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阑见过尊驾。”

    她来王都也有段时日，偶尔也听得同窗间八卦几句。

    说水鳄温氏有一位活了三四百年的老祖宗，主战兽乃是一只高阶浮屠宝龟，得战兽的寿命反哺，方才长寿至今。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温孤淳缓慢地点头，眯着眼将苍凌阑又打量一遍，道：“舟儿不仅是温氏大公子，

    更是老夫最疼爱的小孙儿。苍姑娘于险境中救了舟儿，

    便是温氏一族的恩人。今夜老夫已在天泉池安排了花舟宴饮，不知姑娘可愿赏脸赴宴？”

    “承蒙尊驾赏识。”苍凌阑笑了笑，

    “不过，

    我在金榕秘境之中保护雇主，是做份内之事。今日不收佣金，

    则是为了全自己的规矩。温氏显赫，凌阑不敢高攀，日后请温大公子为我捎一壶酒便足够了。”

    温孤淳不禁动了动眉毛。

    这女孩儿……果然不简单。

    如今王都因秋狩风波闹得厉害，

    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呢。若苍凌阑只是与温平舟交好，

    还可说是同窗之谊。可一旦出了学府大门，赴了温氏的宴会，

    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拿钱办事是一码，帮朋友是一码，和朋友背后的势力牵连则又是另一码。

    苍凌阑清醒得很，这句婉拒，意思很明确了：她并不想过多牵涉世家争斗，也无意接受温氏的招揽。

    温孤淳长叹一声，遗憾不已。嘴上也只好道：“小友磊落，既如此，老夫也不好强人所难。日后但有用得到温氏之处，尽管开口就是。”

    如此两厢别过，温孤淳又颤颤巍巍地拄拐上了马车，那镌刻着水鳄图腾的马车离开学府。

    只留下苍凌阑与温平舟两人，还有后面四位温氏家仆，并两个红木长匣。

    温平舟苦笑，道：“没想到老祖宗亲自出面相请，竟也请不下你。罢罢，温氏之水，看来还是容不下青龙啊。”

    苍凌阑只一笑而过，又问：“后来金榕秘境里怎么样了？其余人呢？”

    “死伤惨重。”温平舟摇头长叹，面容沉重，“昨天宋夫子又救出了三个，不是重伤就是落了残废。”

    苍凌阑也默然不语。虽说秘境之中生死自负，但如此惨烈收场的情况，应该相当罕见。

    这么一走神，手里就被塞了张东西。

    温平舟：“对了，灵币折算成币票给你。原先说的佣金，你非不要就不要了。但这份是温氏的补偿，连楚矜与卓长风都拿了，不许说不要。”

    苍凌阑一看面额，顿觉好笑。

    算来算去，又是加钱又是不要钱的，最终到手还是一百万，没多没少。

    “也好，”她说，“那这份我收着。哪天再有需要，大财主记得叫我。”

    “还有这两个匣子。”温平舟指了指身后，“一箱是兽核百枚，你之前说过不需要淬炼，里面的都是原始兽核。另一箱是天材地宝，地母精水也在里面，东西杂乱，你自己清点，不需要的扔到交易坊里就是。”

    苍凌阑：“秘境的收获，中途遗失颇多，你自掏腰包补了不少吧。”

    “应该的。李骏之事，温氏已在追查了……哦，匣子有些沉，叫人给你送到东舍下面？”

    “先不用。”γúèɡē

    苍凌阑召唤出阵纹，天壶冰蟾出现在掌中。瓷器般漂亮的小蟾蜍歪了歪头，发出一声伶俐的：“呱唧？”

    她道：“我正想试一试，贪贪如今能开辟的空间有多大。”

    “贪贪，这两个匣子，你能吞进肚子里吗？”

    贪贪双眼放光：“呱唧呱唧！”

    “不，不是吃。是存放，不准吃。”

    贪贪迷惑：“呱唧？”

    “我知道，是，箱子里是有好吃的，但不是现在吃！”

    “呱唧呱唧？”

    “……”

    温平舟相当震惊地看着苍凌阑一本正经地和巴掌大小的天壶冰蟾交涉，一时间怀疑了自己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

    直到他眼睁睁看着苍凌阑屈服下来，打开匣子先给贪贪喂了一颗不知什么灵果……终于忍不住从旁提醒道：

    “凌阑，咱们御兽师，是不是其实可以通过精神契约，直接给战兽下令……呢？”

    苍凌阑：“。”

    见笑了，谁叫她的阵纹没有驯化规则。

    贪贪吃到了想吃的果子，吧唧吧唧舌头，眯着眼睛开心得很。

    终于张嘴一吸，两个长匣轻松地变小，被它吞进了圆鼓鼓的肚子里。

    苍凌阑感叹：不愧是掌握空间之力的辅兽，这也太方便了。

    贪贪骄傲地拍拍小肚子：“呱唧！”

    贪贪听话，御兽师回去也要给贪贪吃多多的好吃的！

    ……

    别过温平舟，回了寝舍后，苍凌阑先将那装着天材地宝的箱子开了。

    意外的是，除了眼熟的天材地宝以外，箱中还另有一套调和碗与捣杵，均以罕见的“灵纹玉”打造而成，可大大提高调和后的灵物的功效，乃是相当奢侈的调和器皿。

    苍凌阑心想，温平舟这次也是真用心了。

    她先从中挑出了几份东西，此前殷云与苍凌瑶坚持要将新生入学的培育资源给她，确实帮了不少忙。此时能还了，自是该还的。

    之后便是给自家崽子们做饭。

    净手，冥想，开始调和。

    蕴灵丹五粒，地母精水一勺半，乃佐料。

    于秘境中采集到的刚晶矿少许，加强战兽骨质与甲壳，为主材料。

    此前在交易坊淘到的朱毒蚁后的毒腺也加进去，提高毒性。第二份主材料。

    苍凌阑既是炼师，又是弓手，从腕到指，无论是劲力还是巧力都远胜普通人。

    一般的御兽师，调和时难免紧张，生怕调和失败，浪费了好材料。

    可于苍凌阑而言，只要专注便不会有失败的可能，只是成品的品质良好还是优秀的区别罢了。

    灵纹玉打造的器皿内，很快凝成了紫红色的胶状灵物。

    “阿尾，出来吧。”

    “沙沙！”紫晶蝎子自御兽器中现身，满足地吞下灵物，然后窸窸窣窣爬到房梁上自己消化去了。

    苍凌阑继续调和。

    蕴灵丹三粒，地母精水三勺，佐料。

    云鸣白果两枚，用以提高风元素感知力。主料。

    四阶逐星雕的兽核一枚，强化飞禽类战兽的基础身体素质。主料。

    “玄白，你的。”

    “哑哑哑！”

    这一次，换残雪鸦吃掉灵物后，异样地鸣叫了两声。

    它的体内涌起热热的感觉，体表则开始隐约泛起白光。

    苍凌阑连忙扔下调和的器皿，玄白也顺从地蹦过来，摊开翅膀给她查看。

    “升阶的征兆？”

    虽说灰土品级的战兽成长困难，但玄白跟她之前，在三阶也停滞了好几年。况且她的灵界，对战兽的修炼加成极大，小花藤与阿尾先后升阶，算起来也该玄白了。

    但苍凌阑却沉思须臾，忽然道：“玄白，你能不能压制一下，暂不升阶？”

    玄白：“哑哑？”

    “你已三阶，灰土品级的血统极限只到四阶，三升四是你最后一次的成长机会。”苍凌阑道，“之前听夫子课上说过，有些御兽师会刻意延后最后战兽一次进阶的时间，以使战兽在血统极限之下成长到种族允许的最强状态。你试一试。”

    “哑哑！”

    玄白理解了，它闭眼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将进阶的本能压制下去。

    它能感受到变强的大门已在面前打开，而它奋力将其合上。

    四阶的鸦王不能说不稀少。但若放在在浩瀚的薄暮山脉中，放在千百年的时空里，也如天上星子那样繁多而渺小。

    它不甘只做一只灰土品级的鸦王，在兽灾面前无能为力地看着族群死去。

    所以由北而南，它飞出了大山。

    并非诀别，是为再见——

    期盼着终有一日，能够以更强大的姿态回到家乡，回到那些片有着许多残雪鸦们栖息的林子里去。

    “哑哑……”

    淡淡的白光被收拢回体内。

    玄白垂着双翅，汗涔涔地粗喘着。

    “了不起。”苍凌阑松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它的羽翼。

    残雪鸦王张开翅膀，温柔地蹭蹭少女的脸颊：“哑哑。”

    随后，苍凌阑为小花藤也制出了合适的灵物。贪贪在旁边一蹦一跳，她倒了小半碗地母精水，让它自个儿舔着喝去了。

    唯独可怜的是小狼月刹。它没有身体，吃不了饭。只能在弓里面耷拉着尾巴嘤嘤两声，再龇牙哈气骂骂朱雀。

    至于雪泥……说好的，这次没鹿的份！

    苍凌阑又给鬼面郎喂蕴灵丹，突然道：“给贪贪起名才想起来，你也还没名字呢。”

    鬼面郎：“桀桀？”

    苍凌阑：“之前有人给你起过名字没？”

    鬼面郎歪头：“桀桀……”

    “都忘记了啊。”

    苍凌阑摸摸鬼面郎，道：“那我还是给你起一个。”

    给战兽起名这事，其实大有讲究。

    首先，灵智高且自我意识强的群居凶兽，有些是懂得给自己起名字或者名号的。

    玄白便是如此。残雪鸦通体黑羽，唯有翅尖上带一点残雪般的白。它的羽毛颜色纯正，翅尖尤其黑白分明，便以此为名。

    ……很难评价这个起名的水平，但作为凶兽也就这了。苍凌阑通过精神契约感知到之后，给翻译成“玄白”而非“黑白”，已是最大可能地发挥了人类智慧的结果。

    至于来自御兽师的偏好，就更加五花八门了。

    许多御兽师，尤其偏神御派的，并不给战兽取名，只以种族称呼；有的御兽师起名水平不敢恭维。什么小火啦，小白啦，咪咪啦。或是像宋夫子那般，“莲花儿”、“小榕树”的叫。

    还有的御兽师，又是另一个极端。他们把给战兽取名当做人生大事，像是给自己的亲孩子取名一般，必要翻遍了诗词典籍，绞尽脑汁苦思数日。

    甚至还有要战兽跟他自己姓的，叫焰尾犬“老王”的，叫影猫“独孤求败”的……一句话，天底下什么奇事都有。

    “就叫……”

    至于鬼面郎，器契战兽多少都有些木，苍凌阑罕少见它表露出什么性格。

    所以她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也不过“鬼鬼”、“阿黑”、“小面具”之类的名字。

    可是忽然，沿着那灵魂层面的精神契约，苍凌阑感受到了这只器契兽心中那渺小的紧张与期待。

    就像是……街角脏兮兮的孤儿，看着过路的富人将手中的一块糖果伸向自己时，那复杂又惶然的心情。

    苍凌阑心中某处，似乎被轻轻触碰了一下。

    它在期待着拥有一个名字。

    作为鬼兽类战兽，鬼面郎的寿命远超人类。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先一步死去，而鬼面郎将吃掉自己的脸皮，再成为下一个御兽师的“鬼面”。

    可苍凌阑分明记得，自己第一次将鬼面郎摆在阳光下的时候，它好像是有点开心的。

    那么至少……

    “向光。”

    黑衣少女想了想，将鬼面郎好生摆在窗台边沿，道：“至少，在跟着我的这段时间，就叫你向光。”

    鬼面郎顿住，而后咯噔地动弹了一下。

    “桀……桀？”

    通过精神契约，它模糊地感知到了这个发音在人类语言中的含义。

    受灵智所限，它并不能完全领会。只是隐隐觉得，这似乎不像是一只鬼面郎该拥有的名字。

    苍凌阑：“好不好？”

    向光有些无措地别过“脸”，用凹进去的面具屁股对着她：“……桀。”

    苍凌阑弯起眉眼。忽而又若有所思，看向刚刚吃完灵物的某株植兽：“说起来，小花藤这个名字，是不是也敷衍了点……”

    毕竟较真儿的话，所有鬼手蔓都可以是“花藤”。

    但当时她根本没打算将这孩子收为战兽，甚至想过给小花藤找别的主人，“小花藤”只是随口一个昵称。

    后来是叫习惯了，就也没有改。

    “咿呀咿呀！”小花藤瞬间警觉，根都绷直了，疯狂甩着枝头上的食人花。

    不敷衍！它喜欢这个名字，内涵蕴意无所谓，“小花藤”是主人第一次喊它的声音，就要这个名字！

    “你乐意就好。”黑衣少女笑了，一身轻松地抻了抻腰，“行了，你们都吃上好饭了，我也该出去觅食……走了。”

    窗外太阳西沉，照出最后一点金灿灿的黄昏，慷慨地将温暖抛向人间。

    其中的一缕，安宁地落在了鬼面郎向光的铁状躯体上。

    作者有话说:

    5.1有修文，由于此次修文涉及较大的改动，从本章（102章）到108章可能会出现段评消失、早期评论区对不上正文剧情的情况，特此说明。

    第103章

    陈年旧疤（修）[VIP]

    次日清晨，

    苍凌阑在照常赶早课之前，被一只白色的鸟儿敲开了窗户。

    “咕咕！咕咕——”

    白鸽拍打着翅膀，任黑衣少女取走它脚上的信筒。这是尺素咕，

    一种伶俐可人的小型鸽科辅兽，被普遍饲养为信使之用。

    苍凌阑低头嗅了嗅。被卷起的信纸上，还带着荒桑叶独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