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的吧,晓东换完鞋进来,捏着陶淮南下巴把他脸端起来看看,我看你就是装的。
陶淮南哭笑不得:我就得那样?
你小时候就那样,陶晓东捏捏他的脸,别撒娇了,过来吃饭。
陶淮南应了一声,过去帮着拿碗筷。
眼睛疼这事儿晓东还真冤枉人了,早上一起来陶淮南左边眼睛就不舒服,真不是装的。刚才哥没回来之前陶淮南时不时抬起手揉揉,迟骋刚开始没管他,后来说:总揉眼睛干什么。
陶淮南说:有点儿疼。
迟骋看了他几秒,过来俯下身细看他眼睛。两人离得确实很近,呼吸时彼此的气息能扑到对方脸上去。陶淮南下意识把眼睛垂了下去,迟骋问他:我看你睫毛啊?
陶淮南这才啊了声,赶紧把眼睛又抬了起来。
迟骋拨开他上下眼睑都看了看,没看出什么来。这时候晓东回来了,正撞上这一幕。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晓东打从进来那眼神就来回在小哥俩身上转,看来看去的。
陶淮南吃完饭自己穿了外套背了书包要去上课了,迟骋看了眼晓东,晓东说:他自己去就行。
我上完课就回来。陶淮南拿好盲杖,说了声拜拜,开门走了。
门轻轻地合上,晓东问:他真长大了,是吧?
迟骋看着手机,说嗯。
什么感想啊,小哥?陶晓东侧过脸来看着迟骋,笑问,被你一点一点拉扯大的小萝卜头。
迟骋放下手机,先没说话,过会儿才说:变了不少。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晓东问。
迟骋想了想,说:好了吧。
晓东什么不明白,摇摇头,手伸过去搭着小弟肩膀,和他说:好了坏了都觉得不习惯,是不?总归是和你熟悉的那个小孩子不一样了。
迟骋没说话,晓东又说:这就是时间。五年没见了,你还是你他还是他,但也都不是五年前那样了。哥也一样,所有人都一样,时间过去了就没了,找不回来。
有陶晓东和汤哥在,家里几口人全全乎乎的都在这儿,气氛一直没冷下来。
陶淮南眼睛有点发炎了,汤索言给他滴了眼药水,陶淮南仰着头半天,可一坐直了还是掉了滴水珠下来,滑在脸上看着像一滴眼泪。
他手机一直在响,微信上江极不停给他发着消息。陶淮南滴完眼药水摸过手机打开,他没什么背人的,直接听了。
歌你听了没?
这几天没点动静呢?群里叫你也不吱声!
明天你去不去?喂!
喂喂!
陶淮南!
陶淮南把脸上那滴水珠给抹了,回了条语音:我没看到消息,我不去,我小哥回来了。
刚才江极那一嗓子陶淮南喊得有点暴躁了,陶晓东往这边看了一眼,问:这是哪个朋友啊?
陶淮南说:江极,我之前说过的。
啊,陶晓东点点头,想起来了。
迟骋在最边上看着电影,视线落在屏幕上,没转过眼,也没什么表情。
陶淮南过会儿把小皮墩弄了出来,推到迟骋旁边去,就坐在迟骋腿边。迟骋收了收腿,没挪位置。
陶淮南手机又响了,这次他没再听,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迟骋说:有事就去。
没有事,陶淮南马上说,我哪儿都不去。
晓东在旁边烦人地弄了个动静,故意跟汤索言说:我也哪儿都不去。
汤索言往他嘴里塞了颗小西红柿:别烦人。
陶淮南被哥打趣了也不在意,勾起嘴角笑笑,坐在迟骋旁边好好听电影。
三天时间实在短,不等尝出滋味来就没了。
迟骋得回去了,陶淮南上午有课,等他下课回来的时间迟骋估计已经上车了。
一早起来陶淮南就舍不得,可也没办法。他跟在迟骋后面,小声说着:小哥,你放假我去接你,行么?
你可歇歇吧,迟骋不领情,平静道,用不着你。
他这两天对陶淮南一直是这态度,说冷不冷,可也不热切。陶淮南不在意他态度,继续说:我衣服你别忘了去洗衣店取,汤哥给我买的,可贵呢。
迟骋不吭声,陶淮南又说:你衣服就留给我,行么?
他说话时手背在身后倚着墙,听迟骋洗漱。迟骋漱了口,吐掉嘴里泡沫:上课去吧,别念叨了。
迟骋的冷淡一直坚固地挂在他身上,陶淮南没能让它松动半分。
陶晓东开着车把迟骋送去车站,迟骋说过年如果有时间会回来。
时间挤挤就有了,你要不回来我还得飞北京。陶晓东说,我不去有的小孩儿也会去。
他可别去了,迟骋说,过年那段人太多,乱。
随他折腾去吧,晓东笑笑,挤不坏。
你小哥走了吗?
潘小卓在微信上问。
走了。
陶淮南边在路上走边回复。
潘小卓:那下午我去找你啊?
陶淮南:明天吧小卓。
潘小卓:今天吧!
陶淮南:今天我有点困,想回去睡一觉。
潘小卓:那行吧,明天你来找我,咱俩去吃酱面。
陶淮南说了好,把手机揣了起来。
这几天都不冷,走在路上甚至有点点出汗。陶淮南从学校出来没打车,戴着导航慢慢走着。他先不想回去,迟骋已经走了,哥和汤哥也都不在,回到空荡荡地房子里连心都跟着发空。
之前下的雪晒了这几天已经快要化干净了,走在路上没那么多障碍。这样走着不累,陶淮南走了挺久,上了楼梯才发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从前他们的老房子这了。
陶淮南经常回来,他掏了钥匙拧开门,把盲杖倚在门口,打开鞋柜拿了拖鞋。
旧区供暖不那么好了,也可能是管道里水垢多,冬天的老房子没有汤哥那儿暖和。陶淮南在外面走路走得有点热,脱了外套挂在门口。
上次回来陶淮南往窗户把手上挂了个小小的南瓜挂件,是班上女同学给的。陶淮南过去给摘了下来,又把窗户打开通了会儿风。
这里他太熟了,不伸手不摸着墙都能准确地去到任何他想去的位置。
陶淮南打了个哈欠,慢慢走到房间去。这是他和迟骋从前的房间,床上现在只有一个枕头,另外一个被他带去汤哥那儿了,他现在枕的那个就是。
一个哈欠结束,陶淮南刚准备坐在床边,却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防备地站在原地,手慌忙地四处摸着,却只摸到了墙。陶淮南朝着床的方向,屏着呼吸问:谁?
周围依然是安安静静的,陶淮南却丝毫没放松下来,依然警惕地问:谁在那儿?
瞎子对环境的感知很敏锐,尽管对方没有发出声音来,可陶淮南还是在迈进房间的同时就捕捉到了那一点衣料摩擦声。
可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知道有人在,可却对接下来的一切无可奈何,无论对方想做什么他都抵挡不了。
陶淮南拧起眉,徒劳地站在那里,脑子里迅速想着对方的不同身份他应对的不同办法。
他的敏锐不是没道理的,房间里确实有个人。陶淮南拧开钥匙的时候他正在这里睡觉,后来陶淮南走进来了他刻意没发出声音来。
可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害怕。
我。
对方突然出了声,陶淮南整个人僵在原地,惊讶得说不出话。
没事儿,他坐直了,看着陶淮南说,别害怕。
第100章
陶淮南上课时就已经接到了哥的消息,
说已经把小哥送走了,送去了高铁站。陶淮南问他小哥有说什么吗,哥说什么也没说。
可此时此刻陶淮南听见的声音,
却实实在在就是迟骋。
你陶淮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小哥你没走吗?
迟骋坐在那儿,
姿势稍显颓唐,肩膀是塌着的,不是直直地挺着。他搓了搓脸,说:不然呢?
陶淮南垂下了刚才防备地放在身后的手,
犹豫着走上前两步,迟疑地问着:你怎么没走啊?
迟骋不说话,
陶淮南理智渐渐回笼,
很多话不用说,他眼睛已经红了。
===第72章===
这儿不是陶淮南自己的家,这是他跟迟骋一块长大的巢。他们都是从这儿飞出来的,
这个房间里装着陶淮南年幼时的眼泪,装着迟骋刚来时不停流的鼻涕,装着他们暧昧懵懂时的情不自禁,也装着他们最后决裂时灭顶的疼痛和鲜血。
陶淮南难以置信地望着迟骋的方向,心口处渐渐开始漾起疼,
一点一点蔓向四肢。
对,迟骋俯身低着头,
胳膊肘拄在腿上,脸还埋在手里,
重复了他的话,
我怎么没走啊?
陶淮南手指搭在桌边,用力搓着桌沿。
你说呢?迟骋低声问道,
为什么?
陶淮南答不出什么话,他只能僵硬地站着。
时隔五年,他们又一同站在这个见证了他们所有亲密的房间里。
迟骋明明已经走了,他现在为什么会在这儿。这个问题陶淮南不敢答,甚至不敢细想。
这些天的迟骋除了最初那天的暴躁之外,更多时间就是冷淡,像是罩着一层隔了温度的罩子,总是冰冰凉凉的。
然而此时本该在车上的他被陶淮南堵在这个房间里,堵在这张床上。
快上车了又回来这儿睡了一觉,迟骋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陶淮南痴痴地面向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枕头呢?迟骋问。
陶淮南小声答:被我拿走了。
迟骋点点头,说:知道了。
既然两个人都站在这儿了,那就谁都不用再装了。冷漠也好,淡然也好,在这个房间里继续装下去只会让一切都显得更狼狈。
迟骋坐直了身,看了眼陶淮南,问:哭了?
陶淮南摸摸眼睛,摇了摇头。
迟骋定定地看着他,眼前的男孩儿已经彻底长大了,迟骋问:哭什么?
陶淮南哑声道:我没想到你会回来。
迟骋再次不说话了,只是一直看着陶淮南。陶淮南在他的视线下直直地站着,不躲不闪。他眼尾通红,白皙的皮肤下,红红的眼尾让他看起来有点可怜,像是特别难过。
时间如同静止了,不算温暖的房间里,两个原本最熟悉的人隔着几步相对着。陶淮南用手背碰了碰眼尾,迟骋说:别碰眼睛。
陶淮南这几天眼睛发炎了,汤索言不让他用手揉。不是小孩子了,这种事还需要人盯着告诉。
陶淮南听着他的话把手拿下来了,继续用指腹去搓桌沿。
迟骋叹了口气,说:过来。
陶淮南朝他迈步走过去,走到迟骋身前。迟骋抬着头看他,伸手抹掉了他脸上的眼泪。
你这么大了,我还是看不了你哭。迟骋一只手兜着陶淮南的脸,拇指在他脸上轻轻地刮,看不了你害怕,不爱看你哭。
这样的迟骋只在陶淮南梦里出现过,没了冷冷淡淡的神情,动作和语气都温柔。可他不冷淡了陶淮南反而哭得更厉害,迟骋越擦他的眼泪,眼泪就落得更凶。
别哭了。迟骋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像是小时候哄他时的那样。
陶淮南连连点着头,用衣袖去擦眼睛,像个小朋友。
迟骋说:坐。
他说什么陶淮南都照着做,却没有坐在他的旁边,而是坐在迟骋腿前的地板上。
迟骋于是低头看着他,摸了摸他的头,说:咱俩说会儿话。
今年这次重见,一直是陶淮南在单方面说话,迟骋只是听的那个,他说过的话很有限。现在他主动提出要说会儿话,还是用这种语气,这简直是致命的。
好。陶淮南点头应着。
在这儿我实在对你冷不下脸,迟骋手就放在陶淮南头顶,一下下摸着,像在摸小狗的后背,咱俩今天说的话,在哪说在哪结,出了这个门我不可能还对你这个态度。
陶淮南还是点头。
迟骋说:既然都让你堵这儿了,我也不装了。
陶淮南把脸贴在迟骋腿上,靠着他。
没错,我还在意。迟骋慢慢说着话,在意这儿,就跟在意你一样。
陶淮南听了他的话抬起头,迟骋看着他被眼泪沾湿了拧成一撮一撮的长睫毛,说:也不用意外,不可能不在意。
你对我来说是什么呢,我说不出来。迟骋说话时边摸他的头,边捏他的耳朵,声音冷静又温和,曾经我以为我活着就是为了你,一切意义都是你。
你是我的肉,我的血和骨头。
陶淮南轻轻地抽了口气,没有出声打断迟骋的话。
但你太绝了,陶淮南。迟骋指尖温热,顺着耳垂把温度全部传给陶淮南,你把我骨头都抽空了。
陶淮南再次流了眼泪,在迟骋的牛仔裤上留了一个小水圈。
确实恨你,恨得把心里所有阴暗的念头都激起来了,想弄死你,再弄死我自己。迟骋说这话时还很冷静,只是捏陶淮南耳垂的手指有些用力,把他的耳朵捏得很热,可也没那么恨你,所有好东西都是你给的,除了最后那一次狠的,你给我的全是好的,你跟献祭一样把你的全世界都给我了。那些好让我连恨你都恨不起来,一边想毁了你,一边还是想把所有好的都捧给你,让你挑着拿,挑剩的也都给你留着,谁也不给。
所以人多复杂,是不是,小孩儿。迟骋放开陶淮南的耳朵,托着他的脸给他擦眼泪,想弄死你,又想惯着你,心里扭曲得快分裂了,脸上还装得不在意。
陶淮南摇头,伸手去摸迟骋的脸。
迟骋轻咬了咬他的手掌,说:所以你想好了再招惹我,在意你是真的,恨你也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