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淮南朝他那边侧了侧头,
浅笑着问:还黑吗?
欢戈听不见,和人说话得看口型,
碰上这种口型变化不明显的就得确认一下:什么?
陶淮南说:他还黑不黑了。
欢戈这次看懂了,
笑着说:还行。
陶淮南也笑,没再说其他的了。欢戈看出他心情不好,
过来跟他说几句话就让他自己待着了。
陶淮南满脑子都是迟骋,每次被迟骋刺一次之后他都能想到很多东西。
这次他原本觉得一切在慢慢变好了,可事实证明都是他自己猜错了,会错了意。
陶淮南摸了个椅子,滑过来坐在窗边。
他其实不怕迟骋的刺,也不怕流血不怕疼。可如果迟骋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厌恶,或是恨,那陶淮南就没法再允许自己一头热地去贴他。
就像这五年一样,陶淮南不会往他跟前凑惹他烦。
最亲密的关系破裂之后就该是最决绝的,亲密关系里没有和平分开,因为和平也压根分不开。
刚才走得急,吸了半腔冷风,现在开始缓缓往外透凉气了。陶淮南坐在椅子上冷得打颤,冷得不想说话。
晓东在楼梯上喊他:哎,那小孩儿!
陶淮南听见了,吸了口气让自己换了个神情,回头说:这儿呢。
发什么愣呢?陶晓东冲他说,还不赶紧过来啊?有好东西,可老好了。
什么好东西,陶淮南站起来,知道哥是故意夸张在逗他,你又买什么了。
我可买不着,没那本事。陶晓东神秘地哼哼笑了两声,陶淮南走过来,晓东伸手搭着他后背带他上楼。
楼上黄哥不知道在那儿玩什么呢,陶淮南楼梯上一半就听他说太牛了。
陶晓东扬声说:行了别玩了,拿来。
黄哥说:我也想要一个,给我小闺女整一个。
我闺女用不着,拿来,陶晓东说,这是给人小弟的。
小闺女不也算他小妹么?黄哥笑起来哈哈的,这人天生就笑面,那曾经也当过我儿子呢。
滚蛋!陶晓东从他手里拿过来,耳朵上的也给摘了下来,整一个老费劲了,赶紧给人小弟。
有人在楼下喊,黄哥应了一声先下楼了。
陶晓东往陶淮南手上戴了个东西,感觉是一个手环。
什么啊?陶淮南问。
陶晓东不答,推着陶淮南后背让他往前走,陶淮南迷迷糊糊被哥推着,他对店里很熟悉,大概什么方位有什么东西都能判断得差不多。他再往前走应该就是架子了,不能再走了。
陶淮南刚要说话,手腕突然震动上了。
刚开始只是提示性地振动了下,陶淮南越往前走震感越强,离架子只剩两步距离时,手腕上的手环开始持续地剧烈振动,甚至有点疼。
陶淮南停下后它就不振了,反而是手腕内侧的位置,有规律地间歇着一下下短暂震着。
陶晓东又往他耳朵上带了个东西,给了个指令,陶淮南耳朵里突然开始有了人声提示。
他惊诧地转过头朝向他哥的方向,伸手摸耳朵。
耳朵上是一个挂耳式的耳机,很轻,戴着几乎没感觉,很舒服。
陶淮南像是不敢相信,眨着眼不敢问。
苦哥打车过来就给我送个它,话没来得及说几句就走了。陶晓东又把陶淮南耳机摘下来,在自己耳朵上戴了戴。
陶淮南呼吸都轻轻的,说不出话。
真轻。晓东感叹着,有哥是不一样,是不?
陶淮南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环,和他手腕很贴合,换个手腕粗点的可能就有点不舒服了。手环内侧八个贴片,震感就是从贴片里传出来的。
不戴耳机的话你那手环也能出声,把声打开也当导航使,就是吵的话可能听不见。陶晓东说,着急,他也没细说,回头你自己研究着玩儿吧。
陶淮南吸了吸鼻子,轻声问:小哥给的啊?
那不然还能是我啊?陶晓东弹了他脑袋一下,哥也不会做啊,我顶多能给你画一个。
那他说什么了吗?陶淮南又问。
没有,着急,一共也就待了三五分钟。我说我送他他都没让,车在外面停着他直接就走了。
陶晓东看见陶淮南一直在摸他的手环,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
再生气你也是他弟弟。陶晓东说。
陶淮南眼睛已经有点红了,鼻子酸得连脑仁都疼了。
陶晓东摆弄着手上没什么重量的耳机,问:这个带着不头疼吧?
陶淮南背了过去,不让哥看脸。
陶晓东笑了声,捏了捏他脖子,把耳机揣他兜里,转身去别处干活了。
给盲人做的产品,受众群体就摆在那儿,走不了高端定位,一切以性价比出发。上次他们发的导航尽管已经尽可能优化了,但如果不单独配置接收器的话,就都得装在耳机上,类似最初形态的蓝牙耳机,还是有点重量的,戴久了可能会头疼。
而且入耳式的耳机陶淮南本来也戴不了,对耳压有压迫的感觉会让他很不舒服,陶淮南的耳机没有入耳式的,太过封闭的感觉他会没有安全感,甚至害怕。
那会儿晓东笑着问迟骋:不给小弟一个啊?
迟骋说:他用不了这个。
晓东问:咋呢?
迟骋也没多说,只淡淡地说了句:不是给他用的。
那时候旁边的小护士还挺诧异地看了迟骋一眼,可能觉得他冷漠。
晓东就没有,他什么都没说,笑呵呵地接了句:嗯呢,属你弟最娇气。
当哥的最了解弟弟们,什么事儿在他眼里一看就能明白,话拐着弯说一半也躲不过他耳朵。
手环有好几个模式,室内、室外、远距离障碍方位提示、近距离障碍震感提醒、导航。
陶淮南戴了整个下午,半刻都没摘下来过。
耳机他也戴了,在室外导航时两个搭配着用,几乎连盲杖都不那么必需了。只在知道前方有障碍时用盲杖探探是什么障碍。
这个手环给别的盲人用作用可能不大,它从最初就只是给陶淮南做的,只对他有用。
因为别人都不知道,什么频率代表什么,震感长短代表什么,手腕的每一个方向都代表什么。
只有陶淮南知道。
它只属于陶淮南。
只有陶淮南这个小瞎子是被牵着手长大的,被一个人牵了十一年半。
这十一年半里的每一天,他的手都被握在另一只手里。他们不用说一个字,陶淮南就能不磕不碰不绊倒。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捏陶淮南就知道下一步怎么躲,是有台阶了还是有坑了,是该往左还是往右。
没有这十一年半,谁也戴不懂这个手环。
陶淮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缩在床上,缩成一团。
手环裹在他手上,像被别人的掌心攥着手腕。
他用手腕去贴自己的脸,这个手环他舍不得摘,可戴着的每一秒,都让陶淮南疼得喘不过气。
它每一秒都在提醒着陶淮南,他是怎么长大的。
他是怎么被人牵着、背着、抱着长大,让一个最初不说话没表情的倔小孩,到后来能够笑着说他烦人又亲他的嘴,能在他不知缘由地痛哭尖叫时忍着脾气给他擦眼泪,说不哭不闹,你好好跟我说。
陶淮南把手腕贴在心口,整个人疼得打着颤,一直抖。
===第68章===
手环沾着他的体温,它的存在又持续,又温柔。
它每一秒都在告诉陶淮南,没有人忘记这十一年半。
陶淮南伸出一只手去摸手机,摸到了颤着手指划开了屏。
他熟练地点开了一条音频,那是从长长的录音里截出来的一段,一共一分十二秒。
这一条陶淮南已经听了几千次,他能在睡不着的时候一直一直重复着放它。
音频里刚开始只能听到一个人重重的呼吸,然后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人躺在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
半分钟的沉默之后,有道声音出现了。
那声音是陶淮南最熟悉的,哪怕只有一个气音他都认得出来。
那声音很哑,他听起来那么难受,又很脆弱。他不该是那样的,他从来不会那么脆弱。
可录音里的他偏偏就是那样的,好像没有力气,也像是很绝望。
他哑着嗓子轻轻地说了句:陶淮南我疼。
第95章
第二天早上陶晓东一起来,
照例先去弟弟房间看看,一开门人没在。陶晓东去洗手间,顺便洗漱。
水龙头开着听不见人说话,
关了水听见汤索言在叫他。
陶晓东赶紧哎了声:洗头呢,
就来。
一会儿我给你洗,
汤索言说,回来。
陶晓东头发已经沾湿了,回是回不去了,只能安抚着说:马上马上。
头发洗完吹干,
清清爽爽回了卧室,汤索言没睁眼,
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陶晓东还穿着睡衣,
扑上去搭在人身上,脸凑过去看,笑嘻嘻的:干啥啊?不高兴了?
汤索言不睁眼也不说话,
显然是有情绪了。
陶晓东往人脸上亲,挺响的ber一声。
汤索言皱着眉,说:我没想起呢。
那你睡你的,陶晓东哄着说,反正不上班,
睡吧睡吧。
汤索言脸上还是没放晴:你都起来了。
我就洗个漱,我不起,
这不回来了么。陶晓东是这个家里最没脾气的,对俩弟弟是给他们自由,
对汤医生那就是纯惯着,
自己家医生说什么是什么,想要星星不给月亮。
汤医生这起床气从前就有点,
早上起来不爱说话,这些年让陶晓东惯得越发严重了。
陶晓东直接从汤索言身上翻过去,在汤索言面对着的那边躺好了钻进被窝里,搂着人家汤大夫,小声说话哄着。
汤索言抬手摸摸他头发:说了一会儿我洗。
你手昨天不坏个口吗?怕你疼。陶晓东又亲亲汤索言,稀罕得不行。
他这一口一口的ber,汤索言说:等会儿起来小南又得笑话你。
他没在家,陶晓东说,不知道一早上干啥去了。
汤索言问:有课?
周六不应该啊,陶晓东想想说,去医院了吧。
凡果和迟骋这两天都有事,迟骋昨天从回来一直忙到半夜,没回学校,在外面住的。
郭一鸣一早上打电话给他,俩人在办公室泡了一上午。
哥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迟骋正跟郭一鸣研究着写一个程序。
生日快乐啊我苦哥,晓东在电话里说,又长大一岁。
迟骋笑了下,说:忘了,一早起来就来干活了。
电话里听见汤索言在旁边也说了个生日快乐,迟骋说:谢汤哥。
哥俩昨天刚见完面,在电话里简单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迟骋太忙了。
微信今天一直静悄悄的,从昨天那通电话之后陶淮南就没再给迟骋发过什么。
迟骋把手机放在一边,接着跟郭一鸣说话。
凡果今天没跟他俩一块儿来,嫌办公楼太冷,在宿舍床上支着小桌捂着被。
迟骋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所以这么多年了学校里也没人知道他哪天生日。倒是石凯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忙不忙,要不要一块儿吃个饭。
迟骋说没空,不吃了。
石凯说:那我给你订个蛋糕。
别订,不吃。迟骋说。
他和石凯都在北京,偶尔会见个面,以前他俩离得不算远,后来石凯毕业工作了离得远了,就见得少了。
他俩从初中认识到现在了,高中又坐了两年同桌,关系自然不一般。石凯说:那等你有空再说吧,我过去找你。
迟骋说行:玩你的吧,周末了。
对现在的迟骋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周不周末了,不忙的时候天天都周末,忙起来就没黑夜没白天。从办公室出来下午四点多,俩人都感觉肩膀脖子有点僵。
吃什么啊?郭一鸣问。
随便。迟骋说。
迟骋边走路边捏了捏脖子,凡果的电话正好这时打了过来。
郭哥你俩咋还不回来?今天回来吗?他在电话里问。
正准备回,怎么了?
凡果:什么时候回啊!
往回走呢,你有事儿?郭一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