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你也配？”沈泽冷笑，满不在乎的语气里充满了挑衅的味道。
“畜生！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不孝子！”沈振荣气得直拍桌子。
“这话，我想应该你应该对自己说才对。你怕是早就忘了，昨天是爷爷的忌日。”不想再与男人多言，沈泽转身下了楼。
被沈泽这么一提醒，沈振荣一惊。
这才记起，昨天确实是他父亲的忌日，但他忙着处理公事，压根没想起来。
沈振荣刚想开口叫住沈泽，却发现人早已消失在门口。
大雨虽停，但厚重的云依旧遮蔽着天空。
幽暗无光的墓园里，沈泽一个人，呆站在一块冰凉的墓碑前，他嘴角始终挂着微笑，脸上却赫然划过两行泪水。
“爷爷，我好想你。”
……
“除颤仪！”
重症监护室里，老人的心率一直在不停地下降。
“130焦耳！”
“是！”护士在身后，连忙调试除颤仪的电流。
“150焦耳！”
“是！”
顾诚双手紧握电极板，一遍又一遍地试图用，给心脏直通强电流的方式恢复老人的心搏。
可不管他如何抢救，终究是没有起到一丁点的效果。
病床上的老人，仿佛也预感到了自己即将离去。
尽管她已无法说话，但老人紧闭的双眼，还是流出了一滴泪水，打湿在头下的枕头上，有一枚一元硬币那么大，这是她在人间最后留下的痕迹。
随即老人的身体慢慢绵软下去，彻底没有了任何生气。
只剩对面屏幕上，两条直线发出刺耳的悲鸣。
顾诚先是沉默一下，而后快速看向墙上的时钟，“死亡时间，凌晨2点56分。”
云笑笑陪着夫妻两人站在病房外，将老人的整个死亡过程，看得非常清楚。
原来，一个人从生病到死亡，只需要8个小时。
原来，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幸运地得到交代后事的机会。
当老人盖着白布，被医护人员推出病房时，男人已经没了哭喊的力气，唯有木讷地跟在医护人员身后。
他双眼空洞无神，就那样直直望着自己母亲的遗体。
云笑笑只觉此刻的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窒息和绝望，久久不得消散。
来到护士站，小护士把一只黑色的圆珠笔递给男人，提醒他在死亡通知书上签字。
“两位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有很多老人的后事，需要你们二位打理，所以要打起精神来才行啊。”护士好心宽慰。
“我们知道，谢谢你。”女人一边扶着自己的老公，一边轻声向护士道谢。
“唉，老人也是运气不好，斑块破裂的实在太多，都顺着血管走到了脑内，不然李主任一开始也不会只当脑梗治疗。”
小护士看女人知书达理，一时嘴上就没了把门的，把下午李主任的事，直接讲了出来。
“你什么意思？”原本还六神无主的男人，听到小护士说的话，立刻回过神来。
“啊？”懵懂的小护士不明所以。
“什么叫一开始只当脑梗治疗？”男人的情绪逐渐失去理智，“合着是你们医院的大夫误诊，耽误了治疗，才导致我母亲的死亡？是不是！”
反应过来的小护士，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一时被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我妈！”说着，男人就要越过诊台，去抓刚刚说话的小护士。
“老公！老公你冷静一点！”女人死命抱着男人，才没让男人冲进去。
眼见闯了祸，几个小护士趁机，连忙全都跑出了护士站。
“你叫我怎么冷静！他们害死了咱妈啊！”见护士都跑走了，男人挣开妻子，大声怒吼。
站在后面的云笑笑，看着男人双目猩红的癫狂状态，没有害怕，她早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幕。
这种事，任谁摊上，都不会心平气和吧？
“你们这里谁做主？我要见你们院长！不然我就报警了！”男人高声对着空荡的走廊嚷叫，随手还掀翻了护士站里的几个药框。
即便这样吵闹，也没有一个人医院里的工作人员，敢出来回应他。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男人掏出手机，准备报警后，行政科室的主任，才不得不出来和男人沟通。
“先生，您别着急，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可以吗？”
行政科主任是一个40多岁，身材消瘦的男人。
“慢慢说？我妈死了！因为你们没有及时治疗！死了！你让我怎么慢慢说？你告诉我怎么慢慢说？！”男人越吼越激动，过分用力导致他的脖子和耳朵都已经发红。
“这位先生，我知道您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但当今社会，您说话可要讲证据的。”面对男人的暴怒，行政主任面不改色，大有温水煮青蛙的架势。
“我当然有证据，刚刚在这让我签字的护士！就是她和我妻子说的，那个什么姓李的主任，诊断错误才导致我母亲没能及时被救治的！你们大可找她出来对峙！”
男人手指着空荡荡的护士站，眼睛不断寻找刚刚那个小护士的身影。
“先生，我们医院这么大，护士更是成百上千。既然您说是护士告诉您的，那你可以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也好找她出来问个明白。”行政主任脸上挂着职业的假笑，看起来很是丑陋。
“她跑得太快，我根本来不及问她叫什么啊！”
“没有名字，那我是不是也有权利怀疑，您是在讹诈我院呢？”
云笑笑在一旁算是看明白了，这位行政主任不是来解决问题的，他是来制造问题的。
“王秋燕。”
此话一出，男人和行政主任同时回头看向云笑笑。
===第30章
撑腰===
她本不想再过多参与他人的家事，奈何这行政主任说话，让她觉得十分不爽呢。
“那个护士叫王秋燕，我看到她的胸牌了。”云笑笑又重复了一遍。
“对！是这个姑娘送我母亲来医院的，她一定也可以作证！”男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跑到云笑笑面前，“姑娘，你一定了解事情的经过对吗？我求你帮帮我，帮我母亲讨个公道啊！”
“你别急，这么大的医院又跑不了，如果你需要，我会给你作证。”云笑笑轻言细语宽慰着可怜的男人，又把目光投向行政主任，“名字我已经告诉你了，说没说，找她出来对峙一下，自然就知道了不是吗？”
有了名字，行政主任也没了搪塞的借口，他白了云笑笑一眼，很明显是在嫌她多管闲事。
“赶紧通知王秋燕，立刻到行政办公室找我！”
看着行政主任温怒的模样，云笑笑可以确定一点，他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是哪个护士透露的。
至于这件事的原委起末，他可能还没了解得那么清楚。
只不过他在钻空子，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医生的过错，他要做的，都是替医院推卸责任。
“王护士，根据患者家属和这位小姐说的，刚刚是你说神经内科的李主任，误诊了患者是吗？”
“……”王护士缩着脖子，眼神飘忽不定，她坐在云笑笑对面，不承认也不否认。
“护士，你倒是说话啊！”云笑笑身旁的男人，看王护士半天不说话，有些坐不住。
“我……我没有，我没说过……”王护士被男人吓了一跳，好一会才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刚刚明明是你在护士站说，李主任起初一直把我母亲当脑梗来治疗的啊！”
“是啊，我老公要去抓你，还是我拉着他，没让他碰到你，现在你怎么反倒不承认了呢？”男人的妻子，终于也忍不住发生质问。
“……”
不管他们怎么着急，王护士坐在那，就是不说话。
在行政主任和王护士之间观察了一番，云笑笑大概猜想，是威逼利诱。
很有可能，在行政主任派人去通知王护士的时候，就已经警告过她什么，或者说是承诺只要她不说，就会给她什么好处之类的。
“哈哈，看来应该是这位小姐记错人了。王护士在他们科室，是出了名的胆小藏不住事，不会撒谎的。”行政主任坐在办公桌里笑着打哈哈。
“主任，人不可貌相，会不会撒谎这事，还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说了算的。”
明明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地鸡毛，却还看不得别人受这世间委屈。
云笑笑心里，也对自己这种拔刀相助的性子深感无奈。
但她的嘴上可没闲着，“三甲医院的公共区域，应该是不允许有死角的吧？咱们在这耗着也不是个事，不如调监控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就一目了然了？”
“对对对，不是还有监控吗，看一下就知道了啊！”男人和他的妻子，好像又看到了新的突破口，急忙连声附和。
不提监控还好，行政主任一听云笑笑要调监控，原本轻松的神情，猛地紧绷起来。
他厉声教育起云笑笑，“小姑娘，你当你是什么人。这大医院的监控，是你一个普通民众说调就调的？别说是你，就算是警察来，他也要拿调查令才能看！”
“医院还有很多事需要我来处理，如果三位没有别的事了，那就请离开吧！”行政主任破罐破摔，想要撵走她们。
“事情还没解决，凭什么撵我们走！我们不会走！我的母亲也不会走！如果你们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和我母亲的尸首，一起躺在你们医院的大门口！”
在事情还没有个说法的时候，老人的儿子自然不会走。
云笑笑理解，老人的儿子只是平民百姓，遇事不懂处理方式，情绪又容易激动。
可愤怒，除了对自己的身体造成伤害外，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位先生，如果你执意如此，那我是有权利叫保安，强行把你们轰走的。”说着，行政主任拿起电话，就要给保安室拨过去。
“我看这个电话，还是打给李主任吧。”办公室外，顾诚沉着有力的声音响起。
行政主任看到是顾诚来了，立马放下手里的电话听筒，“顾教授，都这么晚了，您怎么到我这来了？”
顾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看了眼坐在一边的云笑笑后，才开口：“我刚处理完重症监护室那位老人的遗体交接，发现家属迟迟没来，护士告诉我他们在这，我自然要来。”
“是是是，顾教授您受累了，快请坐。”
这行政主任倒是会见人下菜碟，瞧他现在殷切样子，哪还有一点刚刚严词厉色的影子。
顾诚也没客气，直接坐在刚刚行政主任坐过的位置。
他悠闲地靠在椅背上，还来回转动了两下椅子。
“你不要打电话吗？怎么还不打？”坐定之后，顾诚催促。
行政主任站在办公桌前，他先是左右看了一眼云笑笑他们，然后一脸为难地小声对顾诚说：“打什么电话啊？都这么晚了，人家李主任可能早就睡下了。”
“睡了就不能叫起来了？患者家属都找上门了，他还有脸在家安稳睡觉？你要是不想打，我倒是也不介意让院长亲自打给他。”
顾诚坐起，只见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搭在桌面，等待着行政主任的选择。
平时他可以不拿其他人当回事，可唯有顾诚，这可是院长亲自三顾茅庐请来的教授。
对于这样有背景，又有学识的人才，他是万不敢得罪的。
作为特聘教授，先不说顾诚在任职的一年多里，为他们医院创下了多少医学奇迹。
就单单是他对心脑血管疾病的演讲课，就已经让他们医院的医生平均水平，领先同为三甲医院一大截都不止。
而且顾诚不受合同约束，只要不满意，他可以说走就走。
为了医院的KPI，他也是不能惹顾诚不痛快的。
这么想着，行政主任还是拿起电话拨了出去。
“你好，哪位？”电话响了好一会，才被接起，听得出电话那头的李主任并没有入睡。
“李主任，我是行政科的王杰。请你现在立刻回医院一趟，这边有些事，需要和你了解下情况。”
听到王杰的话，李主任不用问，也知道叫他回去，是因为什么事。
“好，我马上就来。”
===第31章
道歉===
李主任的动作很快，还没进入医院，他就注意到，一辆殡葬车停在后门那边。
他一夜没睡，就是因为这个。
现在看来，那个患者到底还是没挺过今晚。
“李主任，很抱歉这么晚叫你过来。”王杰说。
“主要是这两位患者家属一口咬定，是因为您对他们母亲的误诊，最终导致患者离世。我也是没有办法，这才打电话给你，希望你可以澄清一下这件事。”
王杰这话说得巧妙，他用的不是解释，而是澄清。
都说公道自在人心，看来在王杰心里，他那杆秤砣是完全偏向李主任的，毫无公平可言。
“是，收入患者时，我确实是单纯按照急性脑梗死来诊治的。”李主任沉默片刻，干脆利落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李主任！你也是医院的资深老医生了，你知道你现在说的话，代表着什么吗？”王杰没想到李主任认得这么干脆，他赶紧出声提醒。
“我知道。”
因为赶来的匆忙，李主任并没换上他的白大褂。
身穿生活装的他，此刻看起来就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因为内疚感，李主任的语气有些低声下气，这让患者的儿子一时也没了脾气。
“过错在我，明早我会主动向院长递交辞职报告，也会接受一切对于我的处罚。”
李主任看向夫妻俩，“这存折里，是我的全部存款。”
略显苍老的手，有些颤抖地将一本红色的存折，缓缓推到夫妻两人面前。
男人拿起存折打开，不可置信地看着里面的数字，居然有93多万元之多。
夫妻两人对视一眼，又将存折推回到李主任面前，“这钱我们不能要。”
李主任以为是嫌钱不够，有些不知所措，“我知道这点钱是不多，但这已经是我和老伴两个人，全部的养老钱了。”
“实在不行，你们在等等，等我把市区这套房子卖掉，应该还会有一些。”
男人此时已经火气全消，“房子不用卖，这钱我们也不会要。”
“那你们是想？”李主任不明所以。
“我们今天大闹医院，不是为了赔偿。我们只是气不过，医院为什么要隐瞒真相。”
男人看向云笑笑和顾诚，“刚刚我们已经从顾大夫和小姑娘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对你，我确实憎恨，原本是不想这么草草了事的，但你的态度，让我和妻子真真切切感受到，你确实在为这件事而忏悔。”
“我对不起你们……如果我当初听了这姑娘的话，给患者做全面细致的检查进行病灶排除，或者我当时和顾教授同时为患者进行手术的话……”
李主任无法再说下去，他甚至不能再去回想下午的手术。
“作为医生，你确实自以为是，又胆怯懦弱。但你从接诊到确诊，虽误断却也打算签字救我母亲性命，后面也是在为我母亲考虑。”
男人站起来，“钱你拿回去，这件事我会投诉到院长室，就让医院按规矩来处罚你吧。该赔多少我们拿多少，多的我们也不会要。”
“母亲还在外面等我们，我们就先走了。”说完，男人就牵着妻子离开了医院。
望着夫妻两人的背影，云笑笑不禁问出心里疑惑，“刚刚还吵得面红耳赤，怎么李主任道个歉就没脾气了呢？”
“有时候，人要的，只是一个态度。”顾诚站在她旁边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