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斗兽场上,雪泥远远立于百花藤妖的对面,雪白毛发凌乱,已经带了些轻伤。
它喉咙里发出烦躁的低吟,蹄子轻轻刨着地面。
嘀嗒。
一点凉意落下。
乌云终于不能再承载更多湿气,细密的小雨开始飘落在斗兽场上。
“唉,这根本也不是办法啊,此类依托阵纹以求机变的打法,等于是把战兽的压力成倍转嫁到御兽师身上。苍凌阑精神力再强,就靠这么磨,真指望能把对面一个五阶御兽师耗死?”
“是啊,何况她当年启灵失败,精神是受过损伤的。这样消耗自己,不怕出事儿么。”
“何苦来哉……”
“没办法,赶上人家战兽进阶,这是天意。”
雨中的看客们纷纷摇头,满口惋惜之语,感慨这位青龙女的首届梧桐大比将止步今日。
“苍凌阑!”有人冲场上喊,“爽快些,认输罢!你已经打得够好,再耗下去就难看了!”
斗兽场的一侧,男人玉冠高束,朱雀红袍依旧泛着优雅高华的缎光;另一侧,少女的劲衣轻甲已经湿透,雨水沿着秀挺的鼻梁滚落,滑过她的嘴唇。
“苍姑娘,还要继续么?”樊登临右手五指向上,召回了飞骨蚣。
苍凌阑没有用灵流挡雨。
她是武者,是有能力亲自下场的,因而必须节约灵流。
“樊兄说话好奇怪,”她轻声道,“如今是你先折了一只战兽,居然反来问我要不要继续?”
“看来你尚未明白。”
樊登临深深看了她一眼,手掌中腾起阵纹:“这一局,注定你赢不了的。并非因你不够强,是因你选错了路。”
苍凌阑:“樊兄以为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明白什么?”
“我明白,破镜丹乃珍稀之物,能令战兽一举晋升至五阶。”
苍凌阑嗤笑了一声,垂眼摇头,“而樊兄的百花藤妖,在四阶沉寂多年,此前终于隐隐了有突破升阶之兆。”
“若是我,必不会为一只眼看就能突破的战兽,浪费一枚破镜丹——樊登临,你给百花藤妖,用的应该是劣一级的灵物吧?”
樊登临终于有些动容。
他确实没想到,苍凌阑竟是真的明白。
“你说的对,”他道,“大殿下赐了一枚七阶植兽兽核,又请御用大师调和灵物。百花藤妖服下,很顺利便进阶了。至于破境丹……”
可既然明白,还在坚持什么呢?
樊登临很是想不通。
他的阵纹在百花藤妖身前展开,厚重的兽鸣如同大地的鼾声。
“吘噜……”
一只漆黑鳞龟缓慢从中爬出,其背甲如狰狞的巨钟,四肢均布甲片,尾部则分节布鳞,尖端呈刺状。
仅仅是出现在场地上,四周的雨水便似乎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斜斜地飞向这只爬兽。
“吘噜噜噜……!”
它的鼻孔间喷出雾气,笨重地挪到了百花藤妖的面前,如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峦。
对面孤零零站着的那只变异雪鹿,在对比之下,显得更加纤细而渺小了。
一个呼吸的死寂后,观摩席上尖叫四起,直接炸了锅!
有人涨红着脸,指着那战兽大叫:“龙、龙尾钟鳖啊!!这不是龙尾钟鳖吗!?”ΜOο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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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错!是樊登临的巨钟鳖进化了,这种战兽就是在突破五阶时进化的……”
“第二只五阶……樊登临有两只五阶战兽!?”
“怎么可能,百花藤妖确是一直有着进阶征兆,但巨钟鳖不是今年才升了四阶吗!?”
“前两日的比试里樊登临还用过巨钟鳖的,当时我瞧得清楚,就是个堪堪四阶的战力……”
“哎,你们听清没有。方才苍凌阑与樊登临提到什么破镜丹?”
……
“这是一只龙尾钟鳖。”
樊登临道:“它于今年初夏时节突破至四阶,而在昨夜,它又成功晋升五阶,实现了进化。”
“苍凌阑,你精于斗兽,数次以弱胜强,不错;你精神力强悍,远超于我,也不错。”
“论天赋,我不如你甚远。论实力,你我本也可以于今日光明正大地较量较量。可惜……”
男人的声音在两座指挥塔间回荡。
苍凌阑沉默着。
斗兽场上,光线昏暗。两只五阶战兽立于细雨中,等待着御兽师的指令。
樊登临又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瓶:“这是一瓶培心酿,御兽师饮下,可保一日一夜精神力不枯竭。如此,你所依托阵纹的游击战术,我亦可用。”
说罢,红衣男子取下瓶塞,隔着雨幕看了苍凌阑一眼,目光中似有些不忍与不愿,但动作并无迟疑。
他就在她面前,缓慢地一口接一口,将这瓶药喝了下去。
“苍凌阑,认输吧,不要让战兽做无谓的挣扎。”
“庶民欲战王室,便是螳臂当车。你能拿什么赢我?”
在樊登临冰冷的喊话声中,第二只五阶战兽出现所带来的热潮徐徐褪去,斗兽场周围的气氛再次凝结了。
人们沉默下来,盯着场上这早已实力相差过大的战兽阵容……他们其实都知道,这份差距来自什么。
“唉,我可是真心仰慕樊大人多年的。”有年轻的御兽师小声嘟囔,“可今天这心里头,咋就不是滋味呢……”
旁边的就更不客气了,大声喊道:“还以为会是多精彩的一场决战。结果又是什么丹,又是什么酿的,樊登临个狗东西,这不欺负人么!”
立刻有人反驳:“说的什么话!此乃梧桐大比,御兽师们自然是全力以赴,用尽所有人力物力,你有好资源你不用?”
“就是就是,苍凌阑没那本事遇到自己的伯乐,怎还成了樊大人的错了!”
“是是是,你们说的都对,可我就是心里不舒坦!”
那大骂者把臂膀一抱,横眉斜眼:“闹兽灾的时候,可从不见那些殿下们给出征的御兽师赏破镜丹,如今倒对着一个女孩使本事!”
“使了也就使了,还做那种姿态!这分明就像——”
就像……
某种高高在上的施压。
就像富人刻意在穷人面前展示白花花的灵币,饱餐者跑到面黄肌瘦的灾民面前大快朵颐。
这是敲打,是威慑。是在说——你区区散修,便如无根之木,怎能与天潢贵胄相比。
若不然,你拿什么赢我?
……
越过观摩席,更高处的华盖下。
“欺负人。”
华初阳突然轻声说了一句。
他那双霜雪般的眼睛看向斗兽场,深处不知游荡着什么情绪。
玉琳琅自旁边叹了口气,轻抚少年的肩膀,低声道:“殿下若不喜,梧桐大比结束后将那御兽师杀了便是。”
华初阳沉默一瞬,回头看她:“……琳琅,我心中早有一个疑问。”
“殿下请讲。”
“母王竟叫你担任出使使臣,是欲寻机与朱烈开战否?”
“殿下说笑。”玉琳琅抿唇一笑,如白莲绽放。
华初阳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仍是看着指挥塔:“以你这般心性,若无额上金印,谁会信你是星辰四十九宫之人。”
……
“怪事。”
国主缓缓将上身往后靠。素来弯着的眼睛,深处已是一片冰冷。
他仍笑着,嘴唇上下一合,道:“朕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公孙予侍立一旁,弯腰道:“……陛下息怒。大殿下想也不过是图着为王室立威,一时求胜心急。”
“心急?心急……”
国主缓慢地摇着头,倏然一挥衣袖,打翻了面前的茶果:“朕看是愚不可及!”
“堂堂皇子,众目睽睽之下叫近臣如此做派,日后王国臣民如何看他,嗯?如何看他!?”
“公孙卿。瞧瞧朕这几个孩子吧,自幼养尊处优,王国最有学问的夫子教他们学文习武,可时至今日,无一人能挑大梁。朕甚至恨不得……阑儿才是朕的亲生骨血!”
那语气中杀机甚重。公孙予后背一凉,不敢说话。
又听国主笑叹道:“可惜啊,她怎么就流着青龙苍氏的血呢?”
更后面,公孙天海梗着脖子,咬牙切齿地探头往前看。
他听不太清公孙予和陛下正在说什么。可有着金榕秘境时的耻辱在前,他只想看苍凌阑输,输得越丢人、越狼狈越好!
……
茶盏被轻轻放下。
蓝衣妇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场上,轻笑道:“有意思。”
“无思,劝行,你们如何看?”
宋劝行摇了摇蒲扇,挑眉笑道:“大先生好兴致啊,还考起我俩来了?倒是叫劝行想起当年在大先生门下求学的岁月……”
“难得。”董无思不似此人嘴贫,孟归之发问,他便严肃作答,“增幅灵物持续时间有限,若樊登临是上场前喂过百花藤妖,如今,生效时间已经快被她耗过去大半。”
“此前无思观此子斗兽,如疾风烈火,不想今日用起拖字诀来,竟然也能打得这样漂亮。”
“宋某倒是觉得,”宋劝行眯起眼,抱臂环胸,“这小祖宗,是不是在看牌啊?”
单瞧场上形势,任谁观战都要说一句,苍凌阑败局已定。
可细细想来,四升五的百花藤妖、进化的龙尾钟鳖、不知名的增幅灵物、恢复精神力的培心酿……哪一样,不是能在关键时刻决定胜负的惊天好牌?
如今一枚枚亮到了牌桌上,但又真的是在樊登临需要时打出的吗?
还是……被骗出来的?
……
看着樊登临将那瓶灵物喝下之后,苍凌阑的面庞,悄然松缓了一瞬。
非常好,她暗想。
按梧桐大比的规定,御兽师可在斗兽场上使用的灵物最多一件。她可真怕樊登临用在战兽身上。
现在这家伙被她激得给自己喝了个药,后顾之忧便免了大半。
樊登临的背后有夏明煜的支持,因而她注定赢不了么?
苍凌阑不这样想。
对她而言,此时此刻,只要思量着如何破敌制胜便好。
可樊登临不同。他领了赏赐,奉命而来,背后是朱烈的大皇子。要做的,便不止于赢下一场斗兽那么简单了。
因此,哪怕他本性不算是轻敌大意之人,也必须毫无保留地施展手段。
把她的傲骨打折,叫她的心志溃决,以方便主君日后的招揽……这是夏明煜的命令。
这一局,樊登临从一开始,便注定无法做到纯粹的斗兽了。
而这,正是她唯一的胜机所在。
百花藤妖、龙尾钟鳖、飞骨蚣……樊登临三只战兽的状态,她都看过了。
还差一只婪水狐,但既然此时都没召唤出来显摆,应该没有大的晋升。
“赢还是可以赢的。”苍凌阑将被细雨打湿的黑发撩到耳后,自言自语。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内容有点长,迟到抱歉~
第144章
借力打力[VIP]
“苍凌阑,
”樊登临仍在不紧不慢地喊话,“你并无胜算,固执无益。何苦……”
一句话没说完,
他便顿住了。
隔着一帘细雨,对面指挥塔上站立的人影重新拿起了长弓。
樊登临本以为苍凌阑又要射箭,不料少女提弓在手,
口中吐出一个指令:“雪泥,超生长。”
从未听过的技能。樊登临皱眉,
心中闪过一丝不妙预感:莫非时至今日,她还藏了压箱底的决战技?
也就是在这时,斗兽场上的空气流动似乎微妙地改变了。
“呦呦——”
雪泥仰起青蓝色的眼眸。头顶那双水晶双角的深处,有能量化作脉络向下流动,直至遍布全身。
它的身躯开始迅速变大,修长的四蹄在光芒中飞奔起来,化作一道白影。
“雪泥!”
苍凌阑手提巨弓,
长腿一抬就跨出了指挥塔的栏杆,
“来!”
斜风细雨迎面而来,她脚下猛蹬护栏,
飞跃而下!
一切动作都是那么地默契,
雪泥奔至指挥塔下,轻灵地跳起,
在最高点化作了成体的形态。
下一刻,御兽师落在它变得宽阔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