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完最后一门的那天,她依旧一放学就匆匆往停车场去,上车后才掏手机,点开他的微信头像,磨磨蹭蹭地编辑信息,反复修改措辞。
徐叔没来得及发动汽车,车窗玻璃突然被敲响。
徐叔降下车窗,一张陌生的中年面孔朝他礼貌微笑,手上同样戴着一副白手套。
“先生您好,我家少爷想和褚小姐说几句话,您方便回避吗?”
徐叔不明所以,转头的时候,看到后排车门已经被拉开,一如往常矜贵斯文的谢家少爷握着门把手,正在用眼神示意大小姐往里去一点。
徐叔浑浑噩噩地下车,又轻手轻脚关上驾驶座的门,感觉做梦似的,被谢家司机带离车旁。
谢郁白已经坐到了褚嫣身侧,带上车门,像那天圣诞夜一样,整个车厢只余两人并坐在后排。
只是这次是在褚家的车里。
褚嫣的手机从看到谢郁白那一刻就掉在腿上,此时屏幕亮着,微信打字界面被她刚才删减得只剩一行。
少年坐的离她很近,膝盖几乎要相碰的距离,视线浅浅停在那排字上,顿了几秒,耐着性子问,“就因为这个?”
“……什么?”
“就因为这个,所以最近躲着我?”
他指了指她的手机。
褚嫣身体一凛,慌忙锁屏,又多此一举地将屏幕倒扣过来。
但她这回好歹迎视他的目光,没再躲闪。
“小白,我是发现这个寒假比较短,我有很多行程排不过来……”
她看着他一寸寸黯淡下去的眸光,感觉神经末梢轻微抽痛了一下。
妈的,编不下去了。
这辈子,她见不得他失落难过,所以只能对不起慎丽了。
“算了,说实话,其实是因为卢家!”她咬咬牙,脸色有点灰败无力,小声坦白,“我怕你爷爷把我变成第二个卢晶晶。”
上辈子,她肚子里怀着太子爷的种,又有成年后的谢郁白为了这个孩子赌上一切,谢家人只能捏着鼻子认下她这个媳妇。
可这辈子一切才刚刚开始,哪有这种条件?
她倒是想怀,那也得到合法年龄啊。
谢郁白盯着她那张严峻又愁闷的小脸,却缓缓牵唇,绽开浅笑。
这是他这些天以来最轻松的一次笑容,好像终于释怀于一件多日来的困扰。
“你笑什么?”
褚嫣皱眉瞪他,脸上还是一副苦大仇深。
有时候也会烦他,为什么偏偏生在这样显赫的家世里,一点也不考虑她攀折他这朵高岭之花的难度系数!
“嫣嫣,如果是因为这个,你放心,不用怕他们。”
“有我在,你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第75章
你不喜欢云津了?
褚嫣很感动,但立场也很坚定。
既然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准备,不差这么一会儿。
过早暴露,反而会给她的前路引来不必要的阻碍。
“小白,还是等高考结束吧,我们都还太小……”
“嫣嫣,你是觉得我做不了家里的主吗?”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褚嫣有点头疼。
“那为什么不相信我?”他转头盯着前挡玻璃,语气甚至有点执拗:
“嫣嫣,我不想落得太后面。”
褚嫣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直到她这一侧的车窗再次被敲响,玻璃上映出晁太太一张和蔼可亲的脸来。
她脑袋闪过一抹空白,却不得不当着谢郁白的面降下车窗。
“嫣嫣啊……”晁太太往里看,然后意外地瞪大眼睛,“诶,郁白怎么在你车里?”
褚嫣睁眼说瞎话,“哦,是他的车抛锚了,司机拜托我们家送他一程。”
晁太太半信半疑地抬头,看一眼停在不远处谢家的车,好像的确没发动,车上也没人,大概是司机去联系维修了。
“这样啊,没事,一会儿让郁白坐我们家的车,我们送,更顺路。”
褚嫣无措地转头看他,谢郁白已经点头并向晁太太道谢,神态比她还自然,仿佛抛锚确有其事。
“没事没事,跟阿姨客气什么,你们明天开始就放寒假了,郁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容城?”
“明天就走了,阿姨。”
褚嫣心里一紧,又不动声色看他一眼。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这个寒假虽然不长,他们高三年级只放十五天,但好歹也是小半个月见不了面……
晁太太又同他聊了几句,才看向褚嫣,表情有点复杂,“嫣嫣,阿姨有话跟你说,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吗?”
谢郁白很识趣地拉开车门,“你们聊,我先下车。”
褚嫣来不及反应,车门一开一关,谢郁白的位子已经换了晁太太坐进来。
她盯着少年拄拐离开的背影,突然有点明白他刚才那句“不想落得太后面”是什么意思。
她和晁云津的父母亲密得像是一家人,尤其是晁母,几乎认定了她,磐石无转移的态度,仿佛她天生就该做晁家儿媳妇。
如果是这样……
她觉得,今天是个把话跟晁母一次性说清楚的好时机。
没想到晁母要和她说的也正是这件事。
“嫣嫣,不瞒你说,我前几天已经在和你母亲商量着,等六月份给你和云津办个订婚宴。”
“不!阿姨,您听我说……”褚嫣急了。
“你先听阿姨说,”晁母叹一口气,“昨天你母亲告诉我,你不想嫁给云津了,你不喜欢他了,对吗?”
褚嫣一愣,“我妈主动跟您说的?”
“对,”晁母盯着她的脸,似乎并没有死心,“嫣嫣,今天阿姨过来,是想亲自确认你的态度,你真的不喜欢我家云津了?你们没闹矛盾?你确定自己说的不是气话?”
褚嫣抿了抿唇,眸中染上无限诚恳。
“阿姨,既然聊到这里,我也不想再让您误解下去,我的确已经对云津没有感觉了,我和他并不合适,小时候说的都是玩笑话,现在我们大了,将来都会遇到真正适合彼此的人。”
晁太太有点接受不了,静静坐在车里喘了好一会儿,兀自发呆的间隙,突然吸了吸鼻子。
“嫣嫣,你车里的味道,怎么和郁白身上的味道这么像?”
这话题来的太突然,褚嫣吓得差点咬到舌头,强自镇定地解释,“可能是他刚刚坐在车里,所以留下了味道。”
晁太太沉默一会儿,突然抚上她的手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
“嫣嫣,你跟阿姨说实话,你和郁白之间……”
褚嫣绝望地闭了闭眼,终于像想通了似的,抬头报以更加认真的回视:
“是的,阿姨,我喜欢郁白。”
晁太太脸上的表情在崩溃的边缘。
“嫣嫣,谢家和我们家不一样,郁白和云津也不一样,郁白的婚事他自己做不了主,他们那样的家庭,婚姻只是工具,他爷爷那样的人,从来只讲究强强联合……”
“我们家现在的确够不上,甚至可能连露头的机会都没有,”褚嫣面容平静,语气却自有一股倨傲,“可将来,谁知道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晁太太都傻眼了,半天才有点无奈地规劝,“你这丫头,说你什么好,你把人生想的太简单了。”
嗯,就当她想的过于简单吧。
可是只要按照她的节奏来,这辈子对她来说,本来就是easy模式。
谁懂浪子回头的含金量?
再不济,等她将来把小白骗上床,再“意外”怀个孕,依旧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何况她这辈子是奔着和他好好过日子去的,一切情况只会更好,不会比上辈子更坏。
晁太太不懂,所以替她担忧。
“嫣嫣,阿姨劝你还是好好考虑,谨慎抉择,阿姨不是说郁白不如云津,郁白这孩子比谁都讨人喜欢,可是我们云津身体健全,至少不用照顾他起居……”
“阿姨,您没发现吗,郁白最近不怎么坐轮椅了。”
褚嫣仍旧面带微笑,但音色已经偏冷下来,带着某种克制情绪的语气,一字一句强调:
“而且,郁白也从不需要人照顾起居。”
她和他生活过,他实际上做什么都不需要旁人插手。
那些声势浩大的佣人阵容从来只是家里为了给他彰显身份,防止外人因他残疾而看轻他。
晁太太被她堵得一噎,半晌才叹了口气,有点歉疚,“是阿姨失言了,今天咱们的话,别让旁人知道。”
这话正合褚嫣心意,她点点头,见晁太太要下车,便也下车送她。
方才车里一晃而过的剑拔弩张彻底消散,两人出来了,才都有些不好意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出来。
褚嫣圈住晁太太的手臂靠过去,不放心地在她耳边叮嘱:
“那阿姨千万替我保密,尤其是我妈,我知道您跟她关系亲近,但我还不想让她知道我的心思,怕吓着她。”
“你这丫头,连阿姨都信不过?”
晁太太嗔她一眼,又释然一笑,也压低声音,“那阿姨就祝你一往无前,旗开得胜,早日抱得……美男归。”
“噗嗤!”褚嫣捂嘴偷笑,“那就借您吉言了。”
隔着稍远的距离,晁家的车里。
“我去,我妈终于下车了。”
晁云津降下半个车窗,想催母亲赶紧走,还得送小白回家呢,又看到褚嫣黏黏缠缠赖在母亲胳膊上,亲如母女,难舍难分。
“啧啧啧,小白,看到没,”晁云津拍拍身侧少年的胳膊,语气酸溜溜,“褚嫣这丫头,就差把我妈当亲妈了。”
少年安静坐在车里,从远处那辆车上收回视线,没应声。
第76章
郁白回来了
容城。
从奔驰e骤然换到迈巴赫Landaulet驾驶座上,司机的手竟然有些抖。
大少爷和他都将近半年没回来,这小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很想念自己老婆孩子,虽然在谢家当差几乎是全年无休,但是回到容城,至少可以离妻儿更近一点。
不知道大少爷想不想先生太太。
司机从后视镜里偷偷瞄一眼后排,少爷正单手撑着脑袋,慵懒地倚靠在纯白色皮革座椅里闭目养神。
这辆车是谢郁白十五岁生日时,谢先生送给他的座驾。
全球限量20辆,全车身手工打造,纯白车漆,前后排分隔式车厢,前排驾驶舱使用的是黑色皮革和黑色钢琴烤漆面内饰,后排则是塞吉尔白色皮革,连脚踩的天鹅绒脚垫和车顶的织物也是纯白色。
这是一辆尤其彰显主人身份的座驾。
司机从第一次看见这辆车时,就觉得这是为少爷量身打造的。
少爷名字里那个“白”字正好和这辆车的设计理念相呼应,他就是这样谪仙一般的上位者,整个人稳坐在一片纯白中,洁净无瑕,清冷高贵,无欲无求。
说实话,司机有点怀念江城那辆奔驰e。
至少大少爷坐在那里面,看起来稍微带点人气儿。
快驶入桃源巷时,司机已经找回了从前驾驶这辆车的手感,轻车熟路地从小道拐进去,并在每个路口鸣笛提醒,防止擦碰到突然窜出来的小孩。
等到汽车稳稳停进一片简朴的场院里,司机下车,绕到后排给谢郁白开门。
“大少爷,司令家到了。”
谢郁白睁眼,目光落在场院西面栽种得齐齐整整的报岁兰上,停了两秒。
“你在车里等,我自己进去。”少年拄拐下车,缓步往内院走,“反正很快就出来了。”
“好的,大少爷。”
-
谢家这头,佣人们忙活一个上午,已经完成了庭院里里外外洒扫工作。
有人从昨天夜里就睡不着觉。
“大少爷总算要回来了,这一走,都小半年了!也不知道在江城累瘦了没有。”
“说的跟他回来你就有机会和他说话似的,咱们这种级别,每天就窝在后厨备菜,能见大少爷一面就不错了。”
“你这张嘴可真厉害,我不过是关心少爷,我家俊俊今年也要高考,都是高三生,我这叫将心比心。”
“用得着你将心比心?你们俊俊能跟大少爷比?大少爷是将来的集团继承人,你们俊俊,不是我打击你,就他那每天吊儿郎当的样,能继承你老公的小吃摊不错了。”
“我跟你拼了!”
两人连玩笑撕扯时的动静都压得极小,仿佛这栋房子里长了无数双眼睛,用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姿态规训着谢家上上下下每一个灵魂。
主厅里,处处显得焕然一新。
连紫檀木沙发上的刺绣坐垫都是刚换的一套。
谢老爷子不太喜欢这种沉冷的暗银色,但今天为了迎接宝贝孙子回家,按着他的喜好布置一阵子又何妨?
只是他还是有点暗火要发。
“没良心的小东西,回来了不早点往家赶,非要先去那不待见他的地方找不痛快!”
安岚端一杯菊花茶过来,给公公降火。
“那毕竟是他亲外公,况且又是那样的身份,郁白有心,知礼数,懂周全,不让咱们谢家落人话柄,这一点连我这个当继母的都自愧不如。”
老爷子虽然仍旧板着脸,但显然是被儿媳哄高兴了,语气里已经少了几分冲味儿。
“也不知道人家留不留他吃中饭,你还是让厨房备一桌,看着时间,别叫他一回来还得饿着肚子干等。”
“是,这哪用得着您操心,”安岚笑着,“早就吩咐下去了,厨房里今天人手多,备的也都是郁白爱吃的菜品。”
“你一向妥帖。”老爷子点点头,赞了一句。
谢钧正好打着领带下楼,就听见父亲夸奖妻子。
安岚看到他,立刻迎上去,伸手替他调整领结。
谢钧笑,“今天父亲倒是高兴,多久没听见他夸人了。”
安岚笑嗔他,“这叫什么话。”
顿了顿,又补一句,“郁白回来,家里上上下下谁不高兴?连门口廊下猫儿狗儿都比前两天活泼。”
谢钧哈哈大笑,“真的?我倒要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