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照拍得真好。”庄亦樨给庄弗槿发来消息。
庄弗槿点开聊天框里的照片,心想,媒体收钱办事,出图的速度还挺快。
照片里,沈怀??额边的几缕碎发迎风飞舞,雪肤红唇,脑后被发簪固定起来的髻子格外有韵味。
偏偏傍在男人身边,纤瘦害羞,像支弱不经风的玉兰花苞。
庄亦樨:“怎么样,我找的摄像师特别有水平吧?”
庄弗槿回复:“他生得就美。”
手机嗡嗡又震几下,庄亦樨不服气地又甩来一组别的视角的照片。
林荫路边的那一幕――沈怀??坐在车厢内,露出杏核一样羞怯的眼睛,似乎在因为男人低头的耳语脸红。
难以言说的漂亮,仿佛一团柔软的、偶然飘进车里的白色绒毛。
庄弗槿把所有照片全保存了,给庄亦樨发:“给摄像师结算双倍的钱。”
京城的梧桐道像没有尽头,仓彬边开车边不时通过镜子往后看。
少爷少夫人毫无互动,分坐车厢两头,可看气场样貌,却是无比般配的一对。
沈怀??还记得这位司机,报了一个酒店的名字,说:“仓叔,麻烦把我送那里。”
在媒体面前要演的戏演完了,他和庄弗槿自然一拍两散。
庄弗槿说:“去庄氏影业。”
沈怀??转头看他,男人支着头,双腿闲散地叠着,道:“合作的话,当然要看一下你的专业水平咯,不是说给我看海报预览图吗?”
沈怀??:“那我需要先看《烟雨客》的剧本。不如改天你让徐连把剧本发我邮箱……”
庄弗槿拉开前方的储物格,拿出纸质剧本递给他:“现在看。”
“……”沈怀??扶额,“有这么急?”
“放你回酒店,怕你又和江彦一起偷跑出国了。”庄弗槿莞尔,“合作结束之前,我们都要有点契约精神。”
他忍住把沈怀??绑回家的冲动。
告诫自己,要循序渐进地满足,沈怀??坐进自己的车里已经很好了。
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接近,去纠缠,去融化掉冰山般的隔阂。
终究有一天,他能把沈怀??压在车厢里做更过分的事。
沈怀??低头看剧本。
庄弗槿深黑的眼睛划过他细微的耳洞,和削瘦的肩颈线条。
心想,这样的人品相貌怎么会不惹人垂涎?沈怀??又一次出现在媒体镜头下,他又要和无数双眼睛一起分享稀世的美色。
几家媒体联合发出庄弗槿港口现身的通稿。
因为被拍的人足够出片,每个媒体账号都发了十八宫格的图片,让网友一饱眼福。
占据热搜榜半小时的庄沈采访文字版的热度还没下去,又被更加直观的美照淹没。
新闻下方的评论里:
“你们媒体真能捂,半小时前拍的照片现在才发!看采访的文字记录就已经觉得很暧昧了……这照片……怎么会有这么登对的人!”
“牵手,红脸,竟然能说出‘只是合作对象’这类的话。”
“庄弗槿的新粉,庄影帝的眼光真好!沈怀??真的好漂亮,可惜电影都下架了,要考古该去哪里啊。”
有人在这条评论下回复沈怀??的旧照。
A大校园时期的偷拍侧影。
《旧塔》花絮里不谙世事的民国少爷……
还有离婚现场,高不可攀的冷艳面孔。
一连串的照片看过去,众网友都吃惊不已。
“这么看来他气质好多变。”
“这次回国感觉又不一样了,美得更张扬了些。”
当然也有骂声,娱乐圈更新换代虽快,但始终有人记得沈怀??被广泛传播的黑历史。
“喂,别往了沈怀??从前的黑料,整容咖哎,还和刘先洛起过冲突,人品很差。”
马上有人反驳他:“整容怎么了,漂亮才是真理。《旧塔》时候还是新人,被造谣了。后面刘先洛和乔止逸都有夸过沈怀??人很好。”
沈怀??的讨论度一时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庄弗槿。
抵达庄氏影业后,庄弗槿带着沈怀??乘坐内部电梯直达总裁办公室。
特助还在认真地看热搜新闻,没有想过庄总会这么快回公司。
见到电梯门打开,特助慌忙地踩着高跟鞋迎过来:“庄总。”
又看到沈怀??的美貌在眼前放大,激动地几乎站不稳。
幸而庄弗槿没怪罪,说:“把徐连叫上来。”
特助舒出一口气,去拨公司的内线电话,完全忘记了另外一件事――小少爷还在总裁办公室。
沈雪时把爸爸放满了机密文件的办公桌当做搭积木的绝好场地。
非常认真地站在椅子上,抓着小零件皱眉思考。
忽而门开了,他以为特助姐姐来给他拿吃的,没抬头,道:“姐姐,我已经吃得很饱了。”
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庄弗槿看得唇角抽搐一下,去把兔崽子从总裁办公椅上拎下来。
“吃饱了?那有力气挨揍吗?”
沈雪时一听严肃的声音就知道是爸爸,别人从来不会这样凶他。
连忙装乖:“爸爸,你出差回来了?”
“爸爸,我有看新闻报道,说你眼睛好了,还带回来了妈妈。”
庄弗槿提猫一样提着沈雪时后衣领:“谁带你来的。又是徐连?”
“嘿嘿,徐叔叔带我去他的办公室玩,但我趁他不注意跑出来了,他那里不够大,不舒服。”
他一派烂漫,心情颇好地借着爸爸的高度四下张望。
真高啊,他以后也能长到和爸爸一样高吗?
沈怀??弯腰捡起地上的几支钢笔,放回书桌,转过身时,恰好对上沈雪时葡萄一样的眼睛。
沈雪时着急地向他伸出手:“妈妈!”
“……”
“爸爸,你竟然带着妈妈一起来陪我!”
小孩激动地太厉害,庄弗槿把他放在地上,沈雪时皮球一样撞到沈怀??腿边,仰头看他:“小时正在拼送给妈妈的礼物!”
他指桌子上那团看不出形状的东西。
沈怀??无奈地把小孩抱起来:“我不是你母亲。”责备的眼神看向庄弗槿,“你怎么带孩子的,你一点也不会养小孩。”
第169章
幼子无辜
沈怀??觉得庄弗槿是位不称职的父亲。
第一次遇见沈雪时,他只叫了一声“宝宝”,小孩就在他怀里大哭不止,可见沈雪时平常是没有得到很多爱的。
凌乱的总裁办公室里,庄弗槿怕小孩把眼泪蹭到沈怀??的衣服上,走过来凶巴巴地说:“下来”。
沈雪时将落未落的眼泪被吓出了眼眶。
瘪着嘴把脸埋到沈怀??的前襟,哭得抽抽搭搭。
沈怀??轻轻晃着怀里的小孩,小声说:“你别这么凶……”
庄弗槿被沈怀??递来的那道眼神弄得心中酥软一片。怀抱幼子,仪态端秀,宛如慈悲净荷。
沈怀??消失的三年,他一直不知道要如何与沈雪时相处。
和小孩待在一起,就会无可避免地想起他的母亲。觉得对不住他。
也不敢听沈雪时的撒娇,小孩总会天真地向他询问“妈妈”的事,说“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妈妈”。
此刻看着沈怀??爱怜地抱着幼子,又用嗔怪的眼神看他,庄弗槿心中过电一般。
家庭的含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生命里的唯一支点沈怀??。
没有沈怀??,他是三年止步不前,困于一隅的盲人。
沈怀??迈入庆功宴大厅的那一刻,他切切实实看见了鲜活的夏天在面前展开。
沈雪时的一道童音把他拉回现实,沈雪时说:“我要和妈妈走,我要让妈妈养我。”
沈怀??正抱着他坐在沙发上,用头上的簪子哄他玩儿,盘发散下来了,衬托得眉眼柔和。
“好,”庄弗槿从善如流,“你跟他走。”
沈怀??:“……”
他轻轻捂住沈雪时的耳朵,转而对庄弗槿说,“你应该让他和亲生母亲相认。”
庄弗槿的目光在簪头镶着的那块水滴状翡翠上流连,没听到沈怀??的话,问:“什么?”
“他不该姓‘沈’,你太自私了,瞒着他的身世,让他在没有母爱的环境里长大。”
“你总欺骗人……还有你眼盲的事……骗人好玩吗?”
沈雪时被捂住耳朵,一无所知地撅着嘴巴去亲沈怀??的脸颊,亲到了。
庄弗槿目光幽幽落在那道口水印上,说:“我有亲子鉴定。”
沈怀??的表情明显不信:
“我难道不知道自己生没生过孩子吗?”
徐连匆匆赶来,敲门声打断两人快要发展到争吵的对话。
庄弗槿感觉心里很堵,千头万绪又不知从何说起。
沈怀??把孩子交到徐连手里,冷硬地说:“时间紧迫,没空谈私事,我们把关于《烟雨客》海报的构想讨论一下。”
徐连瞧着乱到极点的总裁办公室,提议:“小会议室空着,要不去那?”
特助在靠近门的位置,欲言又止。
小会议室算庄总很私人的地界,从前只有庄冶鹤能进。
“好。”庄弗槿答应地干脆。
他跟在沈怀??身后,压低声音对憋着一泡眼泪的沈雪时说,“收拾一下你书包里的东西,今天务必和你妈妈一起走。”
养儿千日,用儿一时。
小会议室里冷气很足,装修皆用的厚重红木,乍看间有种腐朽的压迫感。
檀香丝丝袅袅从铜炉中散出来,在沈怀??疑惑的目光中,庄弗槿解释道:“很古板,对吗?是我爷爷按他的意思布置的。”
他去拉上窗帘,屋内昏暗,剩下投影仪还在工作,墙边的幕布上逐渐显现出上次播放时暂停的画面。
庄弗槿明显没预料到这个,迅速去按了结束键,那幅翠竹高崖的景象不见了,幕布变黑。
他注意到沈怀??慌忙移开的视线。
别人一定不会通过某一帧空镜判断出庄弗槿上次没看完的是哪部电影。
但庄弗槿知道沈怀??一定能认出来。
两人陷入沉默。
唯有投影仪还在“嗡嗡”响,发出点幽蓝色的光。
沈怀??又被吓得缩回壳里了,庄弗槿想,他每越界一点,沈怀??便后退一步。
对方现在手里捏着剧本站在这里,其实心里很想逃掉的吧。
阴沉、卑鄙的他,让沈怀??感到害怕。
“是《旧塔》,”庄弗槿主动坦白,“我睡不着的时候用来助眠。”
他放入《烟雨客》的光碟,请沈怀??坐在椅子上,说,“看完片子,才好绘制海报吧。”
沈怀??犹豫地在庄弗槿身边坐下,皮椅很软,甚至刚陷入椅背的时候舒服到有些昏昏欲睡。
夏日午后,网络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两个曾经离婚又离心离德的人,坐在密闭的室内看一部还没上映的片子。
窗外蝉鸣吵闹,酷暑。
《烟雨客》开头几幕,却是大雨滂沱,冷意深重,密林里,数不清的树枝被压弯。
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
庄弗槿有些走神。这电影他看过许多遍,从粗剪,到第一版,再到被打碎重剪的又几个版本。直至眼前的成片。
刘先洛拍戏,一向求精求细,拍摄的时间一直加长不说,后期的剪辑推翻重来十次以上也很寻常。
剧组习惯了他的苛刻,而这次,庄弗槿却比刘先洛更加严格。
庄弗槿看重《烟雨客》,看重他饰演的彭霜。
演员挑选角色如同寻找灵魂伴侣一样难。
想来,庄弗槿已经许久没有为自己去演一部戏。
《旧塔》《狐仙》皆为沈眠,他甘做陪衬。
人的成就太高的时候,不免迷茫,刘先洛最初拿《烟雨客》的剧本来找他,在烟酒味缭绕的包厢里堵住他,严肃地问:“十九岁演《一?g土》庄弗槿去哪儿了?”
《一?g土》,庄弗槿的处女作。他还是锐气难当的少年,也演一个锐气难当的少年,钻进西北戈壁中一待一年,电影上映时,没有一个人不承认,庄弗槿和角色胤措融为一体。
入戏讲求打破自我,忘却万物。
平心而论,《旧塔》、《狐仙》中的庄弗槿杂念太多,时常产生与角色的抽离感。
一阵刀剑争鸣之音,又把庄弗槿的眼光吸引到幕布上。
大雨密林,羊肠小道,一人执剑对战无数。
彭霜初入江湖,只是一位籍籍无名的眼盲剑客,却敢潜入宫墙之中,盗取秘密诏书。
皇城震动,下令锦衣卫追杀。
庄弗槿看彭霜十步杀一人,眼睛深陷在斗笠长长的檐下,不辨神情。
雨水顺着斗笠低落,反射出四面八方的血光。
沈怀??把每一帧画面都观察得很细致,出于画家特有的习惯,彭霜每一个挥刀的动势连贯地印入他的脑海。
他立刻想到了纽约街头那张巨幅海报的瑕疵――太静――彭霜戴着雨笠回头望时,给人的感觉是深刻的阴翳、暴戾。
可明明电影中动态的彭霜,剑招轻盈,兔起鹘落,宛若一扇闪着寒光的薄刃。
沈怀??找出一张白纸,一支签字笔,伏在桌面上悉悉索索地画起来。
庄弗槿的目光又从电影中撤出,落在他白皙的左手腕。
这么细,像握上去就会折断的一道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