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重重雨帘,王家主冷漠的声音传到门外,“王珣禁足养伤,王嫄逐出家族,送去建康城外,无令终生不得再返。”
第4章
当断则断(上章末尾有修改)
王珣被抬回清澜院时已是人事不省,被雨水浸透的白衣下,后背一片血肉模糊。
老郎中剪开他的衣裳,小心翼翼地替其清洗敷药,婢女们在房里进出不停,一盆接一盆的血水往外倾倒。
夜如泼墨,瓢泼大雨一直下个不停,王嫄站在门前的檐下,斜风吹着雨丝,打湿她童稚而清丽的眉眼。
谢夫人闻声连夜赶来,王嫄已收拾好了包裹,只等谢夫人交代完一些事情,就正式乘马车离开王家。
这个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士族大家,从小到大处心积虑往上攀爬,却还是被命运狠狠地一掌拍下,再也翻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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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不再是贵女,只是庶人王嫄,世家精心奉养的锦衣玉食与她再无干系,没有骗到憨憨傻傻的末流世家小郎君,还把唯一有利用价值的王家庶女的身份弄丢了。
若是母亲在世,也要笑她这半生活得如此失败。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到头来寂寂一人,一无所得。
母亲在哪儿呢,据说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那会儿父亲刚纳新妾,他嫌母亲死在家里晦气,一张破烂草席裹了尸体,扔到乱葬岗去了。
听说也是和她一样容幼乳大的美人,短暂的恩爱过后,便被多情的父亲抛到脑后,匆匆在后院逝去。
这顶级世家金马玉堂,朱楼高阁,惹无数人眼红艳羡,可揭开外边一层金装玉裹,每个人的嘴脸都是这样的模糊和冷漠。
一把青竹伞遮在她头顶,掩住飘零而来的雨珠,王嫄回头,是谢夫人的婢女,她欠身,微施一礼。
距离上次相见,不过几月光景,谢夫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王珣竟和庶妹私下里陈仓暗度已久。本以为这个侄子受伤是流民所为,没想却是王嫄痛下杀手,真是人不可貌相。
谢夫人心生感叹,静静地看着王嫄,缓声道:“你和阿珣的事我都听说了,他纵有错,可你也并不无辜。家主对你的处理,王嫄你可心服口服?”
王嫄低头,眼睫生涩地颤抖,“阿嫄犯下滔天大罪,家族还能留我一线生机,阿嫄心中只有感激。”
“你知道就好,你的命也是阿珣替你求来的。”谢夫人颔首,想到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纠葛,斟酌着言辞劝慰:“兄妹相恋,世俗不容,望你们经过此事,能迷途知返,莫要一错再错。”
王嫄恭声:“谢夫人教诲,阿嫄省得。”
眼前女郎规矩有礼,姿态恭谨,但谢夫人经此事,已知王嫄擅于在人前作戏,仍不放心地叮嘱道:“阿珣日后要成家立业,步步高升,琅琊王氏的嫡公子,自是不能有兄妹乱伦的人生污点,以免被世人诟病。”
“你与阿珣的事,家族秘密处理,并未叫旁人多知道,对外也只说你身患恶疾,需送去庄子上休养。希望你离开王家以后,能在外边好好过朴实日子,城外虽乱,但只要你安分守己,王家自会念旧情护你性命无忧。”
话锋一转,谢夫人面色严肃,语调愈冷,颇有些警告的意味,“若你再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任阿珣豁出命去求,王家也不可能放过你了,懂吗?”
王嫄咬着嘴唇,眼里有盈盈水光,声音发颤:“阿嫄明白。”
夜雨滂沱,檐下的纱灯被风吹得飘摇明灭,女郎素衣散发,面容稚嫩,娇小的身形颤颤巍巍,如在风中憔悴伶仃的一杆细竹。
谢夫人叹息一声,终是软了心肠,开口说出一番肺腑之言:“你是个懂事的女郎,看得出来,阿珣也是真心喜爱你。前些日子他养伤,谢婉来过两次,都被他找理由给推拒了。”
“若你们不是兄妹,你给他做个妾室未尝不可,但有了伦理这层关系,无论你们心里怎么想,这念头都是必须要断的。”
泪盈眼眶,王嫄努力憋下心里泛上来的酸涩之意,平静地道:“阿嫄过去有错,今后只盼望兄长能一生平安顺遂。”
“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谢夫人点头,远远地,有守夜的仆人敲响了三更天的梆子,她催促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就去庄子上吧。婢女仆人还是有几个的,金玉财帛我也给你备了些,日后有什么短缺的再找人给我通个口信。”
王嫄双手拱起,规矩行一大礼,“王嫄谢过夫人。”
说完,转身意欲离去。
谢夫人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王珣昏迷时痛极了还在嗫嚅着的那句模糊呓语,听不真切,看口型隐约是“嫄嫄”二字。
思来想去,谢夫人还是叫住了王嫄,“阿珣伤得很重,你可要看他一眼?”
王嫄收住了步子,微微一笑,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她笑着拒绝:“不了,当断则断。”
很重要的作话
补充上一章末尾删除的一段:
起初上一章原版是有这段的,但看有小伙伴说太虐了,我自己也觉得对嫄嫄太不友好,就又删掉了。但是我纠纠结结,觉得还是要按照这个剧情走向来。
上面发的这一段,明天应该会在上一章末尾加上。(po订阅章节修改麻烦,要找客服帮忙改。)
嫄嫄的身份设定注定卑微,家族既然反对他们在一起,不可能处理了嫡子,不处理庶女。
家主放过嫄嫄,这个从历史背景的逻辑上来讲,不太能经得起推敲。
这篇是结合魏晋历史杜撰的一段爱情,女主没有金手指,但嫄嫄很坚强,会一直逆流而上。一个人可不可怜,我觉得不能光看处境,也要看心态和心境。
我一般不喜欢留作话,这段后面也会删掉。谢谢大家的理解。
第48章
上门夫婿?
许是离开的那夜,衣衫单薄,淋了些夏夜的风雨,王嫄到郊外的庄子上就病倒了。
庄子由王家告老的仆人打理,一家人老妇并着老叟,还有一个手脚粗笨的女儿,平日里有一搭、没一搭地伺候着王嫄。
毕竟不是王家的贵女了,下人们伺候起来也不上心,吃食上敷衍,连请个郎中、熬罐药汤也是磨磨蹭蹭。
王嫄实在看不过,还在病中,径自请人去买了数十个小丫鬟,放在房里精心调教着。
养病的时节总是无聊又无趣,闲暇时翻翻书卷,兴致来了也会挑抹商弦,作一曲高山流水,泠泠清音。
她的琴弹得并不好,幼年师傅教习得少,多是长大些自己摸索着学了点。这些新来的小丫鬟听得似懂非懂,只知连声夸赞,拍手叫好。
疑惑起,丫鬟们说从前却是连饭都吃不饱的,哪里有机会听得这琴弦音律,霏霏之音。
王嫄黯然,转瞬露出浅浅一抹笑,释然且畅然。
世上不如意人十之八九,天命如此,又何必耿耿于怀。
这个暑夏过得极快,下了几场大雨,摧了几池残荷,柳梢上的青蝉鸣声愈低。晨起时秋霜露重,草木颓萎,竟是有了几分秋意。
乡间人开始采菊做新茶,下河捞莲蓬。王嫄瞧着心神意动,也扮作农妇,领着几个小丫鬟,采一筐菊花背回来晾晒,天晴时泛舟湖上,摘一兜莲子回来煮汤。
除去深夜里偶尔辗转反侧的意难平,小日子还是过得闲适而惬意。
没过多久,周边的农户都知道王家的庄子上来了个貌美的仙女。
穿得素淡雅致,却遮不住一身丰乳圆臀的好身段。女郎容貌秀美,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人的时候水波流转,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天真娇艳,勾人心弦。
只是,肤色莹白剔透,仪态落落得体,又有仆婢随侍,瞧着不像山野里能养出来的女郎。
美则美矣,怕是连两桶水都拎不动吧。
心思蠢蠢欲动的汉子不少,大多望了望家徒四壁的破烂屋子,想起仙女的嫣然颦笑,终是在叹息声中作罢。
王嫄对外只说是王家辞工出来的婢女,因得主子恩宠,故赏了这处庄子暂作栖身之所。
有闲言碎语的长舌妇,三三两两坐在村头,絮叨着美貌女郎,可是哪个王家公子偷藏的小妾通房。
絮叨归絮叨,但暗自动心,一见钟情的人还是不少。
这日,就有一位粗衣妇人领了个年轻郎君,提了些自家栽养的瓜果禽蛋,来庄子上登门拜访。
说是拜访,实则是有意来提亲。
王嫄没经过这乡里的婚俗规矩,只觉得好奇新鲜,又听闻他们还带了只活蹦乱跳的小野鸡,心里馋得不行。
野鸡肉质鲜美,杀了炖汤,晚饭都可以多吃上两碗。
不过也寻思着是什么样的乡下郎君,知她有宅有地有仆从,还敢来登门表意。
王嫄抿了口新晒的菊花茶,命婢女引人入院。
她在树荫下置了小几软榻,摆了零嘴点心,慢悠悠地等人过来。
只进来位妇人,说是夫姓阮,自姓文,称阮文氏。
衣饰简朴,眉目稍艳,观周身气质,是精明能干之相。
王嫄请阮文氏落坐,婢女奉上一盏新茶。阮文氏望着小榻上慵懒娇媚的美人,心中的来意不由减退几分。
这一看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女郎,衣发姿容,无一不精致精细。
若是娶回家去,不得当个祖宗供着,偏自家弟弟读多了书,心眼子死,不过见了几面,一颗心拴在女郎身上。
王嫄见阮文氏面有踌躇之意,抬手请她吃茶,“夫人有话,不妨直言,阿嫄也是个爽快人。”
阮文氏神色略窘迫,措辞谨慎道:“无帖登门,实在冒昧,农妇是个乡下人,也就不与娘子拐弯抹角。听闻娘子是王家出来的贵人,正值妙年,敢问可有婚配?”
王嫄抚盏轻笑:“阿嫄是孤女,尚未遇到合适郎君。”
阮文氏目巡院中的一应布置,青石为阶,白玉作栏,入秋后,院中名贵花草仍是繁盛。
在心中叹息一声,阮文氏硬着头皮自荐道:“我有一胞弟,名文衍,在建康城中一所学塾做教书先生,相貌端正,家有薄田几亩,屋舍两间,心仪女郎风貌已久,欲有求娶之意。敢问女郎意下何如?”
王嫄微微一笑,委婉相拒:“夫人好意,阿嫄心领。只阿嫄手脚笨拙,生性懒散,恐做不好人妇,伺候不好郎君。令弟应有贤良佳人相配。”
女郎身家殷实,断是不想去贫寒人家洗手作羹汤。
阮文氏厚着脸皮笑了笑:“我与胞弟也是父母双亡,无甚牵挂,女郎若是不嫌,文衍也可上门伺候女郎。”
上门伺候,肯定不是做男宠,那就是做上门夫婿?
世家里没有上门一说,这坊间习俗倒是有趣,王嫄起了兴致,悠悠笑道:“若真如此,阿嫄倒也能与令弟见上一见。”
阮文氏闻言心喜,嘴上慢吞吞地说:“少年郎面皮薄,不好意思进府,还在门外候着。”
王嫄会意,吩咐婢女去请文衍过来。
第49章
明珠美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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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衍与王嫄想象中的差不离,青衫布衣,整洁干净,眉清目秀,文雅书生。
他眼神清透,触到王嫄望过来的目光,不由羞赧到脸红。
活脱脱一个不经情事的小少年郎。
年纪也只比王嫄大了一岁,平日里的兴趣爱好就是看书作画,鲜少与女郎结交。最能拿得出手的,是一手娴熟精湛的好厨艺。
教书先生还会做饭,王嫄惊喜不已,催促着让他帮忙炖了那只小野鸡。
女郎直率坦然,并不与弟弟客气,阮文氏暗自心喜,于午时一起留在了庄子上用饭。
文衍将鸡子宰杀濯净,剁成小块放到陶罐里闷煮,待厨房香飘四溢,再配好调料盛进瓷碗。
又炒了两个时令蔬菜,火候掌握的正正好,调料用得香而不腻,一顿饭王嫄吃得身心舒畅。
虽是少年郎君,在食案上却极有眼色,小心翼翼地伺候王嫄盛饭添菜,筷箸刚落,一盏清甘的菊花茶奉上,外添两个青梨给她解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