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越来越远，褚家的汽车也从门廊入口开走，拐去泊车。

    远处草坪上，没了汽车的阻挡，谢泽青终于得以看清少女的背影。

    她快乐得像一只百灵，又似一阵势不可挡的清风，所到之处皆是她悦然的尾音和蓬勃的气味。

    她又比任何人都细心，走得并不快，照顾郁白这件事似乎已经是她的条件反射，从不用刻意为之，只需要顺其自然。

    没有人比他们更相配。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郁白。

    谢泽青吐出最后一口烟，垂下手，烟灰没来得及抖，落了一点在草坪上。

    天边原本如蜜橘般烂漫的夕阳来到最后时刻，开始转为惨淡的昏黄。

    他将烟头掐在玻璃罐底，掏出一直震动的手机，接通电话。

    酒吧老板娘造作的声线让他本就烦躁的脸上露出更多不耐。

    好在隔着电话，她看不见，不至于戳穿他的体面。

    女人还在那头殷勤邀请，“……我给你留了最好的酒，真的不来？”

    谢泽青其实很想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但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更为克制的语气，“越老板，我就是个普通人，不值得你浪费时间。”

    越灵轻笑起来，嗓音像春日刚酿好的新蜜，“太好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且刚好是个无所事事的普通人，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浪费时间。”

    谢泽青皱眉，彻底没耐心和她纠缠了，“可是我的时间很宝贵。”

    越灵没生气，在他挂断前调转话题，“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褚小姐之间有什么龃龉吗？来述梦，我告诉你。”

    谢泽青冷笑，薄唇形成嘲讽的弧度，说话也不再客气：

    “上次问你，你吊我的胃口偏不说，怎么，故技重施？”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感兴趣了。”

    越灵语含可惜，轻叹一声，“这样啊，那算了，过期不候。”

    电话被对面先一步挂断。

    谢泽青冷脸收起手机，倚回躺椅中，颀长的双腿懒散交叠着，目光看向遥远黯淡的天际线，手指一遍遍摩挲口袋里的火机。

    终于，他低咒一句，起身往车库走。

    客厅里，褚嫣只略坐了一会儿，谢郁白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她摆手。

    “我得早点回去，今天我爸好不容易回家吃饭，我有点事跟他说。”

    谢郁白点头，起身送她的时候，看向落地窗外渐蓝的夜幕，发现草坪上空无一人。

    原先谢泽青坐的那把阳伞底下，只剩一个塞了不少烟头的玻璃罐，孤零零立在茶几上。

    管家正好过来传话，“泽青少爷刚出门了，说是客户那里有应酬，晚饭不在家吃。”

    褚嫣惊奇，“诶？泽青哥住到家里来了？”

    管家接话，“对，少爷快高考了，泽青少爷搬回来，方便照应少爷。”

    褚嫣若有所思，“泽青哥真够辛苦。”又转头看谢郁白，“等他回来，你提醒他，还是要少喝酒，身体最重要。”

    “你放心，”谢郁白目光温润，淡笑，“我和梁叔都会把你的话带到。”

    褚嫣突然脸上一阵烫，觉得被他这样一接茬，倒像她是个管家婆。

    她胡乱地点两下头，也不用他送，自己先跑了。

    谢郁白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笑。

    -

    6月7日，全国高考拉开帷幕。

    9号考完最后一门，褚嫣从考场出来，江城连着飘了三天的蒙蒙细雨竟然停了。

    她和谢郁白不在一个考场，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可以心无旁骛地专注考试本身。

    而且考试前夕她就再三确认过，他不会一考完就回容城。

    即便回了容城，她也能追过去。

    反正人就在那里跑不掉，褚嫣现在反而不急着见他，只想好好睡个三天三夜，养足气血，重回颜值巅峰。

    年轻就是有资本，这个年纪，补觉是真的有用。

    天气彻底放晴，地上还有湿润的水汽，似乎在给已经彻底结束高中生涯的学子们保留最后一抹青春的痕迹。

    百余个奋战的日夜在新鲜的阳光里蒸发。

    考场外的道路上，两辆共享单车的轮胎轧过斑驳的水洼，在已经干涸的平地上拖出深色的尾痕。

    李貌和杨迅下了单车，停放在路边，操作手机，电子锁“啪”地关上。

    像接力似的，很快有人结伴过来扫码，熟练地开锁骑走。

    二代单车如今已经遍布江城每个城区，尤其在主城区干道、地铁口大量投放，受欢迎程度极高，成为了江城一部分赶早高峰人群的通勤主力工具。

    李貌和杨迅自己骑单车抄近路过来，却叫了辆小型箱货从主干道驶来考场，司机将车停在不影响考生出入的区域，下车打开车厢后门，入目即是载满整车的鲜花。

    李貌和杨迅从车上合力捧下最大的那束鲜花，来到校门口。

    记者的镜头捕捉到这二人，辨认出这两张年轻的面孔上个月还上过央视新闻，立刻扛着机器迎上去。

    “请问是G-Bike小绿车的创始人李总和杨总吗？请问您二位在这里等谁？”

    “李总杨总，请问方便接受一两分钟采访吗？”

    “李总杨总，我们报社有意开展共享单车专题报道，请问方便上门拜访吗？”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任何面对镜头和人群关注的畏缩，反而彬彬有礼，游刃有余地婉拒。

    “对不起，我们大股东今天高考结束，我们在等她出来，暂时没有时间接受采访。”

    记者们集体陷入茫然错愕，随之而来的是对“独家头条”的渴望。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今天是来拍高考生的。

    还有什么比G-Bike小绿车背后大股东是一名高三生更爆炸的新闻吗？

    记者们在等待的途中，几乎要屏住呼吸，直到看见两位年轻的总裁朝教学楼方向挥动手臂。

    人群中，明丽骄矜的少女被三五好友簇拥着走来，隔着远远的距离，姣好的容貌和气质赋予她极高的辨识度。

    有记者不确定地低声推测：

    “是江褚集团千金褚嫣小姐吗……”

    “是有点像……”

    终于，两位总裁洋溢着热情的笑容迎上去，确认了他们的猜想。

    “嫣嫣！恭喜你，高考结束！”

    “嫣嫣，毕业快乐！”

    第98章

    红气养人

    六月的江城很热闹。

    除了陆续迎来的高考和中考、城建局新规划一条贯穿东西的地铁线路、江东村工程一期楼盘正式开售等等热点话题，“天才投资少女”这个词条成为了全江城关注度和讨论度最高的爆点话题。

    媒体通稿漫天飞的日子，褚嫣都在家里补觉。

    睡饱了二十个小时后，她醒来打开手机，真正感觉到，什么叫全世界都吻了上来。

    不过她的联系方式至少没有被曝光给媒体记者，所以手机里接收的各种嘘寒问暖都在可控范围，无非是各种亲戚朋友，以及八百年没联系过的老同学。

    褚嫣看到一些陌生的QQ头像，甚至只能靠分组来辨认曾和他们在哪个阶段同班过。

    她起床，到衣帽间拆了一些奢侈品礼盒和吊牌，无所事事地试用那些昂贵香水和鞋包，最后挑了一条手工小黑裙和一双黑色尖头细高跟换上。

    下午五点，约好的私人化妆师准时上门，开始给褚嫣做造型。

    褚嫣向化妆师包下了整个暑假的档期，因为今晚只是这个暑假的第一场毕业活动，接下来少不了形形色色的私人派对、成人礼，学校发起的毕业舞会，以及褚嫣自己的一些商务宴请局。

    今晚的毕业派对由晁家发起，基本是熟人局，但仍有一些晁家夫妇自己的社交圈子。有的是小辈单独到访，有的是长辈跟着一起，所以场面相对正式，褚嫣也相对重视。

    等化妆师用发蜡抚平她额角最后一抹散乱的发丝，两人同时从镜子里打量这张脸。

    “褚小姐，您真的很适合这种干净漂亮的大光明，美得很权威，很有杀伤力。”

    褚嫣笑得腼腆，“谢谢。”然后再看一眼镜子。

    嗯，她很满意。

    这才是她。

    褚嫣重回17岁的将近一年时间里，第一次觉得眼前这张脸开始无限趋近于上辈子成星后最风光的那些时刻。

    果然，红气养人啊。

    她从楼上下来，正好看见褚媱在落地窗前背单词。

    褚媱听见高跟鞋的声音，回头看，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小心地收回目光，垂下那双溢满艳羡的眼眸。

    等到褚嫣走近，她问，“姐，你要出门吗？”

    “嗯，晚上有派对。”褚嫣看见她手里的单词本，扬唇轻笑，“好好复习，中考加油。”

    “嗯，我会的。”

    褚嫣看她垮着张小脸，好像没什么斗志，想了想补充道，“等你考完，有好玩的派对我都可以带上你，衣帽间裙子随你挑。”

    褚媱眼睛一秒亮起熠熠光芒，这口鸡血似乎打在了少女的命门上，让她难以拒绝。

    “姐，你放心，我一定会考上一中！”

    褚嫣抛下一个“看好你”的眼神，伴着一阵香风出门了。

    -

    南郊度假山庄。

    傍晚的温度降下来，整个盘山大道开始聚积露气。各式各样的名贵私家车、限量超跑和越野沿着公路驶入金碧辉煌的山庄正门。

    今晚这里由晁家包场，闲人免入。

    六点半，晁云津第五次从宴厅偷溜出来，朝门口张望。

    “褚小姐还没到？”他忍不住问门童。

    “是的晁少，还没到。”

    晁云津还想再说什么，他母亲已经跟出来，来到他身边。

    “你到底在等谁？里面那么多客人，你总往外跑什么？”晁太太一脸狐疑。

    晁云津用上提前准备的说辞，“我等嫣嫣啊，她现在万众瞩目，我怕她被媒体跟踪纠缠，所以想叮嘱岗哨和门童，别放任何可疑的人进来。”

    晁太太挺欣慰，“这才是我儿子，你总算正常了。”

    晁云津：“……”

    晁太太摆手，“你也别怕我再撮合你们，嫣嫣可看不上你，你现在想献殷勤，晚了。”

    晁云津：“…………”

    “好了好了，你安排完就快点进来，别晾着依依，杨家人从京市来一趟不容易。”

    晁云津变脸，“我就知道，您搞这个派对的目的还是让我相亲！”

    晁太太没应声，心虚地扭头走了。

    晁云津气得够呛，掏出手机，给褚嫣发信息：

    晁云津气得往回走，面色颓然，心如死灰。

    一楼宴会大厅灯火辉煌，流光溢彩，照映出他一个人的失意和萎顿，看起来和整片喧腾欢闹的场景格格不入。

    身着纯白曳地晚礼服的少女走过来，往他手里递香槟。

    少女长着一张古典鹅蛋脸，面庞白皙，五官清冷，一头柔软如海藻的披肩发做了精巧的编发造型，发隙里点缀宝石，璀璨夺目。

    晁太太和杨太太偎在沙发里，远远地偷瞄这边，看到相对而立的两个年轻人倚在桌边交谈，双双捂嘴笑起来，仿佛大计已成，胜利在望。

    “你们依依真漂亮，要是真成了我家儿媳妇，那生出来的小孩不知道要多好看！”

    “你这话说的也太早了，孩子还要念大学呢，你们云津考下来感觉怎么样？志愿是哪里的学校呀？”

    “我看他去哪里念都行，去京市也可以，离你们近，你帮我照应他，我也放心。”

    “那好呀，只要你舍得，我是巴不得的呀。”杨太太笑，“不过我这个侄女从小在国外长大，她其实更倾向申请国外院校。”

    晁太太一愣，立刻改口，“你不早说。云津本来也是要出国的，不过后来因为一点小事耽搁申请了。”

    “现在也来得及，我们依依也晚了一点，现在有意向，具体学校还得再挑挑。”

    晁太太似乎和杨太太两人达成了高度统一，再看向刚才的方向，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杨柳依此时正站在年轻女孩们的包围圈里，互相交换联系方式。

    “依依，你？我可以关注你吗？”

    杨柳依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我玩IG，不玩微博，你们可以fo我的IG账号。”

    千金里玩IG的不多，但也有，一个穿粉色礼服的女生凑过去，目光追逐她手机上的主页信息。

    “IvyYANG……”女孩默默记下，尽可能地尝试融入她的语境，想显出自己没那么土，“依依，我回去就follow你。”

    “好。”杨柳依懒懒一笑，“不过我还是习惯别人叫我Ivy，这是我的英文名。”

    “哦……好的。”

    千金们开始不动声色地改口，而不远处欧式屏风后面，慎丽和乔思雯抱臂而立，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这就是京市来的高干子弟？听说她爸是外交官，常年驻外，她是高中才回国念的。”

    慎丽翻白眼，“所以给她养得这样崇洋媚外？还说什么‘我习惯别人叫我Ivy~’，这么做作的高干子弟，我真没见过。”

    慎丽模仿女孩的语气和表情相当传神，乔思雯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动静大了点。

    屏风外侧有人听见，钻到背后来看一眼。

    “丽丽，思雯，你们躲在这里干嘛？快出来一起玩呀！”

    “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京市来的Ivy小姐……”

    第99章

    黑天鹅

    两人看躲不过了，慎丽先一步走出来，身上耀眼的浅蓝鱼尾曳地礼服在灯光下泛起粼粼波光。

    慎丽是签约练习生，不过这个身份暂时只有最亲近的两个闺蜜知道。

    她这半年刻苦练舞，饮食和护肤方面严格遵守经纪人和导师的培养方案，如今脸还是那张原生态的脸，但体脂率降下来后五官轮廓清晰，形体气质更是优越，整个人已经初具星味。

    只要不和褚嫣站在一起，慎丽有信心成为满场最吸睛夺目的存在。

    所以她很理解杨柳依看过来的目光。

    看得出她在极力保持优雅，如果眼睛里的不甘收一收，会更好。

    慎丽见识过比她更养尊处优、更不可违拗的大小姐，比如高三以前的褚嫣，刁钻，刻薄，喜欢雌竞，永远高高在上，很标准的恶霸千金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