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时,嘴巴开合间露出口中利齿。
在碧色海浪中游动时,隐约可见一条银色鱼尾。
赵鲤心中已然知晓了这孩子的身份,不过她一句话也没说,等着船上的老海狼为她介绍。
不料这孩子打了声招呼后,便趴在船舷边双眼亮晶晶地看赵鲤:“您就是公主殿下吗?”
“是您救了我,救了阿汐,还帮助了鲛族,得到鱼祖的赐福吗?”
这小孩是个话痨,外向得不可思议。
肺活量极佳,一串话说出来都不带停的。
赵鲤正要谦虚一下,便听得右侧有水声。
矫健的鲛族战士阿汐破水而出。
海水从他八块腹肌上淌下,发辫上缀着小贝壳的鲛族战士,冲着赵鲤热情明快笑。
“伟大的人族战士,尊贵的朋友,我们听见了您的呼唤。”
鲛族战士一捶胸,夏日碧蓝的海浪中数条绚丽鱼尾拍打出白色水沫,一群脸颊生着细鳞的鲛人浮出水面。
赵鲤弯腰,将一只海螺放在船舷:“多谢你们。”
小美男鱼阿汐保持着一贯的爽朗,一锤胸口道:“您实在太客气,那处地方也对我们有很大影响。”
“只是我们的族人不能上岸,无法探查到更多消息。”
犹豫了一下,鲛族战士道:“那个风暴隔断的岛国上正在发生很可怕的事情,这一点我们十分肯定。”
闻言,赵鲤沉默了一瞬。
“先带我去看看吧。”
言罢,她转头看吴老四和已化为人形的阿润。
阿润夫妻对视一眼后,阿润重新跃入水中。
反倒是一同来的老海狼海叔有些焦急:“殿下,且不说那里风暴阻隔,便是水中的恶鱼海怪也绝不好惹。”
他站在受两位水神庇护的篷船上,说话倒也不必藏着掖着。
直言道:“那片海域原本是没那么危险的。”
“但今年开始,有人人为以活人祭祀,投喂出了一头巨大的海怪,徘徊水域之中。”
“除了鲛人,便是这艘船恐怕也不能穿过风暴同时躲开那恶鱼。”
“不若先上岛修整一日,等霍宗将军来再从长计议。”
老海说得十分谨慎,毕竟这一次赵鲤亲自来联络鲛族,已经是十分冒险。
若是任她涉险出了意外,老海愧对大景万民,只得抹了脖子了账。
赵鲤理解他的担忧,正要点头应下。
忽而见得极远处,地平线半边天都暗了下去,水爆轰震,声如崩山。
肉眼可见一通天连海的狭窄漏斗状云柱,如狂蛇在天地间旋舞。
巨量海水被吸扯而起,不少海中水族在这水柱中撕成碎片。
扒在船舷边的小鱼人看着大,其实和张保保差不多年岁。
见状害怕地将脸藏进了海水中,咕嘟咕嘟吐出几个泡泡,含糊道:“云后血腥味好重。”
便是水中化为大鱼的阿润,都不安绕篷船游了一圈。
以空灵的声音道:“阿鲤,风暴后有东西。”
其实不必他们说,赵鲤也看见了。
一只巨大的八爪水怪,正攀着水柱而上,耀武扬威舞动触手。
每一根触手,都几乎有皇城中的金柱粗细。
赵鲤莫名咽了口唾沫。
心道这玩意一条腿就够吃许久了。
她思维发散,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没将这不靠谱话说出口。
攀援水龙卷上的巨大海怪,吐墨一般喷出大量黑色液体,期间夹杂大量人类消化、未消化的骨骸。
这些液体入海不淡,污染物一般朝着四处蔓延。
鲛族战士阿汐苦笑:“那东西吐出的东西很……”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道:“被污染的水域,不再适合生物生存。”
这时赵鲤道:“那些是人脓。”
人的肉体灵魂被全面利用抽取消化后,残余的废弃物。
满是怨晦的腐败人脓。
赵鲤打开心眼,只一瞬便听见了震天的痛苦哭喊。
一股子极度森寒恶臭的气息,随海风送来。
赵鲤气急反笑:“好畜生!”
倭人也不傻,为了防备崇德水军,竟折腾出这祸害千年的玩意封锁海域。
尤其,要饲喂出这种体积的怪物并使它吐脓,不知供奉了多少活人。
赵鲤喃喃道:“难怪,那么着急发动战争。”
倭国那屁大点个地方那么点人口,哪经得住这大肚汉。
自是要将目标放到朝鲜,放到大景。
赵鲤关闭心眼,探手在后腰革囊摸到一巴掌长短的密封长匣。
将这匣子控在掌心,赵鲤道:“我想法子去看看。”
海叔闻言神色一变,还要劝时赵鲤道:“此物盘踞海中,崇德水军遭遇会很棘手。”
有太岁皮净化水域,那人脓毒性倒是不足为惧。
但晏公老爷的镇水兽恐斗不过这玩意。
除非能请下太岁真身降临。
但……太岁那懒蛋玩意,是能请下来的吗?
赵鲤将被海风吹散的头发别在耳后。
以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道:“需破坏此物的祭祀祭坛,灭杀此怪。”
第1149章
行动准备
低垂的乌云呈现铅灰色,怒海之中一孤岛,几乎陷入这压抑的云层中。
海天相接处,遥遥可见巨大水龙卷将空气与海水都吸卷进去。
顶端直入暗云,底段却连接着纯黑色的海水。
颜色张扬艳丽的巨大怪物,生着圈状图案的腕足缠绕着水龙卷,好似攀援在绳上。
这巨大怪物肆无忌惮兴风作浪,大口大口吐着黑色的脓液污染海水。
整片海域都因这畜生的存在,没有半刻安定。
在这狂风巨浪中,一湾月牙形孤岛。
嶙峋山石上,一凿一凿雕刻着水神晏公的神像,在沙滩浅处沉着许多白色树根似的太岁皮。
因而,风暴与那腐臭的黑色海水都隔绝在海湾之外。
赵鲤半蹲在海滩白沙上,一个面容娇美的雌性鲛人侧坐在浅水中。
她拂开编结成发辫的头发,向赵鲤展示她的后背。
常年水中游动,这些鲛人的身体线条矫健而美丽。
有鳞片自鱼尾向着上身延伸,腰侧都是美丽的细鳞。
但目下,那光彩夺目的鳞片却是被大片大片的黑斑污染。
“那些黑水,很可怕。”
她只不小心沾染了一滴,便成了这般模样。
雌性鲛人露出些后怕神色,说话间露出口中三角形尖牙。
牙齿根部有点点发黑痕迹。
赵鲤手戴小牛皮手套,在那些黑斑上一按。
生着黑色斑块的鳞片挤出一股黑臭的脓液,味道呛人,料想是极为疼痛的。
赵鲤以指尖沾了一些这种脓液在手便发现,手上的手套上都有黑斑扩散。
她急道:“你先去水底净化疗伤。”
作为先驱探查的雌性鲛人,面上无一丝痛苦。
听了赵鲤的话,她向后一仰,舒张双臂潜到浅水底部的太岁皮附近。
靠近太岁皮范围后,雌性鲛人鳞上污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净化消退。
赵鲤摘了手套,又望向远处那通天彻底的水龙卷,内心思忖不已。
鲛人这种逐泉客固然可以自水底避让风暴,并竭力避开污染。
但听闻在倭国急需鲛人油,在各个港口都有捕鲸船与专门猎杀鲛人的船队。
人类已经亏欠鲛人太多,赵鲤无法卑劣地再让鲛人去冒险。
况且鲛人无法登陆岸上,冒险去了也意义不大。
赵鲤坐在白沙之中思索对策。
根据情报,倭人大部队已登陆朝鲜。
原定计划中,沈晏等将在正面战场御敌。
而赵鲤领巡夜司部分人员,为崇德水军保驾护航,应付倭国本土力量,抄了他们的老家。
在敌人还未入局时,赵鲤需得小心谨慎莫漏了行藏,使计划暴露。
她心中想着手不闲,捡得一个个沙滩上的贝壳,挨个捏碎。
脑中计划过了三遍,赵鲤终于开始行动。
在老海的注视下,赵鲤行至沙滩边一间巨大鲸鱼头骨搭建的庙祠中。
这里共同供奉着晏公与清崖水神——太岁。
至今太岁未暴露真身,因而神像面部一片混沌,免得信徒祷告之声惊扰其安眠,惹其暴走。
赵鲤捻香举额前,分给两座神像上香。
慈眉善目的晏公老爷像反应极快,赵鲤供奉的线香很快燃尽,一缕青烟笼罩神像。
太岁那边却懒散很多,青烟盘旋几番,将要散去时才被吸入神像。
赵鲤阖目祷告两声。
未几,但听得一阵铃铛声。
小信使岚从紫蓝色烟雾中跃出。
自战事将起,小信使便忙碌得很。足印踏遍大景东西南北。
她没再穿小花裙子,背上背着几支象征大景信使的小旗子,腰间一个斜挎包。
一见赵鲤,从包中取出一只比碗口略细点的竹筒,还有一小粒豌豆似的种子。
竹筒中轻轻一晃,有水声哗啦。
小信使忙于公务国事,只将大脑袋在赵鲤手中贴了一贴,便又跃入烟雾之中。
赵鲤打开竹筒,看里头清水汪汪,浸泡着好几块新鲜的太岁皮。
她将竹筒重新盖紧,向旁边一抛。
黑白色的企鹅顿时跃起,将这竹筒抱在怀中,往屁股后一藏。
赵鲤至今没搞懂企鹅都将东西藏在哪,只道:“收好,等会有用。”
企鹅嗯嗯直点头,摇摇摆摆跟在赵鲤身后,仰头追问:“主人,我的名字想好了吗?”
压根忘记了这事的赵鲤脚步一顿。
企鹅顿时要掉泪珠:“你果然忘记了!就我没名字!”
赵鲤自觉理亏,想了想道:“你不喜欢叫半半,那便叫……丘丘。”
这货本身腿短得看不见,恰好玩个谐音梗。
她这名字跟沈半半,难听得半斤八两。
企鹅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在白沙海滩上砸出几个小窝窝。
就在赵鲤以为它还是要闹脾气时,听它道:“好吧……只要是主人取的,我都喜欢。”
那般委屈劲,反叫赵鲤有点过意不去:“先小名叫着,以后给你取个酷炫的大名。”
鹅傲天什么的。
一人一鹅说话间,已来到海砂旁。
赵鲤对海叔道:“你在此准备接应霍宗将军和宫百户,待我打通通路。”
这海叔名义上为海瀚商会海原,实际是靖宁卫老暗探。
否则也不会由他来执行这次护送任务。
而镇守江州的宫战,此番将作为先头部队,与赵鲤配合杀上倭国本岛。
至于江南的田齐,早已秘密北上赶赴北疆战场。
海叔听了赵鲤命令,嘴巴开合数下想说些劝的话。
但他终究一颔首,道:“喏。”
赵鲤在这孤岛留下了信使印记,可随时通过岚联络到此处。
在一个储备物资的山洞中,赵鲤寻到了一身疍民入海采珠的鱼皮衣穿上。
又将佩刀裹进一块皮子里背着。
寻了一柄巴掌长,却磨得极为锋利的匕首绑在脚踝。
将防水革囊系在腰后。
待一切准备好,赵鲤回到海滩时。
正好看见企鹅沈丘丘正和鲛人们在水中嬉戏。
莫看鲛族战士阿汐不小一鱼,却幼稚得紧,见沈丘丘稀奇,同它相互泼水玩得开心。
这帮缺心眼的模样,让立在岸边的赵鲤面无表情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