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并没有后退拉开距离,而是就这么抬眸看着他,眼角微微上撩,瞧得人心乱。
衡月穿着礼服,修身的裁剪勾出窈窕的曲线。
林桁紧张得不行,拇指无意识地长按着手机屏幕上的键盘,输入框里不断输进一长段英文字母,随后不经意间擦过发送键,发给顾川一串无意义的乱码。
安静的车库一角,跑车熄了火,车窗紧闭。窗户上贴了单向透视膜,除了各处无声无息的监控镜头,没人知道车里还有两个人。
衡月双眼生得妩媚,神色却总是淡漠的,直勾勾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很难让人察觉出她究竟想要什么。
林桁很多时候也不知道她的心思。
他身后抵着靠背,脊骨僵直,先前的趣味此刻骤然变成了自讨苦吃的恶剧,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间放着双漂亮的高跟鞋,连并拢也做不到。
衡月挑了下眉,就如同在家中纵容他的靠近,此刻也没有戳穿少年的小动作,她伸手解了林桁的安全带:“到了。”
老太太的寿宴举办在衡家名下的一所酒店,衡月和林桁提前几分钟到达,算是踩着点来。
傍晚七点,大厦高耸,天边晚霞浓烈得似烈火燃烧。宴会即将开席,酒店里灯火通亮,受邀的宾客皆是正装出席,林桁也穿了身笔挺的白西装。
少年身形挺拔,宽肩薄背,一双长腿踩着皮鞋。他眉眼生得浓,平时看着嫩生生的一张脸,穿上西装倒比衡月想象中还要惹眼。
他本来自己从衣柜里挑了身黑西装,但衡月觉得黑色太压抑,没让他穿。
他第一次穿西装,领带也不会系,还是衡月在家给他系的。
纤细的手指挽着领带绕过少年的颈项,上了车他耳根的温度都还没凉下来。
宴会上,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把酒谈笑,寿宴也好,婚宴也罢,这种场合无一例外,都会变成一场交际会。
衡月想到林桁应该没参加过宴会,担心他不习惯,挽着他的手穿过人群,径直往老太太休息的地方去了。
途中有人殷切地凑上前同她打招呼,衡月也多是微笑着三言两语应付过去,并不多聊。
休息处在其他楼层,两人进了电梯,衡月提醒林桁道:“我姥姥她脾气不好,年迈又一身病,如果待会儿说了什么难听的话,你别回嘴气她。”
林桁也不知听没听,他望着她脚下八厘米的高跟鞋,悄悄站近了些,让她借力靠在自己身上,想让她舒服一点。
和吃惯了苦的林桁不同,衡月家境优渥,从没自己动手做过几件家务,在日常生活这一方面,实则有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气。
这一点两人在林桁老家见面时,衡月要林桁给她擦花露水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衡月身上这点“娇”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她并不主动要求林桁做什么,但只要林桁做了,她就会显而易见地高兴几分,表现的方式也很直接,她给林桁办了张银行卡,开心了就往里打钱。
林桁的手机信息里经常收到一连串的到账消息。
而林桁上辈子或许是个田螺姑娘,勤奋懂事几个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一个人几乎将家务包揽全了,家政阿姨每次来都没什么事做,把买来的菜放冰箱转一圈就走了。
有时候两个人看起来,林桁更像是照顾人的那个。
譬如此刻,察觉到林桁的靠近,衡月毫不犹豫地就靠在了他身上,半点没收力。
林桁悄悄调整了下姿势,好让她靠得更舒服。
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一桩心愿达成后就想要达成第二桩,林桁的睫毛微微搭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衡月,手背贴在她身侧,蠢蠢欲动地勾了勾手指。
不仅想让她靠,还想搂着她。
衡月哪知道林桁那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她没听见回答,抬眼看去,撞上一双浓黑如墨的眼珠,摆明了没怎么听。
她捏了捏他的手掌:“怎么不说话,紧张吗?”
“叮”一声,楼层抵达,林桁突然俯身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衡月都没反应过来,林桁便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
他直起腰继续当他的站桩,低声回道:“没有。”
也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紧张。
衡月轻轻笑了声,心道:还学会偷亲了。
电梯门打开,林桁正准备和衡月出去,但看见电梯外站着的人,蓦然怔了一瞬。准备进电梯的顾行舟看见里面的两人姿态亲昵地依偎在一起,也停下了脚步。不过眨眼间,他的嘴边就熟练地挂上了一抹优雅的笑。
林桁犹豫了许久要不要搂衡月,此刻在看见顾行舟后,果断地搂住了她的腰。
衡月今天穿的是一条简约的雪色鱼尾渐变长裙,手臂肩颈和一大半白皙的背部都裸露在外。林桁的手就贴着她的背,若有若无地放在她纤细的腰上。
两人皆是一身白,站在一起,乍一看去像是一对恩爱的新人。
情敌是迫使少年在感情中成长的利器,小狗还没怎么学会吃肉,就已经学会了护骨头。
顾行舟抬起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林桁,又将视线转回到衡月身上,笑道:“巧了,刚才老太太还念到你呢。”
衡月对于在这见到顾行舟丝毫不感到意外,老太太很喜欢他,这些年也对他的事业多有指点,他作为晚辈,理应私下来祝寿道贺。
衡月走出电梯:“念我?那应当是没什么好话了。”
衡家年轻一辈里,衡月最是离经叛道不受管束,老太太管不住她,也没有钳制她的筹码,每每提及她,多是把她当家中小辈的反面教材,从没什么好听话。
顾行舟显然很了解她和老太太的关系,点了下头,承认道:“是,的确不算好听。”
林桁听见两人的对话,皱了下眉。
衡月方才提醒他说老太太脾气暴躁,他以为只是针对他而言,没想到老太太对衡月也是这样。
林桁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顾行舟,而后抬起手,十分自然地替衡月捻了捻耳边一缕乱发。
顾行舟微微眯了下眼。
衡月没有察觉到两人间涌动的暗潮,她看了眼时间,对顾行舟道:“我和林桁先过去,待会儿再聊。”
顾行舟点头:“好。”
他提醒了句:“老太太今日心情不好,年纪大了,你下嘴也轻些。”
倒是跟衡月提醒林桁的话没什么差别。
衡月点头:“我知道。”
身后传来电梯门关闭的声音,顾行舟离开后,林桁不太放心地问衡月:“你姥姥会骂你吗?”
衡月实话实说:“会。”
少年敛眉:“那她会动手吗?”
衡月忧心他过于紧张,笑了笑,安慰道:“她都八十了。”
言下之意,她哪里打得过自己。
林桁的眉心这才舒展开。
第十章:宴会与误会
老太太的模样和林桁想象中的有些出入,她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穿一身端庄的墨绿色旗袍坐在一张轮椅上。
衡月推门而入的时候,她正笑眯眯地在逗衡月的一位小堂侄,看起来极为和蔼。
房间里共有十多人,看着热闹融洽,但林桁注意到,有两对中年夫妻带着儿女局促地站在角落,连老太太的身都近不了。
小堂侄说小,其实也不小了,看上去已有十二三岁,衡月的母亲离世后,这位小堂侄便被老太太当作下一任继承人在培养。
衡家除了衡月去世的母亲,就只出了这位小堂侄一名继承人,虽然家业庞大,枝脉却是不兴。
屋里的人见衡月领着一个面生的少年进来,愣了片刻,但很快就都热切地打着招呼。
“衡月来啦!”
“姥姥刚才还提到你呢,想着你怎么还不来。”一位体态丰腴的女人笑着道,这位就是小堂侄的母亲。
如此种种寒暄,但竟是没一人问林桁是谁。不知道是因为老太太先前骂衡月的时候顺带着提及了他,还是因为众人碍于衡月的面而不方便问。
衡月点头一一回过,走向正中自她进门就没拿正眼瞧她的老太太,她把备好的礼物递给老太太身后站着的助理,道:“姥姥,寿辰快乐。”
林桁按照先前衡月的授意,独身站着观望,没贸然开口。
衡月怕他热脸贴冷屁股,无辜被骂一顿。
衡月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林桁随着衡月一同看向坐在轮椅上的老人,上一刻老太太还笑容满面,下一秒林桁就见她嘴角一搭,顿时收了笑。
老太太撩起眼皮瞥向衡月,又看了林桁一眼,冷笑道:“看来是我老不死的扰你清闲,累你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应付我。”
她没看衡月送来的礼,垂下眼,语气嘲讽:“天都黑透了,你有这份心,怎么不等宾客散了再过来?”
两句话的工夫,场面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桁实在没想到衡月的姥姥对她会如此刻薄,但他更没想到,衡月的骨头也硬得硌人。
衡月神色未变,反而顺着老太太的话道了句:“那您保重身体,我下次再来看您。”
随后她拉住林桁,竟真的作势要离开。
林桁总算知道顾行舟为什么会劝衡月“下嘴轻点”,因着祖孙两人流着相同的血,这不相让的脾气也都出自一脉。
但衡月刚转过身,脚下还没迈出一步,就听到“砰”的一声——
青瓷碎裂,茶水四溅,老太太竟是扬起拐杖就掀翻了桌上的茶具。
瓷盏骤然碎了一地,流洒在地面的茶水滚烫,还泛着热气。众人面面相觑,又像是已经习惯了这场面,为免祸及自身,有些麻木地站远了些,想来老太太当着众人发脾气也不是头一回。
方才在老太太旁边讨巧卖乖的小堂侄,此刻也已是一副快吓哭的脸色。
衡月对此更是早就习以为常,她掀起眼帘,神色浅淡地看着轮椅上的老人。
老太太年轻时脾气就硬,只身闯北州,后又赴国外,衡家也是在她手里发家的。
可到了老年,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长出硬骨,她的恶脾气也愈发变本加厉,如今已经到了容不得他人忤逆的程度。
几个子女中,老太太最器重衡月母亲,可偏偏衡月母亲是最叛逆的那个。
而从小乖巧听话的衡月,也在父亲死后与老太太生了不可愈合的嫌隙。
无关其他,只因自衡月记事起,老太太就厌恶她父亲。她父亲温柔持家,但在老太太看来却是窝囊,在衡月的记忆里,老太太看她父亲的眼神犹如看一团令人生厌的破烂棉絮,每次见面都是恶语相向。
她父亲并无什么过错,若非说有,那便是错在没入了老太太的眼,和她最出息的女儿结了婚。
众人见气氛不对,都不想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一人牵头往外走,没半分钟,所有人就都带着孩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很快,屋里只剩下衡月、林桁和老太太三人。
老太太没看衡月,而是眯眼打量着林桁,苛刻道:“我原以为是只手眼通天的狐狸精,没想和他爸一样是个空有皮囊的孬货。”
衡月的父亲好歹出身权贵,尚且优雅知礼,而出身乡农靠脸上位的林青南,老太太更是瞧不上。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不显疲弱,透着股积年的威压,她冷笑一声,骂完林桁又转过头骂衡月:“你和你妈一样没用,都被姓林的蒙住了眼睛。”
她说着狠话,但语气里却也透着几分晚年丧女的悲痛。衡月和林桁各自的原生家庭都不怎么正常,林桁对他父亲没什么感情,他自身也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老太太的话他听了也就听了,衡月叫他别往心里去,他也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