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你恨,陶淮南颤抖着说,
你怎么对我都行,我不怕。
哥说得对,较劲什么都得不着,只会失去更多。可如果不较劲那也就不是我了。迟骋继续说,当初那事不论你的理由,我永远不原谅,这个变不了,这个劲儿在我这一直得拧着。但你想说的时候也可以说说,让我听听是什么样的理由能让你那么绝,什么都顾不上了。
陶淮南无声地流着泪,嘴唇紧抿着,没有颜色。
连你都能放弃我,你让我还敢信什么啊,陶淮南?迟骋最后揉了揉陶淮南的头发,自嘲一笑,那可是你。
迟骋俯下身,把距离定在跟陶淮南鼻尖相抵,扣着陶淮南的脖子,咬着牙道:你不是我的吗,陶淮南?
是你的陶淮南用力点头,虔诚道,一直是你的。
我还信吗?迟骋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红了,眼底红得什么情绪都遮不住了,可惜陶淮南看不到。
信吧陶淮南像是想要抱他,胳膊伸直了却也只敢轻轻地抓着迟骋衣服,再信一次。
迟骋却不再说话了,他在陶淮南下巴上用力咬了一口,之后沉默了很久很久。
陶淮南就又伏下身去,枕着迟骋的腿,像一只很乖的小狗。
五年时间,确实能让人都改变很多。比如迟骋,他原来从来说不出这么多话,现在能一字一句准确地把自己表达得很明白;比如陶淮南,那些撒娇扮惨惹人心疼的本事全忘了,现在只会小心翼翼地抱着对方,什么话都不会说。
那天后来,迟骋把陶淮南抱了起来,两个人枕着一个枕头,一起在那张床上睡了沉沉的一觉。
那一觉很长,梦也很长。梦里有着这些年里陈旧的往事,有斑驳的光点,有暖黄色的墙。陶淮南后背贴着迟骋的前胸,迟骋隔着衣服搂着他肚子。
一切仿佛都随着旧梦回去了,时光交叠,梦里梦外都是他们。
陶淮南在醒时喃喃地叫了声小哥。
迟骋也刚醒,沙哑地应了一声,吻了吻他的脖子。
然而到底是梦,醒了就该醒了。
迟骋在走之前跟陶淮南说:今天这些话算是意外,我没打算在这儿碰见你。既然碰见了也别白见,说了这些不该说的话,明天我就不认了。
陶淮南眼睛肿了,本来就发炎,睡前又哭过。
迟骋用嘴唇叼了叼他肿起来的眼皮,说:回去别哭了。
陶淮南应着好。
你说要追我,我用不着你追,咱俩之间不来这套。迟骋说,可我心里的劲儿过不去,我只要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毁灭世界,毁了你。
陶淮南又说了一次不害怕。
所以你得让我过了这劲儿,你得让我看见你不想咬你了,我才会想亲你。迟骋摸摸他的脸,不然咱俩回不去,我放不下你,也不想要你。
陶淮南不舍得放开他,依恋地抱着迟骋。
迟骋又抱了他一会儿,然后把他送回了汤哥那儿。
陶淮南问迟骋:那你得怎么才能再想要我,小哥?
想不出来,迟骋淡淡道,不知道。
陶淮南点点头,迟骋说:上去吧。
你呢?陶淮南冻得鼻尖通红,问他。
迟骋说:我回北京,明天真有事儿。
陶淮南说好,白天情绪激烈地哭过又睡了一觉,现在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累。
迟骋在单元门口看着他进去,陶淮南回头叫他小哥。
说。
陶淮南问:你要小狗吗?
迟骋说:不要,我有狗。
第101章
陶淮南曾经也是被别人宠爱的小狗,
无忧无虑,天真勇敢。
两个哥哥给他撑起了一个温暖安全的窝,无论外面怎么震荡颠簸,
陶淮南永远被保护得好好的。他是被爱浇灌长大的小孩儿,
内心也同样充满爱。
他每一天都在尽他所能地爱着两个哥哥,
这两种爱并不完全相同,可都同样浓烈。
想什么呢?迟骋穿着睡衣,刚做完了一套卷子,看了眼在旁边捧着水果盘等着他的吃的陶淮南。
陶淮南笑着问:你做完啦?对答案了吗?
迟骋用手指抹掉了他脸上刚才溅上的一颗小水珠:没呢,
问你想什么呢。
陶淮南凑过来亲亲他的嘴,笑得可甜了,
却不回答,
摸着叉了块苹果,放进迟骋嘴里。
迟骋咬了苹果,伸手掐了掐他的脸。陶淮南顺势去咬他的手指,
迟骋躲都不躲,被陶淮南咬了就随他咬,还用拇指刮刮陶淮南的那颗小尖牙。
他们高三了,迟骋是学校种子选手之一,学校和老师都指着他们那几个拔尖儿的学生能夺个什么回来。
迟骋就跟不会累一样,
他又聪明又自律。陶淮南也尽他所能地给迟骋提供条件学习,他能做的事都抢着做,
不让迟骋伸手。
在迟骋面前陶淮南一直是开心的,总笑呵呵的,
让人看着他都觉得轻松。可陶淮南并不一直那样,
不在迟骋面前的时候,陶淮南也经常不说话,
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拔不出来,比如刚才。
迟骋问他想什么呢他没说,实际上陶淮南心里沉沉的,闷得透不过气。
上周有一天晚自习,陶淮南提前放学了,他下楼去迟骋教室等他。他们教室后门向来不关,陶淮南轻车熟路地进了教室,迟骋和石凯那周正好坐在后门位置的前一排,陶淮南笑着坐在那儿,等着看迟骋什么时候能发现他来了。
快放学的时间,大家心都不静了,班里乱哄哄的,都在各自聊天。
石凯在问迟骋一道物理题,迟骋给他讲了会儿,问:听懂了么?
懂了,石凯累得抻抻胳膊,太特么难了。
该扔就扔,别抠大题,迟骋跟他说,最后你要还剩时间再回头琢磨。
石凯笑着说:我知道,记住了大神。
分班之后他俩一直同桌,陶淮南去文科班了,迟骋旁边的位置被石凯占着,守着学霸坐,石凯那么不爱学习的人竟然被带得也学了,成绩眼见着飞升。
物理竞赛你怎么没去,石凯问迟骋,三十分啊,不要了?
迟骋不太在意地答说:没时间。
你算了吧,那些竞赛你都不去,分也不加,你想什么呢?石凯觉得可惜,皱着眉说,我感觉你就是故意的。
迟骋说:真没时间,考试还得去外地,一折腾好几天。
加分啊!你当白考啊?石凯说。
迟骋只淡淡地说了句:都是定向的,我用不上。
他俩说话声音不大,别人肯定听不见,但陶淮南耳朵很灵,他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在后面全听见了,听见迟骋什么竞赛都没去,这些迟骋说都没说过,陶淮南根本不知道有这些事。
还听见迟骋说他用不上。
陶淮南轻轻地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石凯过会儿说:那些学校的加分你不要,别人抢都抢不来。你到底打算考哪儿啊哥。
迟骋说:我不出省。
为什么?石凯问他,为了淮南?
不为谁,就没那打算。我哥我弟都在这儿。迟骋答。
你是怕淮南离不开哥吧,石凯还是明白的,认识这么久了对他俩也了解,叹气说,你要不出省的话确实用不着加分了,还得扔个几十,你别学了。
迟骋笑了下,跟他说:别在他面前提,回去又瞎琢磨。
你看我提过么?石凯收了书,准备过几分钟下课了,别担心。
陶淮南在他们下课之前,默默地又出了教室,靠在墙边等。外面月亮很大,月光均匀地撒下来,理石窗台上,石材中间的小亮片被映得亮晶晶的,像一颗颗温柔的小星星。陶淮南看不见这些,他低着头,站在那儿有点难过。
别的年级楼层这个时间早就空了,只有高三的这两层还没放学。时间一到,人陆续从教室里出来,迟骋和石凯离后门最近,石凯出来的时候看见他,轻弹了他脑袋一下。
===第73章===
陶淮南打了招呼,叫凯哥。
石凯先走了,迟骋出来手兜上陶淮南后脑勺,搓着他头发把人带走了。
自从上了高三,很多事一直压在陶淮南心里,迟骋不想提,陶淮南也不愿意主动去碰。一场争执不可避免,陶淮南宁愿把平和的时间拉得足够长,不想在高考前就影响迟骋的心情。
可他还是天真了。
剩个把月就高考了,那些竞赛早过去了,加分的机会也没有了。
迟骋说得对,他就没想出省,不出省的话那些加分他确实用不上。迟骋就再怎么考试失误也没事儿,只要别像中考那样故意缺题不答,本省那几所学校他都够了。
迟骋不想让陶淮南知道,陶淮南就装不知道。分班之后的这两年他们很少再有过什么矛盾,陶淮南没脾气,迟骋说什么是什么。考前陶淮南什么都不想提了,反正提了也没意义,错过了已然是没了。
成长总让人面临好多选择,却怎么选都难过。
周末有一天休息日,他们早上起得很晚,迟骋掐着陶淮南的腰,咬他的脖子。
陶淮南眼睛红红的,仰着脖子让他咬,同时一下下地亲迟骋的额角。
迟骋用手指碰碰陶淮南眼尾,问他:哭了?
那时的陶淮南最会说软话装可怜,瓮声瓮气地说:弄疼我啦。
迟骋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于是也顺着他的意,笑着在他脖子上亲了下,声音里带一点点沙:还疼不疼?
陶淮南也笑,轻声说:好点儿了。
亲密的事情做完,迟骋托着陶淮南一起去洗澡。空气里还有着男生释放过后的淡淡腥气,陶淮南却不害羞,只咬着迟骋的耳朵,一遍遍叫小迟。
这样的时候,陶淮南偶尔也想,怎么选择其实都没什么,虽然难过,可也并没有那么绝望,只要好好面对,就怎么选都不错。
哥最近出差出得很勤,他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回来过。按理说不应该,俩弟弟马上要高考了,他一直不露面不回来送关怀,这不像他。
陶淮南给他打电话问什么时候回来,晓东每次都说忙。陶淮南那么敏感,哥有事情根本瞒不住他。
不知道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兄弟之间血脉相连的某种感应,陶淮南那段时间经常做梦,梦里都是关于晓东的不太好的事情。
梦到他出意外了,梦到他生病了,或是更可怕的。
陶淮南夜里被迟骋叫醒,他陷在恶梦里的时候不容易醒过来,因为眼睛看不见,不能像正常人那样通过视线感知真实世界。迟骋抱着他哄,陶淮南很久才缓缓地清醒过来,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猛跳,跳得人心慌。
梦见哥了?迟骋给他擦掉额边的汗,拍拍他后背说,假的。
陶淮南脸枕在他肩膀上,嗯了声。
醒透了再睡,迟骋开着灯,让陶淮南眼前能透点亮,不然又做梦。
陶淮南缓了会儿已经好多了,深深地吸口气吐掉,按着迟骋的手让他去摸自己心口,说:吓死我啦。
迟骋捋捋他后脑勺,说没事儿。
哥和迟骋对他来说都太重要了,哪个有任何闪失都不行。他自己可以出意外可以生病,他们不行。
哥和汤哥一块回来那天,陶淮南第一时间就戳破了他们伪饰出来的太、平。
晓东声音哑着,瘦了那么多。陶淮南摸着他的脸,表面上平平静静的,心里早就翻起了浪。
陶晓东是个打不倒的哥哥,如果不是大事儿在他身上根本看不出来,他这段时间都没露面,那就是实在情绪崩得在弟弟们面前都装不下去了。
好端端的如果没遇着事不生病,为什么会瘦那么多?
晓东头发全剃了,什么病需要剃头?
晓东嘴严,问也问不出来。哥是真的不想让他知道,陶淮南后来就不问了。
他们总是什么事都不想让把他知道,哥有事只想瞒着他,迟骋也让石凯别在他面前提。他是被哥哥们保护着宠爱着长大的小孩,怕他害怕,怕他多想。
陶淮南不能不想,那就只能装没想,装不知道。高考不剩几天,陶淮南能理解哥不愿意在这时候说些什么影响他们,哥很爱他们。
可晓东那条错发在群里的语音被他听见时,陶淮南彻底装不下去了。
晓东说他手里活都干完就再干不了别的了。
他没时间了。
那天陶淮南在书桌上趴了整整一上午,灵魂都被抽空了的状态,浑身发麻,整个人都在抖。
小卓担心地拍他的背,问他:你还好吗?
陶淮南一直没动过,潘小卓虽然担忧却也懂他,替他把老师安抚走了。
那一个上午的时间,在陶淮南的记忆里像是缺失了一样。过后回忆都记不起来那天是怎么过的,都发生什么了,大脑像是自动删除了那天的记忆,删掉了他那天的浑浑噩噩,以及剧烈的恐慌和害怕。
那天陶淮南曾经动着嘴唇,喃喃地对潘小卓说过些什么。
但他声音太小了,潘小卓没听清,之后陶淮南自己也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
第102章
那句潘小卓没听清,
陶淮南自己也屏蔽了的话,是一句迷茫迟疑的:小卓,我好像听不见了。
过分寂静的世界像一场噩梦,
等到迟骋坐在他旁边摸他的头,
陶淮南才像是突然从某个可怕的梦魇里醒了过来。
声音还在,
世界还在,迟骋摸着他的头问他怎么了,陶淮南摇了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
记忆和思维像是都错乱了,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陶淮南从小失明,
他最依赖的一直是他的耳朵。那一上午短暂关掉的声音,
陶淮南很快就忘记了。可他却记得晓东那条语音,晓东语气里的无奈和惆怅刻在陶淮南脑子里,他每次一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麻。
暴瘦、剃头、没时间了。
这让陶淮南接下来的每一天,
意识世界里都是黑暗的。漫无边际的黑暗几乎吞噬了他,他抱着哥哥,不知道能做些什么阻止这一切。
陶淮南不记得在那个上午他曾经短暂地跟这个世界断过联系,所以第一次他在有意识的状态下失去声音时,最初的迷茫失措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