次爬起来，扑上去，不依不饶。
“唦呐！！”愤怒的百花藤妖再次扬起藤条，却被掠至的羽箭炸得踉跄一步。
“呦呦。”雪泥载着苍凌阑，落定在小花藤身前。
“小花藤，你太拼了，到此为止。”黑衣少女冷静地抬起手臂，这是一个将谁护在身后的姿势。哪怕她身后的是本应挡在御兽师身前的战兽。
小花藤委屈地轻哼两声，摇了摇主干。
“呜咿呜咿。”
它久违地发出还是鬼手蔓时的柔嫩叫声。它还能打的，它不想退场……
不知何时，斗兽场上已经听不见雨水落地的噼啪声。
龙尾钟鳖的技能即将成型，水元素全被吸引到对面，甚至传来隆隆的浪潮幻鸣！
“百花藤妖。”樊登临的声音在此时落下，“吹粉回春！”
这样的一招疗愈技能，出现在战况胶着的此刻，无异于一盆冷水浇在炉火上。
无数人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倘若吹粉回春成功，连百花藤妖也恢复到全盛状态，那苍凌阑真不用打了，只能认输了……
苍凌阑却道：“好机会。小花藤，吃掉它！”
“啊……”
高处，夏盈照紧张得揪紧了裙子。
她的第一反应是：老师怎么也如此莽撞？
此前在王宫时，同样的手法已经用过一遍。上次是出其不意，这次，樊登临真的会再中招吗？
“唦呐！！”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百花藤妖将藤条一挺，无数朵粉霞般的花朵饱满地鼓起，“噗”地吹出大片淡黄花粉。
却居然，并非喷洒到自己身上，而是冲着面前的小花藤而去！
“糟了！”
观摩席上，韩童变色轻呼，“百花藤妖酝酿的技能不是吹粉回春，是昏醉花粉啊！如果吃下去，就是自寻死路……！”
——故意在嘴上喊出与实际指令不符的话语，这并不算很罕见的斗兽技巧。
御兽师以精神契约与战兽相连，所谓口头下令，与其说是指示战兽，不如说是为了让御兽师能够集中精力。如此代代相传，千百年来形成的习惯。
若御兽师精神强大，能够在把控战局的同时，心里想着往左，嘴上说着往右，那自然不失为一个迷惑敌人的好手段。
“不对不对。”但燕语突然指着场中，“小花藤没有要吞食的动作，那食人花根本没开啊它！”
苍凌瑶：“嘶，它在往后躲！”
殷云：“阑小姐……也下了假指令！？”
樊登临瞳孔紧缩：“什……”
和观摩席的看客们一样，他也终于意识到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