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几天打电话会怎么样?会死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怕死?
现在好了,你倒是没死,你幺儿替你死了!
你幺儿替你死了!
没人责怪她。
可那些字字句句,从她心里长出来,爬遍她全身上下。
如附骨髓。
何秀花甚至想起了早逝的丈夫和女儿。
他们死在了地震中。
而她因为外出打工,逃过一劫。
漆黑的深夜,她从梦中惊醒,满头是汗。
她想,他们不该死的啊,肯定是她克死了他们。
就像,她克死了幺儿一样。
都是她的错。
泪水从眼眶滑落,一串串,又一串串。
流到脸颊上,流到下巴上,打湿了衣襟,打湿了枕头。
她抱着陈旧的相册,翻开一页,看见年轻的丈夫,看见褪色的女儿,看见小小一团的幺儿。
相机定格了他们的生命。
活着的人,只恨自己还活着。
6
我想给外婆托梦。
第一次做鬼,我没有经验。
我又去请教老槐树下站着的那个老灵魂。
他掀开眼皮,冷漠地告诉我:「托梦可以,你还是得烧魂。」
他再次强调,烧完第三次魂魄的时候,我就无法投胎做人。
他还说,最蠢的鬼才会接二连三烧魂。
我知道,但我愿意做只蠢鬼。
在外婆拧开农药瓶子的那一刻。
她毫无预兆地昏睡过去。
梦境里,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睁开眼,身边坐着的不是邻居大娘,而是她的幺儿。
她如愿以偿。
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嘴唇颤抖着,一把将我搂在了怀里。
搂得好紧好紧,我的眼泪全洇在她衣襟上。
而她哭得全身发抖,不可自抑。
我是听过这样凄厉的哭声的。
在家属会宣布停办的那一年。
民航局外围着好多好多家属,白发苍苍,风尘仆仆。
老太太说你们不找了吗?要是他们还活着呢?
她的女儿和外孙都在那架飞机上。
而她的女婿,已经另娶他人。
工作人员为难地再三解释。
搜救资源有限,坚持查了五年,已经尽了人道主义义务。
老太太抓着他的手,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她说,求你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
耳边外婆的哭声,和那年民航局外的哭声,重叠在了一起。
外婆终于松开了我,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我。
她拨开我身上的水草,抚摸我骨骼嶙峋的肩膀。
她从我空无一物的眼眶中看过去,最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