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此言差矣，
”男人笑眯眯地道，“学府秋试落幕，
来自五湖四海的少爷小姐各回各家。自明日起，
咱们这儿肯定清闲——年年不是如此？”
正这时，外头的门环被叩响三下。
掌柜夫妇俩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白衣姑娘，扶一顶雪纱幕篱，推开了神炼坊的青铜大门。
“劳驾，
”一道被压得冷沉的嗓音传来，
“请问阁下这里还缺炼师么？”
柜台旁的鸟架上，吉祥贵鹦被吵醒了。
它眨巴眨巴眼，
扑腾翅膀，呱呱学舌：“来客辣，来客辣！”
仔细看去，那客人清瘦颀长，一袭雪色长裙，幕篱面纱下又戴了张造型古怪的黑铁面具，就像遍白的宣纸上落了一点深墨，神秘绝俗。
这番打扮，若放在别处，必然要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唯独在这王都，实在不算什么。
于是，坐在柜台后的掌柜男子只把眼皮抬了抬，身也不起，问：“姑娘是炼师？能炼几成纯的兽核啊？”
白衣姑娘似乎想了一下，道：“四五成……不，五六成总是有的。”
掌柜男子笑了笑，并不当真，只暗想：这又是哪家娇生惯养的贵女，竟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炼兽核的本事是硬功夫，不练个四五年出不来手艺。这白衣姑娘明显年龄不大，能不能抡得起那炼锤尤为可知呢。
“那客人着实是年少英才。”他懒懒说道，“可实在对不住，神炼坊暂时不缺炼师了，客人不如瞧瞧咱们的兽核呢？都是顶顶好的上品……”
吉祥贵鹦也附和道：“顶顶好！顶顶好！”
白衣姑娘摇了摇头，道：“在下并非为买兽核而来。是在下不慎用毁了炼兽核的器材，现一时又买不到趁手的。神炼坊不招炼师也无碍，不知可否借贵坊的锻台与锤子用一用？”
掌柜夫妇对视一眼，没想到对方的来意竟是如此。
神炼坊名声在外，买不起上等灵锤跑他们这来借器材的穷师傅，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过。难道这姑娘，还真是个正经的炼师？
“自然，借不会白借。”白衣姑娘道，“我借一个时辰，以一枚炼出的三阶兽核作为交换。”
——这大晚上的，器材本也没有炼师使用。别说一枚炼成的三阶兽核，就算是没炼成的，那也足够了。
两位掌柜虽心里有些狐疑，但这样的稳赚生意，自然没有不做之理。
“客人这要求简单。”女掌柜扭着步子走来，“不过，客人面生，按照咱们神炼坊的规律，是要先付账的，不知……”
白衣姑娘：“没问题。我先压一枚兽核在此就是了。”
她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枚兽核来，放在柜台前。男掌柜低头瞅了一眼，冲妻子点点头。
女掌柜笑道：“爽快。客人请随我来吧。”
她拿出一串钥匙，抖上两抖，在身后吉祥贵鹦“爽快！爽快！”的学舌声中，引这神秘的白衣姑娘去了后面的锻造间。
那锻造间均以一扇扇铁门分隔。女掌柜把最前面的一扇门开了锁，推开门：“客人，请自便吧。”
咯吱——
铁门稳稳地关闭。
苍凌阑抬手取下幕篱，只留下脸上的鬼面郎，又将碍事的宽松雪纱外袍脱下，这才松了口气。
她也没想到，苍凌瑶那家伙竟弄了这么一身打扮给她。
黑色简朴劲装变成了秀美的雪白纱裙。反差么，倒是够够的了，只不过她多少年没穿过这种繁复的裙子，更衣时差点把带子缠住。
除此之外，倒是一切顺利。
苍凌阑在锻造间内仔细走了一圈。不愧是王都的神炼坊，给炼师干活的房间也修建得宽阔敞亮。
再看眼前的布置，一把休息用的座椅，一台铁制的锻造台，台上摆着三把大小不同的炼锤，旁边又斜倚着一长一短两把夹兽核用的铁夹。再将地上的铁板掀开，下头竟布有流动的冰水水槽。此类种种，一应俱全。
苍凌阑先拿起锻锤，三把挨个试了试，只觉得都比她跟着邱鹰学艺时用的要大许多，也沉许多。
她皱眉片刻，竟不知道这炼锤究竟是大些好还是小些好，忍不住自嘲道：“我这都学的什么野路子。”
最后还是按习惯取了最小的。苍凌阑在铁台前站定了，缓慢吐纳数回，左手以铁夹夹住兽核放入凹槽中，右手拿起锤子，眯起眼——
铛！
外头，那对掌柜夫妇齐齐变了脸色。
吉祥贵鹦浑身一震，扑棱翅膀满屋乱飞，扯着嗓子叫道：“坊主！坊主——”
女掌柜骂道：“小畜生，胡说八道什么，闭嘴！”
骂完了，却拽着她男人，小声道：“郎君！这……”
男掌柜用力拍拍脑门，悔得捶胸顿足：“丢脸，丢脸，我竟看走眼了。”
掌柜夫妇俩懂行，单是听这传来的声音，就知道这姑娘是有真东西的。这样的炼师，神炼坊怎会不想招揽？
女掌柜长叹一声，摸着吉祥贵鹦道：“坊主一去多年，眼看这神炼坊在王都越做越大，咱俩却懈怠了。”
铛、铛、铛……
苍凌阑凝心静神，一边细微地旋转着铁夹，调整凹槽中的兽核的角度，一边有节奏地落锤。
最初的十几下，她尚不熟悉这神炼坊的器材，因此落锤较慢。
等渐渐有了手感，落锤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淬炼台上火星迸溅，铛铛的敲击声连成一片，如战鼓激昂！
铛铛铛铛铛——
掌柜夫妇趴在铁门外头，越听越惊。
女人怔怔道：“这样疾风烈火般的锤炼声，自坊主走后，我们多久没听过了？这客人才多大年纪……”
吉祥贵鹦委屈巴巴地小声喊：“坊主……坊主……”
男人道：“应该相当年轻，至少未过而立之年。”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这激烈的敲击声连续不停，中间哪怕有些间隔，却也只是三四个呼吸的功夫，很快又响起来。
掌柜夫妇是越来越坐立不安——这姑娘究竟要炼多少兽核？怎么都不带休息的！
要知道，炼兽核对心神和体力的消耗都是极大……能连续淬炼一个时辰不休息，除非炼师的精神力和体能，均强悍到远超常人的地步。
苍凌阑自是不知自己一通操作，已经把外头两位给吓到了。
就像那日在学府书写文试答卷一样，她已经彻底沉入进去，仿佛进入了玄妙顿悟之境。
每一锤落下时溅起的火花，每一缕将兽核浸入冰水中冒出的白烟，都令她灵台通透，如痴如醉。
将六枚界丹全部提纯完毕之后，苍凌阑又挑了三枚兽核，也一并炼了。等回过神来，窗外天色已经有点泛亮，早就过了一个时辰。
苍凌阑吐出一口气，搁下炼锤。额上大汗淋漓，却十分畅快。
她赶忙披上外袍，戴好幕篱，才推门出去就迎上了两位掌柜一言难尽的目光。
苍凌阑赶忙道：“对不住，时间过了吧。两位该早叫我的。”
掌柜夫妇僵硬地笑着：“哪里哪里，客人客气……”
——我俩只是好奇客人您究竟能不停歇地抡多久锤子，而已！
苍凌阑从自己炼好的兽核中挑出一枚品质好的，放在柜台上，道：“今晚多谢，这是承诺的报酬。”
当然，她也顺手将原本抵押在此的兽核收了回来。
柜台上，那新炼出的兽核晶莹剔透，还泛着被冰水冷过的水滴。
男掌柜拿起来一看，顿时心惊肉跳：“七成纯！”
女掌柜差点咬到舌头：“七……！？”
苍凌阑扶了幕篱，转身便走。
女掌柜在后头追了两步，正欲呼喊，忽然被男人按住了肩膀。
女人着急道：“懒鬼，你什么意思？”
“娘子莫急。”男人盯着手中兽核，“你且想想，以这位阁下的本事，若想在世家谋得一个客卿职位，岂非轻而易举？可她却宁可深夜来找我们神炼坊，我猜此中必有缘由。”
女掌柜被这番话说得沉吟起来，扶着椅子坐下了。
她点点头：“夫君这话说得在理。若一个炼师不愿受世家拘束，那么放眼王都，再没有比咱们神炼坊更好的去处。”
吉祥贵鹦：“神炼坊好！神炼坊好——”
男掌柜深深看了一眼那神秘白衣客离去的背影，道：“咱们若是太过急切，一则失了神炼坊的风度，二则也引人生疑。这位阁下既来了一次，肯定还会再来。你我从长计议……日后再行招揽不迟。”
……
对苍凌阑来说，今夜的收获简直大得不能再大了。
六枚界丹均得到淬炼，纯度在六至七成纯之间，甚至有一枚发挥超常，炼到了八成纯的极品纯度。
用来治疗她的灵界的二次创伤，应该是足够了。
苍凌阑出了神炼坊，立刻跟在巷子里躲着等她的苍凌瑶与殷云汇合。然后趁着天还没完全大亮，悄悄回了学府，跟燕语也报过平安后，火速将自己关进了屋子里。
其实细论起来，这一晚着实辛苦。
她虽有着自愈技能“蜕皮”，但战斗时的紧张、疲惫与失血总不是假的。而后又炼了一个多时辰的兽核，哪怕是铁打的人，此时也该渴望躺在床上大睡一觉再说。
但苍凌阑已等不及了。
亢奋令她浑身发热，甚至握着界丹的手指都在微不可察地发抖。
她低声道：“雪泥，出来。”
眉心一烫，一道白光落在房间的地板上，化作一只正打哈欠的鹿崽子。
雪泥这日益离谱的鹿，苍凌阑现在是完全管不了它了。
就比如这灵界，它想进才进，想出就出。大多时候不想进，一旦进了又非要在里头躺到顺意才出。
好在鹿虽离谱，但总能知道轻重缓急。苍凌阑在床上盘膝而坐，把阿尾也从御兽环中召唤出来，认真道：“你们两个，帮我看好周围，若有人来，立刻叫我。”
“呦呦。”鹿点点头。
“沙沙沙~~~”蝎子也点点头。
吩咐好战兽之后，苍凌阑便闭了眼，先将那枚八成纯的界丹送入口中，咬碎服下。
熟悉的滋润感，沿着咽喉滑落。
苍凌阑眼睫轻颤，攥紧了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她能清晰地感应到，自己那遍布裂纹的灵界，从深处涌动起全新的生机。
就像涨潮的水浪，填满了枯槁的河床。
每一寸损伤，都凝成稳固无比的精神空间，灵流在其中缓缓流动。
那是无比浓郁、无比精纯、澄净的能量。
远超过世间任何一处秘境宝地。
随着依次地吞服界丹，她的四周涌动起玄奥深邃的气息。
苍凌阑吐出一口气，竟连吐息中都有灵流在如烟似雾地汇聚。
她以意念俯视自己的灵界，看到了漫无边际的空间。战兽的阵纹闪烁其间，如渺茫的孤星。
意外地，当意念落在巫骨的阵纹上时，她发现自己竟能透过阵纹，看到兽神的福地。
巫骨正坐在那堆骸骨山巅，捧着古朴的黄铜铃铛，任风吹动身上破旧的斗篷，不知在想什么。
当它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窥探”，终于抬了抬那颗雪白的骷髅头。
于是她与它的“视线”遥遥对视，在精神世界的虚空中相撞，而后不约而同地分开。
“一码归一码。”苍凌阑平静地说，“还是要多谢大神，那日容忍我在你的福地里启灵。”
她如今的灵界中的灵流，直接来源于巫骨的福地。
虽然对于这尊兽神来说，或许当时的纵容只不过是觉得有趣——就像是欣赏一只蝼蚁的跳舞。
巫骨深深地看她一眼，低沉道：“丝许灵流，于我不过沧海一粟。不必言谢。”
“前面那两句不需要。”
苍凌阑冷笑：“跟你说话怎么总不爽快。”
巫骨沉默片刻，抬手挥了一下。
“啧。”苍凌阑眼角一跳，她发现自己又看不到巫骨的福地了。
不过这回，她心中澎湃难抑，乃至轻轻笑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纵是蝼蚁，此刻的自己也是一只神明必须挥挥手才能驱赶的大家伙了。
那么来日如何？后日如何？
远处，黎明渐渐升起。熹光依次照耀在王都的城头大旗上、鳞次栉比的亭台飞檐上。
还有雅致的学府、巍峨的王宫、富丽的天泉池……晨风荡过，池面水纹吹皱，正飞起白花花一片的珠鸥儿。
并不似上次启灵时，天下为之震惊。
只是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黎明，有个年轻御兽师的灵界，终于完全地恢复了。
经历十年蹉跎、两度破碎之后，她最终拥有的——是一处，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福地灵界。
作者有话说:
有的主角第一章觉醒金手指，有的主角七十七章才彻底恢复天赋（。
还是要祝贺一下的！发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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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开学第一课[VIP]
灵界恢复后的第一件事，
自然是将战兽们纳入其中。
苍凌阑先将玄白和小花藤通过阵纹召入灵界。
以意念看去，那片开阔的异空间之内，两座阵纹旋转着发光。
光团散去后，
残雪鸦与变异鬼手蔓的身影，便出现在了灵界空间之中。
“哑哑~~~”
“呜咿？咿呀咿呀！
看着鸦王在灵界中翱翔，发出新奇的啼叫，
小花藤试探性地在这片精神空间内扎根，快乐地摇摆花枝，
苍凌阑不禁万般感慨。
对于御兽师来说再普通不过的行为，自己却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才终于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