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太太口中的沈院长就是沈玏的父亲,所以沈玏听说后也来了医院,此时背靠着走廊和晁云津闲聊。
沈玏看一眼病房门,手抄进裤袋,摸到手机,表情犹犹豫豫。
“老晁,要不要通知白哥一声?”
晁云津一愣,“通知他干嘛?”
“毕竟是嫣嫣的爷爷……”
沈玏又看一眼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从他这个角度正好看见褚嫣替爷爷调整床板高度的背影。
嫣嫣这丫头,其实和从前有许多不一样。
这头晁云津一秒变脸,冷声反问,“那又怎样?谢家和褚家有交情吗?”
沈玏被他一句话堵住,挠了挠眉毛,小声反驳,“嫣嫣和白哥关系挺好的……”
好到最近几乎要超过咱们这群发小了。
这句心里话,他没敢说。
即便没说,晁云津的脸也更黑了,压低声音警告,“没有我们晁家在中间搭桥,这两人会认识吗?你注意立场,别忘了小白的身份。”
沈玏有点委屈,“上次小白还给褚爷爷祝寿,还邀请褚家人到容城去做客,我觉得谢家没你说的这么……高不可攀吧?”
“啧!”
里头褚老爷子血压刚降下去,外面的晁云津血压却要飙升了。
“反正你别给这两人牵线!”
“褚嫣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来个新朋友所以她觉得新鲜,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熟起来后就人来疯,讲话不过脑子,还是让她离小白远一点吧!”
沈玏想起来圣诞夜的尴尬场面,不说话了。
晁云津看他终于偃旗息鼓,满意了,又觉得不够,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
“而且,小白的父母和爷爷都不会喜欢褚嫣的。”
第68章
你把围巾留给嫣嫣
“老晁,你这话什么意思?”沈玏又挠了挠眉毛,“这跟白哥家里人有什么关系?”
晁云津朝四下看了一眼,语调谨慎,“褚爷爷大寿那天,褚嫣在花园里跟我说,她要当谢家太子妃。”
沈玏半张着嘴,呆愣片刻,来不及说话,病房门已经从里面打开。
褚嫣提着水壶出来,看到两人,心不在焉地打了声招呼。
沈玏立刻调整表情,佯作自然地问,“嫣嫣,你要去打水?”
褚嫣点头,脸色带点疲态,晁云津和沈玏在这一刻,同时感受到她身上一种几乎超越年龄的气场。
怎么说呢,现在的褚嫣,很像一个……心力交瘁的家长。
沈玏自告奋勇抢过她的水壶,“我去吧,你歇会儿。”
褚嫣来不及拒绝,人已经拎着水壶消失在走廊拐角,然后又退回来几步,尴尬地问:“水房在哪儿?”
褚嫣:“……”
她给沈玏指了方向后,坐到椅子上,兀自低头看手机,似乎在检索什么信息。
晁云津这次好歹没犯贱招她,犹豫了几秒,陪她坐下。
“医生怎么说?”
“突发高血压,指标刚刚稳定下来,医生说这种情况次数多了,很容易引起脑中风。”
晁云津眉头紧皱,“怎么会这么严重?我记得褚爷爷的身体一直挺硬朗啊。”
褚嫣低叹一声,没搭腔。
她从前也是这样认为。后来,爷爷就永远离开了她。
晁云津看她衣着单薄,沮丧地枯坐在冰凉的座椅上,有点不太忍心。
“你也别太担心,医院有沈玏爸爸关照,肯定给褚爷爷最好的看护,不会有事的。”
“你起来,垫个东西再坐。”
晁云津扯下脖子上的羊绒围巾,正要垫进金属座椅里,严秀丽已经送晁太太出来。
两个女人齐齐一愣,又对视一眼,暗搓搓地推挤对方胳膊。
“妈,要走了?”晁云津动作停住,抬头问。
晁太太嗯了声,又走上来摸了摸褚嫣的小脸,看着她微红的鼻头,眼底是忍不住的怜爱。
“嫣嫣,你爷爷吉人天相,福气还长着呢,将来还要等着抱重孙,你可别在这里哭鼻子,自己吓自己,听到没?”
褚嫣眼眶微涩,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
“乖,阿姨先回去了,要不,让云津留下来再陪你一会儿?”
“不用,阿姨,你们回去吧。谢谢你们来看爷爷。”
“那好吧,”晁太太扬唇,瞥儿子一眼,“云津,你把围巾留给嫣嫣。”
晁云津看看他妈眼里的打趣,再看看手里的围巾,有种百口莫辩的无力。
严秀丽把母子二人一路送下了楼。
出了电梯,晁云津跟在两位贵妇人身后,感觉她们似乎在避着自己说悄悄话,于是从善如流地留下空间给二人话别。
“妈,我先上车。”晁云津又冲严秀丽点头一笑,“严阿姨再见。”
“诶,云津,改天来家里玩啊。”
严秀丽看着少年迈步出门的俊朗背影,感叹一句,“你们云津真是大小伙子了,一天比一天帅,这气质哪里还像个高中生?真是万里挑一的精英派头。”
晁太太对于教养儿子这块的付出自认无人能及,从不吝啬于对晁云津的教育投资,因此听见这话无比欣慰。
可算是付出的努力都没白费。
晁太太挽紧严秀丽的手臂不放,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刚提的那事儿,你究竟怎么说?给我个回复,否则我今晚回去睡不着觉。”
严秀丽哭笑不得,“你倒是给我个喘气的机会,哪能说定日子就定日子,总要等问问耀邦,问问嫣嫣爷爷,从长计议吧?”
晁太太眉毛微微一吊,不太乐意。
“这事儿还用商量?这不是从小就定下的姻缘?我看六月挺好的,正好两个孩子都高考结束,嫣嫣又是那个月过生日,多好的月份!”
严秀丽其实早就心动了,只是作为女方,还得维持面上的矜持,这是在替女儿挣脸面。
“你让我再想想,至少等过完这个年再说吧?何况两个孩子那里还得先瞒着,别弄出太大的动静,影响高考发挥怎么办?”
“这么好的事情,即便要影响,那也只会让他们超常发挥!”晁太太眉飞色舞地拍一下严秀丽的肩,“嫣嫣的订婚礼服,我们家包了!我看中几家高定,人家国外设计师很大牌的,都要排期的,你先把嫣嫣的三围告诉我,我好早点安排起来。”
严秀丽没想到晁太太这样热情周到,说不感动是假的。
“我回头发短信给你,你赶紧先走吧,云津在车上等着呢!”
严秀丽将人往医院大门外赶,又拉回来叮嘱,“两个孩子那边还是先……”
“知道了知道了!”
严秀丽回到楼上病房,走廊上没人,只剩铺在座椅里被坐到发皱的浅灰色围巾。
“这孩子,一点都不讲究……”
严秀丽将围巾抖了抖,重新叠齐整,嘴里吐槽女儿,同时又觉得稀奇。
从前晁家小子但凡送她点什么礼物,她爱惜得恨不得当宝贝供起来,家里三楼衣帽间里有一个漂亮的皮箱,褚嫣连晁云津随手借给她忘记要回去的圆珠笔都会藏进去,不许任何人碰。
严秀丽想起来,好像最近都没看见这个皮箱。
哪儿去了?
让嫣嫣搬回自己卧室了?
她没再纠结,卷起围巾准备回病房,听到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看到褚修言一家四口往这里赶,严秀丽将病房门紧紧带上,自己堵在门口,气势上显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也不正眼看这家的男人,只瞪着褚修言,厉声质问:
“你带这一大家子过来做什么!不知道老爷子正在气头上?!”
“嫂子,这是我爸,是媱媱豪豪的爷爷,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爷爷?”严秀丽气笑了,“你还真是分不清大小王,自己做梦也就算了,还连带小孩一起乱教!爷爷和外公都分不清了!”
“嫂子,他们从小叫顺口了,眼下何必纠结这些?”
严秀丽也不跟小姑子装了,“我说你还真是死性不改,你打量这个家里都是傻子,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是不是想今天就把爸给气死,好等着分财产呢?!”
“姓严的,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一个外姓人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我可是褚家的女儿!”
“吵什么!”
门被狠狠带开,褚嫣铁青着脸,眼底是从未有过的森寒。
连严秀丽都被女儿的气场震慑,不再说话。
褚嫣锐利的眸光扫过褚修言一家四口,除了稍显茫然的褚豪,其余三人都有些心虚地错开视线。
她压抑住怒火,将门彻底拉开,让出半个身子:
“进来吧,既然都到齐了,那今天大家就摊开来说。”
第69章
这是把我们一家往死路上逼
褚修言领着丈夫孩子进门,跟褚嫣擦肩而过的时候,有点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
搞得好像她是这个家的话事人似的!
小小年纪,尚且没进集团,哪来的这些派头?
病房里,褚耀邦面色严峻地坐在床边,似乎也在静待妹妹一家进来。
“爸!您怎么样了?”褚修言不管不顾地扑到病床边,开始掉眼泪。
“我对不起您,这么大了还叫您操心……”
“媱媱,豪豪,快过来,别傻站在那里!”
褚豪不由自主看一眼表姐,没动,褚媱慢吞吞地走过去,眼尾沾着泪痕。
“爷爷,我……”
“咳——”
老爷子又开始大喘气,急得褚耀邦语气不善。
“好了,别围在这里哭,惹得老爷子心烦!”
褚媱咬住下唇,难堪地后退一步,躲到她妈身后。
大舅以前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如今看来,果然一切都变了。
“大哥,您这是干嘛?都是褚家人,血浓于水的,何必这样疾言厉色?”
褚修言搂着女儿护进怀里,又看了病床上父亲一眼,才低声提议:
“要不咱们还是出去说话,让爸休息吧?”
褚耀邦冷声拒绝,“就在这里谈,这是爸的意思,嫣嫣,你说吧。”
褚修言夫妇两个瞪大眼睛,目光骤然向褚嫣聚拢,不可置信地反问,“她来说?她一个小孩懂什么?能说什么?”
褚修言信息滞后了一点,或者说,褚老二可能嫌丢人,只告诉了她自己被大哥逼着签了对赌协议,往后在集团自身难保的事,却没说……
这一切,都是褚嫣主导的。
所以褚修言尚且没见过二哥一个集团副总,是如何两次被侄女逼到绝境。
她现在又急又气,觉得父亲和大哥要么就是在开玩笑,要么就是被下了降头,她们一家跟一个疯丫头有什么好谈的?
跟进来的严秀丽看见褚修言用鄙夷恼火的目光打量自己女儿,简直恨不得她更气一点,直接气死才好。
她索性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请女儿坐下,又亲自给女儿倒了杯热茶,才立到一旁细声细气开口,“嫣嫣,你说吧,大家都听着呢。”
这屋子里,老爷子躺着,大哥也不过只是坐在病床沿,其他人都站着。
大哥大嫂疯了不成?把这疯丫头抬举成什么样了!
褚修言来不及质疑,褚嫣已经面无表情地开口:
“小姑,小姑父,褚媱,褚豪,你们家目前的状况我们大致已经了解,如果小姑没有撒谎的话,那么现在一共是两千五百万的负债,对吗?”
只有褚豪瞪大了眼睛,错愕地脱口而出,“啊??”
褚嫣扫他一眼,“看来豪豪还不知道,那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迟。”
“褚嫣!你!”
“闭嘴!”褚耀邦指着跳脚的小妹,“你再说话就滚出去!”
褚修言咬紧牙根,眼中闪过恼恨,却没再说话。
褚嫣也不搭理她的怒视,面容平静得仿佛一尊圣佛雕塑,矜贵冷淡的目光落在吴家栋身上。
“小姑父,厉害啊,什么生意能赔的裤衩子都不剩?我记得你学经济学的,怎么混成这样?”
吴家栋脸色惨淡得像在水里泡过,发涨发白,五官都揉成了一团。
“好了,不废话了,现在家里一共能给出两种解决方案——
“一种是,你们现在立刻离婚,孩子归母亲,债务归父亲,家里会替小姑赎回当年陪嫁的那套房子,这笔钱小姑不必还。”
褚修言眉心微蹙,眼底闪过动摇,吴家栋却很恐慌,刚想说自己不同意,褚嫣已经紧接着补充。
“钱不用小姑还,但条件是,褚豪必须过继到父亲名下,从此给长房做儿子,这样一来,小姑压力也小,未来改嫁也更方便。”
褚修言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嗓音尖利得像把刀,“豪豪给大哥?!怎么可能?我的儿子,凭什么过继出去!”
吴家栋却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来,妻子是绝对不会同意第一个方案了。
他现在更好奇另一种方案,期待褚嫣继续讲下去。
褚嫣没让他等着急,“第二种方案,你们也不必离婚,家里替姑父还清一千万的高利贷,不过……是以借款的形式,利息按照银行存款年化利率计,直到还清为止。”
褚修言没忍住,“那房子呢?”
“房子当然要赔给银行了,小姑,重要的是你们还清了高利贷,从此可以睡个安稳觉,不必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只需要踏实工作还家里的钱,日子过得俭省些又怎样呢?”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一家租房子住?!”
褚修言的厉声反问,引来严秀丽冷笑。
“欠这么一屁股债,还想继续住大平层?”
褚修言气急败坏,指着严秀丽就骂,“你怎么教的女儿!娘俩都没安好心,把我们一家往死路上逼!我大哥这辈子娶了你,简直就是给家里招灾!”
“小姑,你要是再说这种话,信不信一个子儿都拿不到?”
褚嫣的声音冷静得惊人,几乎是整间病房里唯一没有情绪的人,连褚耀邦都气得发抖,女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只坐在椅子里喝茶。
老爷子听了半晌,终于缓声开口,声音带着疲乏的沙哑,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