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宋俊材宋大人……呃,三跪九叩,爬了足足九千级台阶,才请下山来的人。”
众人现在才听说日华神医的名号,瞧着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发憷,也是后悔的很。
会知道安定侯随便走出来的一个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号啊!
黄老太君也没想到,自己装病居然直接就碰到绝世神医了,她看着日华神医一步步朝着自己走进,又是没有理由拒绝。
便只能哆哆嗦嗦的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头疼……是老身头疼……还有些头晕眼花……”
日华神医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小毛病,挺好治的。”
“不过我日月山倒是有一处神奇的地方。山中这套独门的医术,对积善成德的人来说,施针时会感受到一阵绵绵的舒适,而若是那人作恶多端,施针时便会痛彻心扉,难以忍受。”
“本座还真的不知道,黄老太君,能否能承受呢!”
日月山一直是一个无比神秘的所在,里面的规矩多如牛毛,可山上神奇的医术又是叫人不得不遵守。
就比如说宋俊材,好好的一个京城官员,却也要为了那个医术,三跪九叩,这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
更何况日华神医已经提前问了黄老太君,若是她现在退缩,不敢尝试,那岂不是说她恶贯满盈?
于是黄老太君捏紧了衣裳,就算是知道日华神医想要做些什么,可当着自己子子孙孙的面,却还只能点头。
“那自然是好,老身积善成德,还真想要感受着绵绵的温暖。”
旁边有黄氏的女眷皱着眉头,有些不安的相劝:“老太君,您还是不要尝试?”
黄老太君看了日华神医一眼,还没开口说话,却见日华神医含笑点了点头:“是的,坏事做的越多,越是疼痛,若是怕疼,还是不要尝试了。”
她说完这话,便是要往回走,可黄老太君却是咬紧了牙关,她感受着族内老小试探的目光,知道若是此刻的事情传出去,只怕是京城都要有风言风语,于是急忙叫住了她:
“族里哪个不懂事的,说让我别试?简直是好笑!”
“老身我做了那么多善事,难不成还会感受到无尽的疼痛?”
日华神医莞尔,修长的手捏着银针,便是走到了黄老太君的身边。
“本座医术你尽可放心……”
她说完这话,便是将银针往黄老太君的太阳穴猛地一扎。
浑身是一阵滔天的疼痛,让黄老太君脸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她咬紧了牙关,身体却情不自禁的发抖。
“怎么样?若是你感到疼,可别憋着。”
黄老太君一听这话,急忙僵住了脸上的痛苦,又是努力的扯出了一个微笑,牙关都在打颤:“不疼,不疼……”
“我一点都不疼……”
日华神医点了点头,又是在黄老太君的穴位上落下了一针。
众人几乎能看见黄老太君脸上的肌肉都在痉挛。
第三针……
黄老太君的屁股都疼的离开了椅子。
日华神医落下了五针,便不再继续往下施针,而是将针缓缓的拔了出来。
等黄老太君大汗淋漓的坐在椅子上,日华神医才微笑着对她询问:“你可有感受到疼痛?”
那痛彻心扉的滋味,还在她的肉上游走,可黄老太君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笑着道:“不疼不疼!”
她眼泪都在此刻滚滚而下,却只能给日华神医赔笑脸:“你看看,我现在神清气爽,那绵绵的暖意,让我幸福的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她话音刚落,日华神医便在此刻抬了抬眉骨,眼神幽深了几分。
“说谎。”
她对着在场所有的黄氏子孙道:“本座的针灸,从没有那样神乎其神的说法,良药苦口,为了达到效果,一定是会疼痛的。”
“可她却掩耳盗铃,意图粉饰太平,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名声。连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都无法坦然面对的人,却汲汲营营,沽名钓誉。本座觉得,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被尊称为太君!”
日华声音的话掷地有声,让全场都惊骇了起来。
宋熹之瞪大了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的师父。
她知道师父从前的话是故意的,为让黄老太君打碎了牙往自己的肚子里咽,却没想到师父在最后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
日华神医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缓缓转头,对着宋熹之投去了一个笑容。
“而这样的人,如此出言不逊,诋毁本座的徒儿,你们觉得,她说出来的话,能相信吗?”
第381章
全场是一片寂静。
宋熹之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砰的跳动着。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师父方才的所有举动,都是为了自己,都是为了给自己扫清了所有的污名。
就算是她们都知道,那污名是子虚乌有,宋熹之也根本不在乎,可师父还是这样做了。
宋熹之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了抬头,想要把眼眶里的泪水憋回去。
黄老太君被日华神医说的脸都红了。
她有些不受控制的从椅子上跌了下去,而一旁黄氏的子子孙孙,便急急的上前搀扶,又是咬紧了牙关,死死的盯着日华神医的脸。
“你大胆!”
“你这个江湖骗子,不过是一个招摇撞骗的庶人!竟然故意愚弄我们郡君,想要危害郡君的身体,你到底该当何罪!”
日华神医只是敛了敛眼睫,声音里没有情绪,就像是看着渺小的蝼蚁一样:
“本座就是在治病,若是你们有什么异议,便去请来大夫,为她好好诊治,看看她的身体是否好转。”
她这话带着十成十的笃定,让那些质疑她的人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黄氏宗族的几个族老,咬牙切齿的对视了一眼,便打算要走。
可宋熹之却在此刻站了出来,她拦在了日华神医的面前,又是神情淡淡的开口,那个模样,简直是和日华神医一个样。
“既然你们老太君的身体好转了,此刻神清气爽了,想必行一个礼,认一个错,也不是难事。”
“方才,她口口声声说,她的品级要高于我,一个副院判并不算什么。那么现在本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
宋熹之直视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的笃定,却又是没有那种仗势欺人的感觉,她的语气十分的平静。
“既然如此,那便有请你们,向本官的师父行礼告罪吧!”
“毕竟本官师父不计前嫌,诊治了她,对救命恩人行一个礼,想必不难吧?”
重生以来的这些时日,她已经受过了太多了冷眼,遭遇了太多的欺凌,宋熹之原本以为自己无论遇到什么都能忍。
可她现在发现并不是。
师父是因为她才下山的,她分明可以在山上享受着自己一呼百应的自由生活,此刻却要屈居在安定侯府一个小小的院子内。
宋熹之怎么还能忍受旁人肆意的欺辱她的师父?
她的话音刚落,全场又是震惊无比。
日华神医诧异的扭头,望着宋熹之那张白净的脸,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就像是护崽的母鸡一样,她神情满是意外。
她微微蹙眉,眼眸里仿佛多了一丝水光。
宋熹之感受到她的视线,只是缓缓扭头,对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日华神医看着她的笑颜,自己突然也莫名是湿了眼眶。
黄氏众人听见这话,脸上皆是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就连瘫坐在椅子上的老郡君,此刻都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宋熹之。
她以为自己方才做了那些事情,日华神医心中不满,已经用那银针,发泄一顿便已经好了,却没想到宋熹之是如此蛮横无理。
要她向日华神医请罪?
怎么可能!
她也不看看自己是几斤几两,受得住她这样一跪吗?
可宋熹之仍旧是静静的盯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视线让黄老太君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黄老太君猛地一用力,手中的拐杖敲击了地板,笃笃笃的几声后,她便腾地一下从座位前站了起来。
她定定的盯着安定侯的方向,一字一句的开口,语气里似乎含着几分威胁:
“你要老身行礼可以,可让我一个老的跪了小的,若是你要休妻就直接休了,今日我受了这样的屈辱,我黄氏与你再无瓜葛!日后也不必来往!”
安定侯微微蹙眉,其实对黄老太君嚣张跋扈的行为是有些不满。
从前他看在她的年纪,礼让三分,却不是想看她在自己的府邸装疯卖傻,侮辱了自己的母亲又侮辱自己的儿媳:
“你从前错怪神医,行礼倒是不必,却也该是赔罪一声……”
“而黄氏的事情,本侯要休了她,是她咎由自取。苏宜仍旧是本侯的平妻,仍旧是黄氏一族的人,您说再不来往,是想要威胁本侯什么呢?”
黄老太君猛地一噎,没想到安定侯也变得硬气了起来,她的老脸有些挂不住,又是竖起了眉毛:
“好好好,你便是要这样不顾情面是吧?”
黄老太君的话还未说完,耳畔便是响起了一道清润的声音,那声音温润无比,就像是三月的春风:
“罢了,那就看见我的面子上,就不用行礼赔罪了……毕竟老太君已经年迈,身体也不好……”
贺景砚说完这话,又是捂着胸口轻轻咳了咳。
他的话音刚落,宋熹之便有些意外的转头看了他一眼。
日华神医也微微蹙眉,转头望向了身后的贺景砚。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若不是他此刻突然开口,日华神医都快要忘记了他也一直在这里。
黄老太君和黄氏一族的人听见这话,脸色才面前变得好上了些。
“你这话倒是中听!”
贺景砚温和的一笑,就像是谦谦君子一样,又是开口打着圆场,声音轻轻柔柔的:“而且休妻的事情……其实黄氏已经做得很好,我已经将她视为我的母亲。”
“如今她年岁渐长,怕若是被休,再无颜面活在世上……父亲,这事也就算了吧?”
贺景砚说完这话,就连安定侯也缓缓转头,表情带上了些意外。
“两府做了那么久的姻亲,又都是云策的亲人,原本是喜上加喜的好事情,如今为什么要生了嫌隙呢?”
贺景砚微微蹙眉,面上带着不解。
他这话刚落,黄氏宗族的各位族老,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纷纷鼓掌,又是叫了一声好!
“若是你们早说了这话,倒是也不必大吵大闹了!”
“还是景砚思虑周全,念及云策,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黄氏的族长鸿胪寺少卿,如今大约知天命之年,听见这话终于是从座上站起身,先是安抚了一下黄老太君,又是起身握了握贺景砚的手,眼眸里带着几分赞赏。
“老夫早就听闻,安定侯的大公子温和有礼,贤名远扬,是一等一的儒将,如今见了还真就是这么回事!”
他说着,又是走向了坐在椅子上的安定侯,然后微微一笑:“大公子所言不无道理,那么安定侯所谓何意?”
第382章
安定侯看着鸿胪寺少卿这样热情的来到自己的身边,正微微弯着腰,等候着他的回答。
他这才缓缓从椅子前站了起来,又是扬起了一抹微笑,最后点了点头:“景砚所言……甚好。”
“既然景砚都这样说了,那这件事情本侯就算了……黄氏本侯不会休,苏宜本侯也会好好照顾……”
黄氏一族听见这话,心中大喜过望。
黄老太君也站起身,赞善的望着贺景砚的脸:“真是云策的好兄长,云策有你这么一个兄长,也是真的三生有幸!”
“黄佳贤也是,旁人都说做续弦不好,说继子是养不熟的儿子,可景砚却是如此有心,老身实在是太过欣慰!”
众人纷纷赞扬了几句,贺景砚也苍白着脸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安定侯笑着把黄氏一族的人送出了门。
等看着那乌泱泱的一群人,声音缓缓离去,他嘴角的笑容才逐渐变淡了。
几人站在门口,贺景砚才扭头望向了安定侯,又是苍白着脸开口:“父亲,我方才自作主张,替父亲做了决定,父亲会不会责怪我?”
安定侯听见这话,还没来得及叹一口气,又是急忙扬起了一个笑脸:“我怎么会怪罪你呢?你也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侯府的名誉。”
贺景砚垂了垂眼眸,又是望向了宋熹之的方向,语调有些哀伤:“之之,我很抱歉,方才当着黄氏一族的面,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向宋熹之很诚恳的解释:“方才说来是为了云策,可我更担忧的是之之的声誉。”
“之之刚刚收了圣旨,当了郡主,若是得理不饶人,让黄老太君行礼……你嚣张跋扈的性子传出去,我怕实在是不好……”
他说着,又是深深的望向了宋熹之的眼眸:“之之,你会不开心吗?”
宋熹之其实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声誉,因为她在京城,现在的名声就已经很难听了。
可当她对上了贺景砚的眼神,只是笑了笑,然后道:“方才是我疏忽了,还是你考虑的比较周全。”
贺景砚听见这话,才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可站在一旁的日华神医突然出了声。
她身体摇晃了一下,又是握住了宋熹之的手腕,看上去脸色也是非常的苍白。
“之之,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眼前有些发晕……”
宋熹之连忙望向了日华神医的脸色,却听见日华神医眼睫颤抖,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脸上甚至能看见冷汗:
“或许是有些受惊过度~~我是山上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或许是被京城里的贵人吓到了~~医者真真是不能自医~~你快些搀扶我回屋子里~~”
众人听见这话,可就慌了神。
贺景砚捂着胸口询问,神情里满是关切:“神医您可还好?”
宋熹之急忙走到日华神医的身边,搀扶住了她的身子。
日华神医便把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宋熹之的身上,伸手抚了抚额头:“好像是有点不太好……”
宋熹之抿了抿唇,对着安定侯道:“那我就先把师父送去休息了。”
安定侯急忙点了点头,脸上还有些许担忧。
等宋熹之护送着日华神医回了卧房,她才从宋熹之的身上缓缓支起了身子,看起来生龙活虎的。
宋熹之挑着眉看她:“您不装了?”
烛火幽幽,日华神医盯着宋熹之的脸,倒是没有笑:
“不是怕你眼泪憋不住,为师才出此下策,把你先带回来吗?”
宋熹之闻言,微微抿了抿唇,眼眸深了深:“我不是伤心,我只是觉得奇怪。”
日华神医也十分赞同的点了点:“我也是这意思,你这新夫君,可真是怪。”
“方才那安定侯都忍不住开口为你说话,可他先前却是一言不发,最后还为那老棺材说话,他是有什么把柄在黄氏宗族的手上吗?”
宋熹之摇了摇头:“他从来戍守边疆,大抵与黄氏宗族的人扯不上关系。”
她自己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贺景砚为什么要出言帮助黄氏一族的人,甚至与他们刻意交好呢?
日华神医听见这话,微微眯了眯眼眸:“那他还真是好,对谁都是一样的好。”
宋熹之敛了敛眸,听见这话终于明白从前心中那是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哪里来了:“他对我很好,对贺云策很好,对侯府里的所有人都很好。”
“他还对外祖很好,对宋老夫人很好,对黄氏很好,对黄氏一族的人都很好。”
日华神医听着宋熹之一连串的“很好”,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不要找对谁都很好的人,要找对你很好的人!”
她说完,又是忍不住道:“这样比起来,本座从前瞧不上眼的那个太子殿下,倒能算是矮个子里挑高个,勉勉强强能看得过去!”
宋熹之仍旧是眼眸晦暗的思索着,听见日华神医提起了裴云屹,她微微皱了皱眉,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