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有福率先发出一声惨叫。
春生记得六夫人跟二少爷出门的时候穿的是一身红,悬着的心放下来,只要死的不是六夫人,爱谁谁。
“香漪!”萧孟园并不知道二人已经换了衣裳,与其他人一样,想当然的认为将她当成香漪,忙从有福手中夺过灯笼,一个箭步冲到前面去了。
其他人看到这幅诡异的场景,一个个目瞪口呆,只有春生跟了过来。
萧孟园拿灯笼往她脸上一照,恰看到一张青紫色的脸庞悬在麻绳结成的套子上,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睛,嘴角流着涎液,萧孟园伸出手指探一探鼻息,如他们所见,人已经毫无气息。
但他也看清楚了这张脸,并不是香漪,而是另一个侍香女使。
“人……怎么样了?”钟泰和跟其他几人一样,畏畏缩缩的挤在门口,不敢往里走。
“死了。”萧孟园长叹一声,又一个年轻生命消失。自从他回到烟霞县,这已是他发现的第二具尸首,不过万幸,死的不是香漪,这也正是他叹息的原因,任何人做不到一视同仁,他也不能免俗。
“这可怎么跟大夫人交代!”钟泰和气恼的一拍大腿,“六夫人惨死在神棚,这可怎么好呀!”
“六夫人……死了?”钟仁杰与身边两人面面相觑,好好的守夜,怎么还把人给守死了呢?
春生就喜欢看这些老头子着急,但听他们一口一个六夫人,便觉得很不吉利,一叠声的制止:“呸呸呸,别胡说啊,我们家六夫人才没死呢,好家伙,不看清楚就嚎。”
“不是六夫人,那是谁?”有福壮着胆子问,“六夫人穿蓝,还能有错?”
“是锦瑟姑娘。”春生揭秘,“至于为什么穿了蓝色,那就不知道了。”
“香漪呢?”萧孟园举着灯笼四下里照,这神棚极为狭小,一眼望到底,再没有藏人的地方,“香漪去哪里了?”
春生摸着后脖颈,不敢抬眼。
钟泰和和钟仁杰顾不上害怕了,忙走到跟前来查看,一看面容,果真是锦瑟,毕竟是自己的侄女儿,钟泰和的眼泪一下就流出来,叫了声:“锦瑟——”便觉得天旋地转,亏得春生扶了一把。
萧孟园点亮神台上的蜡烛,烛火照着垂首跪在狐神娘娘面前的钟锦瑟,她身下一团黑黑的影子,像是无底的深渊。
“这……这该怎么办?”躲在门口处始终不敢往前的两位长老颤抖着白色的胡须,抖抖索索的问,“明天的游神、还庙怎么办?今年的祭祀就中断了?”
钟泰和铁青着脸瞪了他们一眼。钟仁杰建议:“报官吧,萧教谕在这里,能给咱们大家做个见证。”
“温香漪呢?”钟泰和气急败坏的不知在问谁,或者在问每一个人,“六夫人在哪里?”他将眼睛转向春生,又转向有福,“你们两个一直在门外守着,六夫人去哪里了?”
有福忙撇清责任:“我们是一直在门外守着呀,可是没人进出,一直都是。对不对,春生?”
春生含糊的帮腔:“啊,就是就是。”
“平白无故,人去哪里了!”钟泰和吼道,“难不成,难不成,她杀了锦瑟后逃走了?”
“族长,这可不能诬赖啊!”春生不服的驳斥他,“无凭无据的,怎么能说我们六夫人杀人了?”
萧孟园忙制止即将发生的纷争:“都别说了。春生,你去县衙报案吧。”
春生忙应声,他巴不得找个机会溜走给二少爷报信去呢,眨眼睛人已经跑没了影儿。钟景让的新宅,只有他知道,一口气儿跑进巷子,梆梆敲门。
钟景让披着衣裳来开门。
“二少爷,不好了。”这样冷的天,春生跑出一脑门子汗,为防隔墙有耳,将钟景让拉进屋子,才敢开口细说,“钟锦瑟死了。”
“什么?”钟景让锁着眉头,“怎么死的?谁杀了她?”
“都不晓得。”春生将发现尸体的始末快速的说了一遍,“二少爷,那钟泰和非说六夫人是凶手,虽然说得难听,但稍微一分析,六夫人的嫌疑确实最大。您看,这事儿该怎么解决?”
香漪在睡房门后都听见了,待春生一走,她便整理好衣裳,走出门来。“我现在必须回府,如果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实在困倦,才假托大夫人之命回去的。还好春瑶能为我作证。事到如今,只能这样一口咬死。”
钟景让点头:“我现在就送你回去。放心,今晚值夜的都是我的人,不会出什么纰漏。”
县尉杨望怕了萧孟园,这教谕怎么跟个阎王爷似的,走到哪里,人就死到哪里,还都死得这般离奇诡异,看来今后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妙。
“一发现就是这般模样吗?”杨望紧张的舔一舔嘴唇,“这算是怎么个死法?是自杀?”
萧孟园不敢乱下结论:“等仵作查验以后才能下定论。”
杨望便喝道:“施远志来了没有?”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是仵作施远志提着工具箱赶来,看得出他衣裳穿得匆忙,扣子都扣错了,但看起来精神焕发,似乎验尸对他来说是件很愉快的事情。
但邵氏却抢在他前边进了屋子,一进门眼睛就落在还保持着跪姿的钟锦瑟身上。“这不是锦瑟啊,”她眼睛恓惶的乱转,看见谁就向谁说话,“锦瑟是穿的红色衣裳,你们看见了的。这是六夫人,温香漪,不是我的女儿……”
在场的人都听得伤心,叫她的丈夫钟泰宁带她回去,邵氏却不肯,挣开丈夫,来到锦瑟身前,看到女儿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钟泰宁和有福忙将邵氏架回家中,施远志忙半跪在钟锦瑟身前,先检查了口鼻,又将一双手抓起,拿着灯烛检查一遍,最后才看向脖颈。他似乎并不被死人那张骇人的脸影响,双手捧住头颅,小心翼翼的将脖颈与绳索分离,上下转动着,查看死因。
春生是出了名的胆子大,但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等他将尸体放倒,杨望期待的问道:“是自杀么?”
施远志摇摇头:“不是,看脖颈的伤痕,显然她是被人用一根细一些的绳子勒死的。再一个,她的手指甲缝中有很多的木屑,一看就是在临死之前抓过墙壁,但墙壁距她吊死的位置还有些距离,她不可能够得着,所以她是在死后才被人拖到这里来的。”
萧孟园对施远志的验尸经验十分信任,杨望无奈的用大手像犁耙般梳理一把胡须和头发,叹道:“将这神棚封存起来。一干人等,都不许离开,等会儿要一一审讯。”又转脸看向萧孟园:“萧教谕,麻烦你跟我一同回县衙跟老爷回禀一声吧。”
金县令上任两年间,整个烟霞县都没出过几起命案,他便自诩治下民风淳厚、民性纯良,没想到不过一个月的工夫,居然出了两起命案、一起贩卖私盐的重罪,还都与钟家、与萧孟园相关!若是寻常的教谕,金县令早就斥责一顿了,可萧孟园此人,他得罪不起啊。
萧孟园白衣出身,凭着锦绣文章力压群雄,得到当朝宰辅器重,本来已经得了个极有前程的官职,他却硬生生舍弃,非要回烟霞县来做一个小小教谕,来就来吧,安安生生的不好吗,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弄得县衙上下跟着他忙。
县丞陆成听闻消息,直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告假说老母生病,回家侍疾,将这个烂摊子推给县尉杨望。杨望急得抓了半夜的头发,天色微亮,他提着一个猪头一坛玉液酒找到萧孟园,死乞白赖的将查案一事委托给他,苦苦哀求他接下这个棘手的难题。毕竟此案牵扯到钟家,萧孟园也就答应下来。
他也算是上是这起案子的亲历者,对案情要更加明了一些,接下案子,迅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遍昨夜案发时候的情景,立即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当然这也是钟泰和早就提出的问题——香漪去了哪里?
守夜的人是两个,但只发现了钟锦瑟一人的尸体,并且穿着香漪的衣裳。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香漪并将她的行踪问清楚。
但因着彦礼,萧孟园对香漪总有些照顾的意思,他并不想让杨望掺和到审讯香漪中来,请他先在自己的住处等候,自己来到了香漪居住的梧桐院外。
天际刚泛起一抹淡蓝,门环轻响,带着冬日里特有的清脆寒意,不大一会儿,院子里响起拖沓的脚步声,门扉微启,婆子探一个脑袋出来。
“是萧公子?”她诧异的笑,“这样早,您有何贵干?”
“敢问六夫人可起身了?我有一件要紧的事要问她,麻烦你回禀一声吧。”
婆子更加惊讶:“萧公子,您不知道么?我们六夫人是侍香女使,昨夜整晚都在神棚守夜啊。”
香漪居然没有回家?难不成她失踪了?萧孟园心里一紧,正要转身回去通知杨望寻人,却听门里传来一句问话:“是谁叫门?”
第0031章
问罪
婆子听得出春瑶的声音,忙回道:“姑娘,是萧公子,说要找咱们六夫人。”
“请他进来吧。”话音未落,春瑶打扮的齐齐整整,已然来到门口,“六夫人昨夜回来的,为了不吵着你们睡觉,走的后门。”
婆子又吃了一惊,忙放萧孟园进门。
萧孟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赶着春瑶问道:“六夫人昨夜几时回来的?”
春瑶笑道:“几时我也说不清楚,大晚上的,也没在意,左右是二更天吧。”
香漪还未梳妆,打着呵欠勉强出来应付,不住地揉着腿脚:“萧公子,实在对不住,昨天走了整整一天,腿脚酸痛,便偷个懒儿,回来歇一歇,不曾想居然睡过去,这才刚醒。难道今日游神的时间提前了?”
萧孟园看她一脸倦容,忙道:“我不是来催你的,况且……想必狐神祭祀就此中断了吧,你倒也不必忙着赶去神棚。”
“为何啊?”她和春瑶疑惑的看着他,“哪里有中断的道理?都是整整两天的。”
萧孟园叹道:“锦瑟姑娘她出了些意外。”
“锦瑟?她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冻着了?”
萧孟园摇摇头,他暗自庆幸香漪是个会偷懒的人,如果昨夜她也在神棚,有可能也遇害了。担心会吓到他,萧孟园尽量把话说得委婉。“锦瑟姑娘,她去世了。”
香漪“啊”的叫出声来,随即用手捂住嘴巴,往后退了一步,春瑶熟练的扶着她坐下。
“萧公子,你说锦瑟她去世了?”她重复了一遍。
萧孟园点点头。
“怎么会呢?”她努力的寻找答案,“她那么年轻,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随即又开始自责,“昨夜如果我在她身边,或许她就能救得过来,都怪我……”
“六夫人,她并不是急病而死,是,是被人杀了。”
香漪更加惊惧,身体微微发颤,声音也变了调:“她被人杀了?谁杀了她?为什么?”
萧孟园道:“一概都不知道。六夫人昨夜离去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香漪装出一付回想的模样,最终还是摇头:“没有。”
“还有,六夫人,请问为什么钟锦瑟的身上穿着本应属于你的蓝色衣裙呢?所有人都清楚的记得,昨天你穿的是蓝色,而她穿的是红色。”
香漪叫春瑶到睡房将那身红色衣裳拿出来。“萧公子,昨夜锦瑟姑娘突然跟我说,她还是觉得蓝色好看,希望能与我换一换衣裳穿,我是个孀妇,穿什么都无所谓,既然她喜欢,由着她就是,我便跟她换了衣裳。”
“是钟锦瑟主动交换的?”
香漪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笃定的点头,语气带着自伤身世的哀怨:“我挑挑拣拣的有什么用?犯不上在衣裳上费心思。”
萧孟园便又因为彦礼,对她的亏欠之情涌上心头,不好再多问下去,准备告辞,再谋他法。谁知这时门外竟然又响起一阵骚乱来,香漪手扶窗框向外张望,只见两个婆子正跟一个五短身材的人争论,看那光亮的头顶,竟然像是族长钟泰和。
“您瞧,萧公子,又一个上门问罪的。”香漪哀哀的笑着,眼中兜着一汪泪水,“若六老爷不死,我也不必被人逼着去做什么侍香女使,更不必每天都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生怕给人抓住什么错处。”
“六夫人不必惊慌,我去跟钟泰和交涉就是。”萧孟园坐立不安,急急的窜出门去。
钟泰和一路是闯过来的,仗着族长的身份,以为钟家的人不敢拿他怎么样。况且他针对的是香漪,二少爷也不会在意。
“温香漪,你出来,把话说清楚,锦瑟究竟是怎么死的!”他真的将香漪当成一个无依无靠任人欺侮的寡妇,咄咄逼人的叫着名字质问,“不把话说清楚,咱们就去县衙大堂!杀了我钟家的人,就这么不清不楚的混过去?你痴心妄想!”
“无凭无据的,不要在这里妄下论断吧。”萧孟园不满的挡在门口,防备他冲进去,“六夫人一个弱女子,不太可能杀了钟锦瑟。”
钟泰和不明白萧孟园为何会为温香漪说话,但碍着他的身份,挺直的腰板略微的弯一弯。“萧教谕,她昨夜应当与锦瑟一同守在神棚,为何锦瑟死了,她却逃了回来?还有,衣裳的事怎么说?”
“我问过了,衣服是锦瑟姑娘要换的。六夫人回府的时候,锦瑟姑娘还活着。”
“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钟泰和气得满脸乌黑,顾不上什么教谕不教谕的了,“一大早的,你就跑到一个寡妇的屋子里报信儿,这会儿又是从头到脚的替她开脱,安得什么心大家心里清楚!”
钟锦瑟是他的侄女儿,是他弟弟唯一的女儿,两口子实指望这个女儿能嫁个好人家,也算是终身的依靠。所以他才动用族长的权力,叫侄女儿做了侍香女使,在人前大方的露露面,期望好姻缘找上门来,却不想竟然丢了性命。这叫弟弟两口今后指望谁去?这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的话说得难听,萧孟园不知该怎么回。难不成叫他分辩说跟香漪不曾有染?
香漪在屋子里听得分明,春瑶跃跃欲试的要出去吵架,被她拦住。“这种事,最不可辩白,不然越描越黑。”
“那就由着他胡说八道去?”
“他说什么都不打紧。怕的是大夫人……”
香漪的嘴像是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大夫人得了通传,听说钟泰和胆敢闯钟家的后院,还在香漪的院门口大放厥词,便亲自来堵他。
大夫人在他身后站定了,冷眼瞧着他:“怎么,族长大人,大清早来我们家叫骂,敢问是不是瞧着我们家寡妇失业的,想要踩上一脚?”
钟泰和最怕大夫人,身量又矮了几寸,忙着解释:“大夫人,您不要动怒,您可知道,我家侄女儿锦瑟被温香漪害了!”
“说话要讲究证据!”他诬陷香漪,萧孟园实在气愤。
“昨夜她们二人共同守夜,为何我侄女横死,她却跑回家来!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不是她杀的,难道是狐神娘娘杀的?”话说得难听,语气却很软。
“香漪是我叫回来的。”大夫人稳稳的说,“她身子弱,非得有人选她做侍香女使,我没说什么。但这样冷的天气,叫她在那里守着,我不同意。她是我家的人,我和她相依为命三年多,早就成了亲人,怎么舍得叫她在那里挨冻?你怀疑她,倒不如怀疑我。”
香漪没想到大夫人居然为了她,做到这个份上,走出屋子,陪到她身边,感激的话说不出口,只低低的叫一声:“大夫人。”
大夫人将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钟泰和竟不敢再说些什么。
大夫人又冷笑道:“我虽是个妇人,但也知道谨言慎行,有些话说得,有些话说不得。族长大人倒口无遮拦,信口雌黄,说些有的没的。将心比心,你家女儿锦珍若被人泼一盆脏水,你会如何应对呢?”
一句话说得钟泰和出了一身冷汗,觳觫似鹌鹑,缩着脑袋耸着肩膀:“是……是我太过冲动了……”
钟景让一早就去了神棚,这会儿听了消息刚刚赶到,看众人这阵势,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大夫人紧绷着脸,一一安排:“族长大人若不嫌弃,请用过早饭再回去。香漪回房去吧,你身子弱,仔细风吹着。”
钟泰和忙知趣的告辞,气冲冲来,羞怯怯走。香漪低头回房去了。萧孟园便也适时的离开。
大夫人看看钟景让,丢下一句:“跟我来。”扭头边走。
钟景让便随她进了厅房,钟大夫人叫人掩好门窗,清退了所有下人,就连蕙芳都撵到门外候着,整个厅中只剩下母子二人。
钟景让不知她要做什么,也不坐下,直直的站在堂上,反背着双手,微仰着脖子,标准的逆子。
“你背着我做下的事情,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的是这个家的和睦,虽然只是表面样子,却也不得不装给别人看一看。但你真的以为我这个老婆子是聋子瞎子,那你就错了。”
“母亲这话折煞儿子了。”钟景让带着淡淡的笑,“儿子不敢,也没那个本事,母亲手眼通天,贩卖私盐这种天大的罪过,母亲都能将其化成微末小事,只将他们七个伙计佣人绳之于法,咱们钟家没有收到任何牵连,单这一件事,就叫儿子开了眼界了。”
“我知道你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大夫人端端正正的坐着,她才是保佑钟家的一尊神,“刚开始,我以为你是图财,后来我才看明白,你不止要钱要权,你要的是钟家散了、败了,要的是钟家名誉扫地,最好家破人亡。”
钟景让并不否认。
大夫人顿一顿,又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和香漪昨晚去了哪里吗?”
看来男主也走的复仇戏码
是的。
第0032章
交易
钟景让猛地一怔,瞳孔不自觉放大,嘴唇欲张又止,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眼神恢复锐利,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像是挑衅更像是宣布:“既然母亲知道,那就再好不过。”
大夫人惊诧于他的无耻,双唇紧抿,遏制即将脱口而出的责骂。
“我和香漪,早就做了双宿双栖的鸳鸯,母亲,我本来不知该怎么跟您老人家说破,既然你已经知晓,大家也就说开了。您放心,您有生之年,我会尽量避着别人的眼睛,毕竟母亲是最爱脸面的人。”他笑着,带着总揽全局的自信和对大夫人的轻蔑。
“你不要脸,香漪也不要吗?”大夫人声调因愤怒变得低沉发涩,“若被钟泰和知道你与她做下的事,会怎么样?”
这就是他的七寸了,香漪在他心里不一般。
“钟家的族规,你比我背得熟,通奸的女人,要脱光衣裳游街,你觉得以钟泰和现在对香漪的痛恨,他会怎么样?况且,你和她,是婶娘和侄儿,乱伦之罪,罪加一等。我想钟泰和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仅要想办法处死香漪,就连你钟二少爷想必也得搭进半条命去。还有……”这一次换成大夫人戏弄他,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下去,“如果我找到萧公子,说昨夜香漪压根不是二更回来的,而是四更天回来的,你猜他们会不会把钟锦瑟的死安到她的头上?”
钟景让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母亲,我和香漪都是钟家的人,这样的丑闻暴出去,对钟家没什么好处吧。”
“君子弃瑕、壮士断腕,我这个当家主母能借机除了钟家的毒疮,何尝不是一件美事?”
良久的沉默,钟景让的心思转了一百个弯弯绕绕,末了,他抬眼看着大夫人,道:“母亲,您开什么条件呢?”
大夫人如果想要将这件事张扬出去,绝不会在梧桐院门外处处维护香漪,更不会关上门来跟他私下里摊牌,所以她是为了一个目的,而这是用来谈判的筹码。
大夫人苦笑,半是无奈半是钦佩,他果真是个聪明的,与他斗,她不得不倾尽全力。“我的条件你应当能猜得到,当然也能做得到。一,香漪要走,并且尽快,她若想要嫁人就随她去,你不许阻挠;二,药材铺子的账本你尽快交出来。”
真是好计算,钟景让嘬着牙花子笑,她早就在秤上秤过了,条件对等,容不得他拒绝。
“好啊,母亲。”他欣然同意,绝不拖泥带水,“价格公道,咱们不赔不赚,两讫。”
大夫人暗暗松下一口气,她赌对了,钟景让对香漪用情极深,这才是他真正的软肋。
“你为什么非要香漪走呢?”钟景让不打算告辞,“我若是你,绝不会做这么愚蠢的事,留着她、钓着我,多好。”
大夫人轻笑,她才不会上当,年纪大了就是这般好,绝不会对高估爱情。“她的新鲜劲儿能有几年呢?况且,我就喜欢看你失落、失望,若再过几年,你厌倦了她,再放她走,岂不是太便宜了你?”
“母亲这话并不能激怒我,你是怕我跟她的事情被别人看穿,闹得人尽皆知,引得别人看钟家的笑话吧。趁着都还不知道,赶紧将她打发走,说来说去,母亲还是顾及着脸面。”
“是又怎么样?我始终是钟家的大夫人,这个家还得守下去。”
“那就看母亲守不守得住了。”这是宣战,钟景让又挂上似笑非笑的神情,起身要走。
“钟景让!”大夫人终于无力遏制胸口翻滚的怒气,“钟家到底怎么对不住你!你母亲桑幽兰不过是个外室,说得难听些,与老爷不过是露水夫妻,你进了钟家,还叫你做了掌家人,还有什么不知足!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陷钟家于不仁不义的境地!”
钟景让缓缓的转过身来,胸膛剧烈起伏:“母亲,你既喜欢窥探秘密,那我再告诉你一桩,我今年并不是二十二岁,而是二十五岁。我的亲娘桑幽兰也不是什么下贱不自爱的女人,她跟钟伯恭是拜过堂的夫妻。在你之前!”说罢,他身形一展,推开厅堂的大门,大笑而去。
“夫人,您怎么了?二少爷他对您说了什么?”蕙芳和小梅跑进门来,一左一右的扶住瘫倒在椅子里的大夫人,她们从没有见过她这样狼狈,好像所有的光华都被人抽走,她只剩下一具苍老的躯壳。
“钟景让今年二十五岁。”她的声音苦涩,像有一口痰堵在嗓间,吐不出咽不下,“他今年二十五岁……”
“那又怎么样啊?”小梅不解的看向蕙芳。
蕙芳却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忍不住道:“他竟然比咱们大少爷要大三岁,所以……”
小梅也立即领会,所以钟景让是在大夫人和老爷成亲之前就出生的孩子,他的母亲或许不是外室,而是前妻。
“老爷他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大夫人无神的看着房顶,好似能穿过屋脊,看到青天。
萧孟园和杨望再次回到神棚。神棚隔壁那间用来守夜的屋子暂时用来审讯。
既然有大夫人的证词,香漪就没有杀人的嫌疑了。但钟泰和却抓着不放,他又提出一个新的观点:“香漪完全可以杀了人之后再走,反正当时神棚只有她跟锦瑟两个人,再没有别人见证。”
叫了有福和春生来,又问了一遍,有福那会儿正拉肚子,自然什么都没看见。春生已然跟钟景让对过证词,假装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笑,道:“是我放进去的,是春瑶来接的六夫人,为了叫锦瑟姑娘答应独自守夜,大夫人还赏了她一支金簪,我瞧还在她头上插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