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大双眼,脱口道:“殿下,您开什么玩笑。我若有收徒弟的本事,
还来学府求学?”
夏盈照大声道:“老师此言差矣!所谓学海无涯,又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
苍凌阑:……
您有事吗我还没答应呢……
夏盈照拍拍胸脯,骄傲地把头一甩,
又道:“老师不必为难!盈照有许多许多的老师,上至王座,
下至御花园里为植兽洒水的工匠,都可以是盈照的老师!”
苍凌阑哭笑不得,又看向温平舟:“温大公子,你怎么说?”
温平舟将答卷放下,闭眼长叹:“我……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还请温大公子兑现诺言,帮我做一件事。”
“现在?”
温平舟措手不及,
忙道:“我愿赌服输,
绝不会食言。你,你其实可以再好好想一想……”
苍凌阑:“不必了。我本就知道自己会赢的,
这一局赌对你不算十分公平。至于筹码,
我也一早就想好了,要你现在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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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
朱雀学府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秋试放榜。
苍凌阑文武双魁,温家温平舟与四公主夏盈照分别取了武试、文试的第二名。一时之间,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昔日青龙东山再起的消息。
有人惊叹,
有人忌惮,有人不以为然。
至于第二件事,
与前一件相比没有那么震撼,但也颇为离奇。
周家那位蛮横的小小姐周娆,居然被她的同窗在斗兽场上打败了。
对方在王都名不见经传,契约的战兽中最强的也不过是一只三阶的蓝雾仙鹊,却赢了身为四阶御兽师的周娆——这倒也罢,更怪的却是在斗兽结束之后。
正在周娆暴怒到失了神智,扯着喉咙威胁什么“小贱人你等着”,“我要你不得好死”的时候。
温氏大公子温平舟“恰好路过”,顿时“路见不平”……把周娆狠狠骂了一通!
周娆莫名其妙就挨了个狗血喷头,整个人都傻了。
她羞愤交加:“……温平舟!我应该没得罪过你吧!?”
温平舟义正辞严:“周娆,你横行霸道多日,在学府丢尽了世家子弟的脸,我早看不过去,何谈得不得罪?”
周娆:“???”
温平舟:“你若再敢欺凌这位姑娘,或是暗地里使那腌臜手段,我必亲手教训你不可!”
彼时斗兽场上,还围着几百个来看热闹的学子。不少人苦周娆作风久矣,此时叫好声四起!
周娆险些没又给气晕过去一次。
“水鳄”温氏一贯守中庸之道,甚少树敌。她根本不知今天温平舟抽了什么风,竟要来这样针对自己!
“你……你!”周娆敢怒不敢言,气得眼眶里满是血丝。却到底不敢对温平舟发作,只用恶毒的眼神瞪了苍凌瑶一眼,便再也忍不住这等奇耻大辱,扭头哭着跑了。
苍凌瑶皱眉从指挥塔上走下来。她自是不会相信什么“路见不平”之说,狐疑地盯着温平舟:“这位公子,你我素未谋面。”
温平舟亮出一个如沐春风的微笑:“我说过,我早看不惯……”
苍凌瑶:“不会是苍凌阑叫你来的吧?”
温平舟:“。”
……
“你脑子是真的有病吧,谁要你多管闲事!?”
片刻后,苍凌瑶冲到学府大门处,气没喘匀就先骂起来。
此时已是午后,大门正面悬挂金榜处仍有人群来来往往。
苍凌阑、殷云、燕语、夏盈照四人则坐在门内偏僻一隅的几株缠心柳下,随意地聊着什么。
熟悉的骂声一起,殷云先惊得跳起来:“哎呀,瑶小姐!”他头疼地往中间拦住,“怎好这样说话?”
温平舟也缓步走来,心情复杂地对苍凌阑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的这位……姐姐还是妹妹?战兽培育得很不错。”
苍凌瑶咬牙切齿地瞪着眼:“谁是她妹妹!”
她在来路上听温平舟讲了前因后果,如今简直是又气又痛。
能叫三大世家的大公子、名声正盛的四阶御兽师欠下一个承诺,这得是多值钱的机会!
苍凌阑行事又疯,天知道日后会惹出什么大祸,这样一个承诺,说不定就是一枚绝境时的保命牌。
——可这家伙,凭什么轻轻松松,毫不在意地用在旁人身上?
苍凌阑终于舍得转过头来。阳光如溪水般流过树叶间,被分作绚烂的金斑,将她的眉睫染成漂亮的琥珀色。
“首先,”她冲苍凌瑶抬抬下巴,懒洋洋对温平舟道,“此人不是我妹妹,只勉强算个族人。”
“其次,”她又看向苍凌瑶,语气幽幽,“你管我管什么事。”
“你!”
“只能被我管着你的闲事,却管不到我的闲事。大小姐,仍需勉力不是?”
燕语茫然眨眼:“殷小哥,她们俩?”
殷云只能摇头苦笑。
之前在朔城时,瑶小姐处处针对阑小姐,后者却一直不怎么搭理。
如今离了故乡,阑小姐的心态似乎大有蜕变,不仅行事恣意疯狂许多,连唇舌上也不再听之任之了……
苍凌瑶火冒三丈:“苍凌阑,你少猖狂,下一个就是你!我们改日再比一场!”
苍凌阑却已转过头去,同燕语、夏盈照道:“在我家乡,猎人间有个有趣的习俗。”
夏盈照歪头:“猎人?”
燕语小声附在公主耳畔:“阑阑说过,她曾做过猎人呢。”
苍凌阑站了起来,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
“走山的猎人呢,是饥是饱,很看运气。所以我们讲究,若谁哪天有了意外丰盛的收获,都要散散喜气,周济旁人。”
她含笑挥手,指向身后大门:“可惜了,我如今囊中羞涩,不然定要在这学府门口扔一把灵币。那才叫过瘾!”
夏盈照眼睛发亮:“哇,好生潇洒。”
燕语:“嗯啊!”
苍凌瑶扯扯嘴角:“哦,原是你金榜题名,散喜气散到我这来了。”
“差不多了。”苍凌阑拍拍衣裳,往学府外走去,“金榜夺魁这样的大喜事。我该请人喝酒的,可惜身上没钱了。也不知王都的酒馆,许不许赊账呢……”
“老师!老师原来爱酒啊,这有什么,盈照请你呀。今夜王都的天泉池办灯会,还有游花舟呢,舟上美酒佳肴通通不缺!”
“殿下,我真没答应呢。”
“不要紧,盈照的老师也不是所有人都答应了的!他们叫我公主殿下,我叫他们老师,各叫各的,互不妨碍!”
众人:“……”
转眼间,年轻的少男少女们你一嘴我一嘴地说着笑着走了。
他们要去买酒,去看灯,去泛舟湖上。秋风吹动学府大门处高悬的两张金榜,每一个姓名都是前途坦荡的少年人。
温平舟站在原地,看着苍凌阑远去的背影。
武试第一被夺,他只当这女孩颇有巧计,有些意思。今日听她当众提出交换答卷,方知此人绝非自己想象的一介莽夫。待看罢那套文试答卷,他纵使不甘也只能承认自己输得不冤。
然直到此时,温平舟才意识到……别说自己的看法,就连自己引以为傲的身世与实力,在对方眼里,也不过等同于几枚为了“散喜气”而抛出去的灵币而已。
温氏那位少年仆从匆匆跑来:“大公子,哎哟大公子,可把您找着了!”
温平舟没个反应。
少年仆从有些尴尬,瞅了瞅那金榜:“大公子,您,您可别放在心上啊。秋试魁首终究是虚名。梧桐大比上,咱们要她好看!”
“阿诺。”温平舟恍惚喃喃,“若非亲眼所见,我岂敢相信,世上竟有这般人物。”
阿诺:“……??”
温平舟猛地醒过神来,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话吓着了,用力拍打自己的脸。
他这是怎么了,前几天还在老祖宗面前承诺会将苍凌阑“折服”……
总不能自个儿先被“折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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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落,明灯起。
朱雀城之繁华盛景,是其余城池怎么也不能比的。
天泉池乃人工所凿之大湖,背靠金灿灿的奉恩塔,沿途一路亭台楼阁,都是富家子弟的寻乐好处。
自深秋时节起,桂香馥郁扑鼻,几千只珠鸥儿往来翻飞,夜里更有近万只金粉色的燕尾鱼跃出水面,其景甚绝。
花舟上华灯明烛,载着年轻的御兽师们,分开一线水波。
“烟花儿,阑阑,那边在放烟花儿!”
燕语拽着苍凌阑尖叫:“我第一次见这么大个的烟花呢。”
苍凌阑不理她,一面自斟自饮,一面跟夏盈照点评王都的几种美酒。
苍凌瑶也灌下一盏烈酒,哼道:“别想了,若非公主殿下请客,咱们哪种都买不起。”
殷云苦笑:“两位小姐都少喝些吧,明日还要上课呢。”
苍凌阑于是喊一声:“雪泥!”
“呦呦~~~~”
一只白色毛茸茸的小鹿哒哒地踩着甲板跑来。
出来游玩前,苍凌阑把几只战兽都带上了。小花藤怕生,缩成球根躲在她袖子里。玄白飞到湖面上兜风,好不惬意。阿尾不喜欢酒的味道,摇摆着尾刺不知爬到哪个梁上去了。
雪泥则是一贯地精力旺盛,撒蹄子满船跑。但只要苍凌阑一喊,它总会飞也似地回到她的身边。
苍凌阑眯眼把手中酒盏递过去:“乖的,帮我喝点。”
雪泥乖巧地低头,舔舔舔。
夏盈照与燕语齐齐露出惊悚之色。
“阑阑(老师)!!你怎么还给战兽喝酒啊!?”
苍凌阑笑:“嗯哼,它好养活吧。”
旁边苍凌瑶看不下去,恶狠狠道:“醒醒,没人在夸你的鹿。”
舟上有人借醉高歌,栏杆拍遍。
天泉池中水花四溅,似是有两位年轻御兽师突然起了斗兽的兴致。
燕语最爱水战,她按捺不住,冲上船头喊道:“那边的,可否加我一个!”
红尘滚滚,巍峨皇都,正该风华峥嵘时。
“说来,公主殿下。”苍凌阑道。
“在的老师。”夏盈照清脆地应答。
果然是各叫各的。
“你是还没启灵吧。”
“嗯……”夏盈照低下头,笑靥上笼起淡淡的哀伤,“他们说,我天生精神力衰弱,大概这辈子都不能成为真正的御兽师了。”
“我看了你的作文,其中探讨的器契御兽之道,很有意思。”
夏盈照抿唇不语,烟花落在这位小公主的眸中。
她小声说:“我知道的,学府破例录我,也不过是看在我的身份上。若我生在寻常人家,不过废人一个。”
苍凌阑又喝了一口酒,没有应声。
“不过!”夏盈照却大声道,“我才不认。世人都说我不行,我偏要做给他们看。就算精神力衰弱,我也会成为能被朱雀大神承认的御兽师!”
苍凌阑暗想:原来如此。
她明白这位小公主为什么突然要她当老师了。
她的斗兽风格,她的御兽之道,基本上都是在那失去天赋的十年间,一点点靠着行走大山的体悟所打磨出来的。正是适合“废人”的御兽法门。
夏盈照聪慧,定能意识到其中玄妙。这些思路,大御兽师教不了她,学府夫子教不了她,但苍凌阑……偏偏可以。
既然这样,苍凌阑心想,或许收个小徒弟也不错呢。
至少,往后不愁没人请她喝酒了。
……
花舟宴直到深夜时分才结束。
几个年轻人从船上下来时,余兴仍未散。
苍凌阑似乎有点晕乎,下船时一个趔趄。
殷云连忙扶她一把:“小姐!您……是不是喝多了?”
苍凌阑笑着摇摇头,嗓音低哑:“哪有。”
雪泥打了个哈欠,一副困倦模样。苍凌阑捏了一下眉心,半闭着眼说:“你们先回吧,顺带帮我把战兽也带回去。我还想自己走走,吹吹晚风。”
几人面面相觑。
看苍凌阑这样,明显已经有些醉了。
燕语试探道:“阑阑,不如我陪你一起?”
苍凌阑:“不用,我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放心吧,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殷云还想再劝,不料突然被苍凌瑶拽了一下衣袖。
紫衣少女神色若有所思,凑在青年耳畔道:“傻瓜,你也不想想,就那点酒,能把她灌醉了?”
殷云一下子反应过来,脸色顿时严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