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徵,我的七殿下,你以后可别这么吓我了,”距那天已经过了好几天,方靖仍心有余悸,时不时地就要啰嗦两句,“你看看这一身的伤,多凶险,瀚州城里都是兵,哪儿用得着你亲自去抓胡人……”
元徵嫌他烦,一脚蹬开给自己换药的人,说:“行了,天天说,烦不烦。”
方靖理直气壮道:“不烦,我都快给你吓死了。”
“我胆儿小,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方家都得玩完,”方靖说,“这回好在有岑将军,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元徵听见那三个字,哼了声,将胸膛敞开的衣襟拉上,“什么怎么办,我自然能提着胡人的脑袋回来。”
方靖的眼睛在他皮肉上那道刺眼的淤青伤痕上转过,说:“你身上那道伤怎么回事?”
元徵要面子,自然不会说是岑夜阑揍的。那夜二人围着篝火待了半宿,天将明时,一人一骑方踏出荒漠,遇见了出城来寻的瀚州城将士和方靖等人,劫后余生。
想起岑夜阑低头的模样,元徵不自觉地拿舌头抵了抵齿尖,看了方靖一眼,方靖悻悻然地收回了视线。
过了一会儿,又说,“听说岑将军也受了伤,被小苏大夫勒令在床上修养了两天。”
小苏大夫——苏沉昭是瀚州城里的军医,二十六七了,还长了张圆嫩嫩的娃娃脸,十五六的少年一般,话不多,看着有些呆呆的,医术却出奇得精湛,瀚州上下都称他一声小苏大夫。
元徵起了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岑夜阑受不受伤,关我什么事。”二人自回了瀚州就没再见过,若说以前岑夜阑尚会客客气气地称元徵一声七殿下,维持着该有的君臣之礼,
如今就是完全无视了。对他们这些人的所有行径不闻不问。
方靖追了上去,说:“阿徵,你们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总觉得这瀚州边境军对咱们都怪怪的。”
元徵伤得重,老老实实在床上躺了几天,瀚州城里别的官或多或少都来探望过,独独一个岑夜阑,竟是一次也没有来。
元徵转头笑了下,“没什么。”
方靖小声道:“别蒙我,每回你这么笑都是要使坏了。”
元徵好整以暇道:“我能使什么坏?”他抻了个懒腰,一伸手,勾着方靖的脖子,说:“以后在这瀚州城里,咱们想干嘛就干嘛,我说了算。”
方靖嘀咕道:“上回都被岑将军打——”
元徵哼笑一声:“他现在不敢了。”
方靖睁大眼睛,看着元徵,不远处,一行人正走过去,为首的正是岑夜阑。
元徵也看了过去,岑夜阑不经意扫了眼,二人目光对上,岑夜阑好像没有发现,直接又收了回去。
元徵当即扬长了嗓音:“岑夜阑。”
岑夜阑硬生生停住了脚步,等二人慢悠悠过去,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七殿下,小郡王。”
元徵说:“干什么去?”
岑夜阑看了元徵一眼,没说话,他身后的一人见状躬着声说:“回殿下,我们是要去城北的枯井。”
元徵脸色稍稍好看,说:“我也去。”
岑夜阑道:“殿下身体未愈,好好养着吧。”
元徵啧了声,笑起来,吊儿郎当地道:“岑将军这是关心我?”
“可真是叫人受宠若惊。”
岑夜阑面无表情,抬腿就走,“请便。”
方靖忍不住小声地埋怨元徵,“阿徵,你又去招惹岑将军干什么。”
元徵笑道:“你哪只眼睛看我招惹他了?”
方靖要说话,元徵却不想听了,直接吩咐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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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早已无人居住,院内枯井通瀚州城外,经查问,才知道这户人家原是行商客,走南闯北,鲜有邻里来往,后来就没有回来了。
“将军,看这手法,像是盗墓贼的手段。”岑夜阑请了个经验老道的老者在里头勘测。
方靖闻言笑了声,“怪了,盗墓贼挖地道挖到这儿来了,难道这里还有什么大墓?”
老者笑道:“小郡王有所不知,我朝虽断了和胡人的通商,仍有许多商人私自和胡人有买卖往来,这货无法光明正大地过城门,只能另觅他法。”
“这里虽然离城门近,要挖这么个地道也是相当不易,”方靖咂舌,“如此大费周章,至于么?”
老者莞尔,道:“以小郡王身上的锦缎为例,在京畿绸缎若是要百金,卖给胡人贵族,却能卖千金,您说值不值得?”
元徵和方靖生来优渥,吃喝玩乐无一不通,这样的事却是头一遭听说。
元徵若有所思,没有开口,偏了头,岑夜阑正同副将说着什么。墙上立了火把,火光晦暗,笼罩着不苟言笑的将军。
似乎是察觉了元徵的目光,岑夜阑看了过来,面无表情地又转开,接着说:“彻查密道出口方圆二十里,让林宵多留意城中商户,若有所发现暂且不要打草惊蛇。”
密道里光线昏暗,方靖好奇心重,跟着将军府的人去了前头,元徵想着适才岑夜阑不疾不徐的模样,眉宇沉静,有股子内敛的意味,像入鞘的刀,波澜不惊的水面。
元徵却忍不住想看刀锋出鞘,水起千层浪。
岑夜阑失态的模样浮现在脑子里,元徵舔了舔齿尖,说:“光查城中商户不够吧,还得查城门的通关记录,弄进瀚州的东西不可能都留在瀚州。”
岑夜阑正想事情,不留神,后头竟然只有他和元徵,当即皱了皱眉毛,抬腿就要走。
元徵道:“岑夜阑。”
岑夜阑脚步一顿,客客气气地说:“殿下所言极是,末将这就吩咐下去。”
元徵哼笑一声,说:“急什么,”往岑夜阑身边挨了挨,“岑将军,我怎么觉着你在躲我,就怕成这样?”
岑夜阑神色微冷,道:“殿下多虑。”
元徵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往侧道里一推,看着岑夜阑变了的脸色,心里顿时舒畅了,笑容更甚,“在其位谋其职,父皇让我监军,岑将军又是一军主帅,我在这儿待一天,怎么着也得尽尽职,不然岂不是欺殿下放心,奏折我已着八百里加急送去了京畿,必定早日让殿下回京。”
元徵又看见了他右眼下的那点小痣,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竟拿指头戳了戳,岑夜阑霍然抬眼,几乎就要抬手将他推开,“——元徵!”
“嘘,”元徵笑起来,透着股子无法无天的纨绔浪荡劲儿,说:“他们都在前面,动静一大,就都过来了。”
岑夜阑忍了忍,冷冷道:“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完了,七殿下,还请信守诺言。”
元徵好整以暇地说:“岑将军放心。”
他一只手仍压在岑夜阑肩上,岑夜阑忍无可忍地以巧劲儿震开元徵,裹挟了几分警告的力道。元徵手一麻,吃了痛,不退反近,你来我往间竟对了几记拳脚。
“……你们在做什么?”方靖目瞪口呆。
岑夜阑漠然地看他一眼,松开了掐着元徵腕子的手,拂袖而去。
方靖犹疑着看看岑夜阑的背影,又看着靠在墙上的元徵,说:“阿徵……你这是干什么?”
元徵:“聊天。”
“……你能和岑夜阑聊什么?”
元徵揉了揉闷疼的肩膀,腕子也青,啧了声,“姓岑的下手真狠。”
方靖本想说他自找的,不敢说,半晌憋出一句,“我听说岑将军枪法极好……”
元徵想了想,说:“尚可,比御林军里那个什么统领好多了。”
“……你们动过手了?”
元徵对他笑了下,没有说话,方靖只觉眼前一黑,想起岑夜阑那张冷脸,愈发觉得日子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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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徵乐此不彼地去招惹岑夜阑,方靖一次又一次地担忧哪天他们真的会被岑夜阑丢出瀚州城去喂胡人的弯刀。
“放心,他不会,”元徵拿了把刻刀雕琢木头,旁人眼里不务正业的事,他做来总是分外得心应手。少年人手指修长,精致的刻刀在他手里活了似的,低头吹去蹭出来的碎屑细尘,悠悠地道:“岑家人将忠君刻入了骨子里,岑夜阑——”他一笑,“也不例外。”
方靖嘟哝道:“可他原来不姓岑。”
元徵说:“我舅舅说,岑熹将军养出来的人,可信。”
“岑家世代效忠大燕,祠堂里百位英灵尽是为大燕撒尽热血,是大燕最坚实的铜墙铁壁,岑夜阑本就是岑熹将军捡回来的,他不会坏了岑家的名声。”
方靖看着元徵眉宇间的笃定,沉默了一会儿,犹豫道:“阿徵,那我们这样……对吗?”
元徵眉梢一挑,理所当然地道:“我是君,他是臣,有什么不对?”
他把玩着手心里的小木牌,顶好的沉香木。前些日子,瀚州城里有个富户得了只海东青,熬过了,野性磨尽,囚在笼子里送到了元徵手里。元徵爱不释手,逗玩了几日,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小岑将军。
“再说,这边境无聊透了,”元徵两指夹着木牌给方靖看,上头“小岑将军”四字龙飞凤舞,竟还雕了个勒缰御马的人,“只有岑夜阑还有点意思。”
方靖凑近了,戳戳那个小人,“这是……岑将军?”
元徵展眉一笑,没有说话,拿红绳将木牌串了起来,捉了海东青,系在了鸟脖子上。
“走,出去转转。”
元徵去的是校场,场地大,正在练兵。
岑夜阑今日依旧一身黑色常服,元徵却一眼看见了他。他正同一个新兵交手,底下一片叫好声,新兵颇有几分身手,看得出来是个江湖练家子,岑夜阑依旧游刃有余,身姿挺拔矫若游龙,很是赏心悦目。
末了,那新兵小子发了狠,出手越发无状凶狠,底下气氛越发热烈。
岑夜阑硬是吃了他一拳,擒住对方手腕,将人掀倒了,爬了几下都没爬起来。还是岑夜阑伸出手,新兵被打服气了,抓住岑夜阑的手掌站了起来,冲他抱拳说了什么。
元徵竟见岑夜阑脸上露出个淡淡的笑,很是招眼,愣了愣,不知怎的,心里有几分不悦。
岑夜阑的目光看了过来,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生生将元徵气笑了。他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肩上停着只鹰,贵气凌人。
“我也想向岑将军讨教两招。”
岑夜阑道:“七殿下,比试无眼。”
元徵啧了声,“莫不是岑将军不肯赏脸?”
二人目光对上,看着岑夜阑眼里的不胜其烦,莫名的不高兴,“还是说,你怕输给我?”
旁边的新兵大声道:“我们将军战无不胜,怎么可能会输!”
岑夜阑看元徵摆明了是要找茬,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淡淡道:“殿下盛情难却,请。”
元徵一笑,“请。”
拨了拨海东青脖颈的木牌,说:“小岑将军,乖乖的一边玩。”
岑夜阑看见了木牌那几个字,再看海东青,脸上一片漠然,打起来却没有留半点情。二人手中无兵刃,甫一交手,元徵耍得就是流氓手段,黏人又难缠,众目睽睽之下,打得凶狠,却很不要脸地低声笑说,“我的新宠是不是神气得紧,它叫小岑将军。”
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太近了,岑夜阑面无表情,“与我何干。”
手脚功夫他们一向是难分上下的,蓦地,元徵使了个阴招压在岑夜阑身上,躯体相撞,秋日里,一旦交手也是汗涔涔的,心跳不稳,呼吸也是微急。
元徵说:“知道为什么叫小岑将军吗?”
热气拂在面上,一条腿还顶在岑夜阑腿间,他脸色都变了,底下人仍在叫嚣着,大吼“将军”“殿下”的,此起彼伏。
“滚开!”岑夜阑咬牙切齿。
元徵反而得寸进尺,须臾间二人换了上下,拳脚对了几招,元徵说:“这海东青和岑将军像的很,你说是不是?”
突然胸膛一疼,避不开吃了记,元徵失了半手就被岑夜阑撂倒了。膝盖硬,狠狠抵在胸膛,岑夜阑居高临下,俯视元徵,蹙着眉,有几分得胜的矜傲。
岑夜阑说:“你输了。”
元徵脸皮厚,笑道:“岑将军好身手。”
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动了武,日头挂天上,岑夜阑脸上浮着红,抿紧的嘴唇也是红的,汗水滑过鬓边,滴答落在元徵唇边。
元徵看着他的脸,目光落在他的脖颈,黑的衣裳,一丝不苟地锁着脖颈,竟有几分禁欲又莫名的风情。
鬼使神差的,元徵将唇边的汗水舔干净了,岑夜阑眼睛微睁,厌恶地别过脸,站直了身就走。
方靖赶紧上去将元徵扶了起来,嘴里说,“阿徵没伤着吧,你说你何必和岑将军动手,这不是自找苦吃……”
“阿靖,”元徵看着说岑夜阑的背影说,“你发没发现,岑夜阑长得挺好看。”
方靖:“……”
“你是被打傻了,还是太久没看美人了?”
元徵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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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徵回过味儿后,也觉得自己鬼迷心窍。
他是皇家子嗣,年纪虽小,开荤却很早,京城什么漂亮的人物没见过。何况京城贵族不乏豢养娈童面首的,岑夜阑论皮囊,知趣,哪个都该是入不了他的眼的。
难道真的是在边境待久了,看岑夜阑都觉得秀色可餐了?元徵琢磨了许久,岑夜阑抿着嫣红的嘴唇的模样不断出现在脑子里,搅得他心痒难耐,索性就直接去找岑夜阑了。
门禁闭着,亮着烛火,元徵推门进去的时候,岑夜阑正给自己身上擦药。
他敞着衣襟,皮肉是不见光的白皙细腻,肌肉分明,薄而瘦削,或深或浅的旧疤烙在上头,一具经过刀剑风霜的漂亮男人身体。空气里弥漫着药油的清苦,元徵看着他肩膀上的那道淤青,是今日那新兵小子留下的,白天的时候岑夜阑眉毛都没皱一下。
岑夜阑冷了脸色,合拢衣裳,说:“你来做什么!”
元徵不以为意,看着他那张脸,面无表情,寡淡如白水,又往下扫。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放肆,岑夜阑皱紧眉毛。
元徵说:“这不是特来看望看望岑将军。”
岑夜阑道:“用不着,出去。”
“何必这么拒人千里,”元徵说,“看岑将军今日受了伤,关怀一二罢了。”
岑夜阑忍着火气,冷冰冰道:“多谢殿下好意,夜色已深,请回。”
元徵却拿过床边的药瓶,丝毫不见外地说:“转过去。”
岑夜阑一愣,坐着不动,元徵低了眼,淡淡地说:“岑将军,我很不喜欢别人一再忤逆我。”
他这话说的有几分威胁的意思,岑夜阑恼了,“得寸进尺!”
元徵笑起来,“承蒙夸奖。”
二人对视半晌,元徵道:“抹个药而已,岑将军扭扭捏捏的,怕我?”
“笑话,”岑夜阑冷冷道。
僵持了许久,岑夜阑才转过身,背对着元徵,衣裳拉下挂在手肘,露出一片后背。背上竟有道将愈未愈的刀伤,结了疤,看伤势,大抵是那时胡人所留。
元徵啧了声,还真是能忍。
岑夜阑浑身都紧绷着,清瘦,骨架却细,元徵手碰上去的时候,岑夜阑用力忍住了将元徵甩出去的冲动。药油冰凉清苦,少年的手却是滚烫的,两相交错,触感分明。
元徵看着湿腻的药油顺着笔直挺拔的脊骨滑了下去,一身皮肉都似在烛火下泛着润泽的光,他情不自禁地看了岑夜阑一眼,他正扭开脸,下颌紧绷,眼睫毛长,不经意地颤了一下,轻柔的羽毛似的搔着心脏。
元徵说:“为什么不让下人帮你上药?”
岑夜阑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欢和人太亲近,除非动不了才会让苏沉昭帮他,一贯都是亲力亲为。
元徵笑道:“我是唯一一个知道你秘密的?”
岑夜阑或有那么个秘密只他一人知道,这个认知让他莫名的心情愉悦,话是贴在岑夜阑耳边说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暧昧得过分。
岑夜阑僵了僵,“够了——”
话没说完,元徵突然攥住他的腰,咣当药瓶就因岑夜阑的挣动脱手掉了出去。床上逼仄地,岑夜阑的抗拒排斥之意更甚,不过几个时辰竟又动起手,可地儿太小,躯体摩擦辗转翻滚都是肉挨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