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下一刻，那少女的魂魄便从白骨兽神的身侧掠过，斗篷一起一落间，巫骨的手里空了。
“……？”
巫骨转过头去。
苍凌阑的魂魄化身略低着头，弯着漂亮的颈子。
她眼眸沉着，齿间叼着那半死不活的赤色神鸟虚影，火焰般的光芒便在唇舌间吞吐……
少女闭眼抬起下颌，回忆起吞噬兽核与界丹时消化能量的感觉。
齿间的赤色虚影浓缩得更小，逐渐像是化作一颗艳丽的丹药。
精神力涌动，她一点点用力咬下去……
咔嚓。
“……你。”
巫骨空荡荡的指骨抽了一下。
它语气微妙，情绪复杂：“连这也吃。”
苍凌阑的神色先是忍痛似的抽动，很快平静下来。一股炽热的火焰烧遍她的魂魄，圣洁的能量随着这股炽热进入了她的灵魂深处。
她笑了一下，斜眼看过来。残忍与从容交织在少女秀美的面容上，她像只趁夜色从渔人手里叼走了肥鱼的山猫。
“有点……烫嘴。”
她扯扯唇角：“不过，大神也看到了，我这处境实在难堪，哪儿还能挑食呢。”
巫骨阴郁地看了她半晌，没再说什么，默然隐去了身形。
——而这灵界中发生的一切，实则不过这短短几秒之间。
哗啦啦……
红亭外，秋雨还在下。
国主依然微笑看着面前的孩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
而苍凌阑深深地垂下脸，黑发散落挡住那双深海似的眼眸，掩住其中一闪而过的赤色。
“凌阑，”她由衷地笑道，“谢国主恩赐。”
作者有话说:
苍凌阑：凡杀不死我的……都会被我吃掉（？
第88章
诸神何在[VIP]
直到朱雀使将她带回学府，
撑着伞将她送上东舍，苍凌阑的脸上依然保持着礼貌的笑意。
她道了谢，将身上披的红色袍子也脱下奉还，
目送朱雀使离开，这才将寝舍的门合上。
这时苍凌瑶已经回了寝，和燕语一起着急地等了半天。
她多少是知道苍凌阑做下的那堆胆大包天的事儿的，
这时连忙问：“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苍凌阑的眼底迅速冷了下来，“苍凌瑶，
你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
苍凌瑶被她这浑身低气压的样子弄的一愣，身体比脑子更快地跟着进去。见苍凌阑反手关上了门，才小声道：“干……干什么啊。”
“没什么，我就随便跟你聊聊。假如……我是说假如，四象之间也会吵架。某天朱雀和青龙打起来了，你站哪边？”
苍凌瑶拧眉：“这什么破问题。”
“你回答就是了。青龙和朱雀，你站哪边？”
“自然是朱雀大神啊。”
苍凌阑没有回头，
她背对着苍凌瑶，
出神地看着窗外那株在雨中摇动的缠心柳。
房间里明明是暖的，寒意却还是漫上了骨头。
她问：“为什么？你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
——苍氏一族，
真正信奉的从来都是青龙而非朱雀。
而苍凌瑶，
是自小被二长老严格地教养大的。苍氏一族的年轻小辈中，谁不信青龙，
她也不可能不信青龙。
“青龙……”
苍凌瑶垂下脸摇了摇头，低声说：“青龙大神早就抛弃了苍氏一族，不是吗。”
“……”
苍凌阑垂着眼，
双手在窗台上越握越紧。
——人们说，
朱雀印中，那如烈阳般圣洁光明的朱雀魂念，
会永远守望这片土地上最出色的孩子。
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的年幼天才，都是先被烙下这所谓无上荣耀的“朱雀印”，再进入学府修习？
“……苍凌阑？”
苍凌瑶讶然道：“你怎么了，你……你在发抖？”
苍凌阑哑声道：“冻的。”
苍凌瑶意识到古怪，伸手想来摸她的手，却反而被抓住了腕子。
“……大小姐。”黑衣少女盯着她，“你还记得苍家祠堂内的青龙雕塑吗？”
苍凌瑶：“我怎么会忘？家主带我们拜过那么多次。”
“是啊，他还有几次软硬兼施地要我也去，可我总是不肯跪拜。”
苍凌阑哑声道：“我当众跟他顶嘴，说……‘倘若青龙果真有灵，怎会任由你在祠堂的门前被叛族者一剑穿胸？它都不管你了，你还拜它做什么呢’。”
苍凌瑶叹口气，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站着看雨：“你说得对。”
两个同样姓苍的少女，此前好像从未如此和谐地站在一块儿、牵着手说话。
“对吗？可你当时为此很生气，说我大逆不道，丢苍家人的脸。”
“呵，你这样说来，还真奇怪。”
紫衣少女有点难为情地笑起来：“好像离开朔城之后，眼界一下子开阔了，好多从前没想过的问题，也清明了。”
“所以你看，”她挑了挑眉尖，傲气依然如旧，仍是那个在苍家众星捧月的大小姐，“人果然还是要走出来的吧？”
“是啊。若只是在边城里做个猎人，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些。”
苍凌阑看着窗外低声说着。
她在想……
这偌大朱烈国土上，还有多少人被烙下过朱雀印？
趁着这些天资卓越的御兽师们还是一个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少年人，提前在他们的魂魄深处种下一抹朱雀神威。
让这些孩子们，自幼对朱雀生出崇拜之心，戴着枷锁长大后，便成了朱烈永远的忠臣，真是好手段。
所以，韩童不知道有没有？宋劝行、董无思两位夫子，应该有的吧？
孟大先生呢？孟归之当年也是通过学府秋试一鸣惊人的，想来也逃不过。
……小叔呢？
她那混账老爹……呢？
当年，苍穹究竟为何突然叛国？
“我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苍凌瑶皱着眉，伸手来摸她额头，“别是病了。”
苍凌阑疲惫地把她的手拍下来：“都说了是冻的……秋雨增寒，该添冬衣了。”
“你连冬衣都没有？”阅瑕礼戈
“从朔城来得仓促，我几乎什么都没带。”
“你真是……”
苍凌瑶气笑了。她解下自己的外衣，没好气地往苍凌阑身上裹了：“借你的啊，明儿备齐了厚衣裳给我还来。要是敢弄脏了，我饶不了你。”
苍凌阑忽然抬手，霹雳般并指点在苍凌瑶的眉心上。
精神力瞬间侵入对面的灵界，果然感应到深处盘踞着的一抹炽红虚影。
但是……不行。
苍凌阑不甘地咬了咬牙，本以为吞噬了那抹朱雀魂念，自己的精神力又有了一层质的飞跃，说不定可以拔除已经烙下的朱雀印。
但再一次直面朱雀的魂魄，那股浩荡的威压仍旧散发着震震炽热，几乎要将她的魂魄融化。
若全力一搏，或许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但苍凌瑶的灵界和灵界中的契约阵纹必然会受损！
苍凌阑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对面唰地红了脸，惊恐地双手捂着额头：“你！你你你，干什么！？”
“……开个玩笑。”
苍凌瑶又羞又怒，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跑出去摔了门。
苍凌阑独自在窗边站了很久。
直到天光渐暗，她忽然捂脸笑了出来。
“哈。”
四象诸神与圣祖合力平定大灾，舍身守护了无数生灵——这是世上每一个人都从小听到大的故事。
都说诸神，都拜诸神。
可是神……在哪里？
青龙抛弃了忠诚的后裔，放纵李氏篡国，漠视苍氏流亡。后来朔城几次城破，苍氏一族血洒边疆时，拼死相护的只有一株荒桑古树。
而朱雀任后人夏氏以冷酷阴暗的手段御国，朔城之畔请兽神，万千性命被视为草芥。古往今来的一枚枚朱雀印，其中魂念不知腐蚀了多少热血英才。
“诸神……哈哈哈哈，诸神！”
苍凌阑笑得弯下了腰，双手撑着窗台，任冰冷雨水淋在脸上。
她长出一口气，撩起眼睫看向远天。厚到令人窒息的灰云间，间或有几丝细雷流过。
“啊……诸神在上。”
“这天，可真高……真黑啊。”
云天不答，诸神无应。
唯有那寒冷的、寒冷的雨声——
将她吞没。
“呦呦。”
雪泥不知何时出了灵界。小白鹿蹭了蹭她的腿，在地上打滚露出肚皮。
她的鹿崽子知道她难过。
苍凌阑靠着窗边眯眼听雨，轻声道：“雪泥，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呜呜。”
雪泥歪头瞧了她一会儿，哒哒地跑到床边，将那把长弓叼着拖过来，“咚”地扔在她面前。
苍凌阑慢慢笑了。
她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地坐下来，再次握住那柄长弓。
她的精神力沿着那块镇魂玄陨下沉，在意念世界中凝出魂魄化身。
新炼化的朱雀魂力尚在她的灵魂深处涌动。
苍凌阑心念一动，无数炽红的软羽覆盖了魂魄化身的躯体，黑色长发的末梢烧起了猩红火焰。
她抬手看看自己魂魄的样子，暗想这倒是新鲜。
“嗷呜！”
藏青小狼的魂魄出现在她面前。
（人类，你莫非改了主意……）
欣喜的情绪传递到一半就卡壳了。
小狼困惑地耷拉下耳朵，晕头转向地甩了甩脑袋：
（人类……人蝉……人鸟？）
（……人蝉鸟？）
苍凌阑：“。”
小狼的混乱她理解，但是……咱非要这样说出来吗？
“小狼，我想重新问问你，”苍凌阑道，“你与朱雀，究竟有何仇怨？”
“嗷呜……”
（是……弑父杀母之仇！）
（朱雀吞噬了小狼的父母，小狼也死在的它手下。有位恩人为救小狼，将小狼的魂魄封进黑石头里，才得以苟活至今日！）
“吞噬……”
苍凌阑暗想：事情和她最初的想象已经大相径庭了。
她最初本以为是有个残忍的御兽师将这狼魂囚在弓内。没想到小狼真正的血仇是兽神朱雀，而将它封在弓中之人，似乎反而是为了救它？
至于吞噬……莫非是指，吞噬变异的那个吞噬？
还是单纯的吞而食之？
“也罢。”苍凌阑道，“无论如何，小狼，总归我要对你说。”
“这世道弱肉强食，你和你的父母不敌朱雀，被其所食，怨不得天地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