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说,毕竟人心难测。”霍振飞拿起车钥匙,一条腿已经踏出门槛,又收了回来,“可能他长得和大伯最像,在爷爷心里不知不觉就把他当成大伯,也可能觉得年轻的时候对他有亏待,或者其他什么原因……我觉得人是有天赋这种东西的,霍念生就是老天爷追给着他天赋那种人,如果当年好好培养,他可能跟现在大不相同。不过,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陈文港陪霍予翔在客厅地毯上拆模型包装,他们把那个木制的八音盒拼起来。
江彩也兴致勃勃加入进来,一时间沉浸其中,几乎忘记时间。
与此同时,律师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霍恺山的遗嘱。
下午六点多钟,陈文港正思考有小孩的情况下,再点一顿外卖还是亲自做饭,门铃响了。
霍念生风尘仆仆进了门,摸着他的头发,情意绵绵往唇上吻:“宝贝儿,有没有想我?”
陈文港莞尔:“提醒你,你的小辈都在呢。”
说曹操曹操跑过来:“堂叔!”
霍念生任霍予翔搂住腰,勾了下唇角:“哦,你来我家干什么?”
“我……”
“行了。”他说,“快下去吧,你爸在楼下等你。”
霍予翔依依不舍,扭头看看地毯上一堆零件:“我明天还能来吗?”
霍念生讲了意义不明的一句话:“那要看你爸放不放你来了。”
陈文港带他坐电梯下楼,霍振飞在地下车库里等儿子。
这是一天之内两人第二次见面。
陈文港依然平静温和:“怎么样了?”
霍振飞开车门下了车,当着他的面搓了把脸。
作者有话说:
治丧委员会是比较高规格的人才有的,这里稍微参照了赌王去世的流程
第98章
第98章
人都下去了,公寓偌大的空间里就只剩下同父异母、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对兄妹。
单独面对霍念生的时候,江彩不由紧张,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站了起来:“呃……”
霍念生把黑沉沉的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挂在门口,淡淡看她一眼。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人。”
他是这间公寓的业主,旁若无人走向吧台,江彩扭头觑着霍念生,看着他打开玻璃柜门,挑挑拣拣,拿出一瓶棕色的酒,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然后又弯下腰,从小冰箱拿出冰球。
“要么?”
她才回过神,发现他在问自己,尴尬地讪笑:“我还没成年。”
霍念生“噢”了一声,把杯子递到嘴边,似笑非笑:“怎么了,戒了?”
他几乎把“你会听话?”写在脸上,江彩绷直了身体,回答每个字前都要在心里过一遍,过去逃课酗酒自然是家常便饭,她都不记得在这种被管头管脚的日子下,多久碰不着酒精了。
但她更不敢碰霍念生的,怕钓鱼执法:“不了不了,陈哥回来闻到……我可说不清。”
霍念生靠着吧台,笑了笑,目光幽沉地盯了她几秒钟,不感兴趣地移开。
江彩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住在云顶大厦这些天,总体基调还是轻松的,有吃有喝,不用受气,陈文港除了强迫她温习功课的时候都算和善,甚至有时给江彩一种错觉,也许他们相处的模式可以和睦一些。
但陈文港一离开,这种错觉就全部消失了。
江彩觉得她是傻了才会以为跟霍念生能讲什么血缘亲情。
她对面分明是一头皮毛美丽蕴含危险的野兽,而她是一只猞猁或者狐狸似的小型杂食动物,在对方的地盘上聊以生息,日子姑且过得去,但不跟猎食者正面硬刚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霍念生突然问:“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江彩小心地说:“挺好的。陈哥一直挺照顾我。”
霍念生点头:“最近爷爷去世,外面人多眼杂,等事情落定,你就可以回去上课了。”
江彩道:“好……说的也是。”
霍念生又说:“你平时也不要给他添太多麻烦。我才是你哥哥,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
江彩哪敢认这个亲哥哥:“不用不用。我会好好学习的,尽量不惹是生非……可以吧。”
*
地下车库有一排灯坏了,物业贴了告示但还没来得及修,照明显得有点惨淡。
“看来你们今天过得不是很顺利。”陈文港牵着霍予翔的手,他把孩子的手递过去。
“你先进去。”霍振飞接过儿子,把他塞进车门,“我和叔叔说几句话。”
霍予翔不敢造次,趴在车窗上露出一张小脸,看他们走到不远处,嘴唇一张一合。
“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了?”霍振飞隐隐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霍老先生的遗嘱不会面向社会公布,这是你们的家事。”陈文港说,“甚至霍念生告诉我的都没有你告诉我得多。不该我知道的,我都还不清楚。”
“那我再告诉你,遗嘱里对财产的分配办法,基本和我们预料中一致,包括海外信托里的股权,爷爷的确额外指定了2%给霍念生生,从他结婚后开始生效。最多还补充了一个条件,如果将来他娶的老婆生了儿子,这部分分红权会归给他的配偶,算是对她的奖励。”
“然后呢?”陈文港觉得这听起来不意外。
“然后,我问你知不知道的就是这件事——霍念生背后有一家叫雷诺的投资机构,这两年来也在募集资金,从二级市场回购股票,这是我们跟二叔派系制衡的后手。但我们没想到,霍念生还留了一手……或者说,不是想不到他会留一手,是没人想到他会把其中2%的股份登记在你名下。懂这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是霍氏的大股东了,股东大会你都可以来投票。”
“我们结婚之前签过一些协议。”陈文港想起来,“那时我以为他要以我的名义持股。”
“所以你不知道这些细节吗?还是你签过的东西自己都不仔细看?”
“我当时浏览了一遍。不过说实话,那个时候不管他给我什么我都会无条件签的。”
“你还真是从不怀疑他。”霍振飞哑口无言。
“你就当我恋爱脑吧。”陈文港也只能笑笑。
霍振飞长长出口气,掏出烟来,陈文港婉拒了他的让烟。
照明灯把人脸打得惨白。
“好……”霍振飞打火,抽了一口,“事已至此,不必要再纠缠多余的了。现在的局面就变成,如果家父和其他股东贪图那2%的表决权,威逼或者利诱霍念生结婚,都得掂量掂量你的想法,你要是不高兴大可以带着自己的2%的股份投奔我二叔。捡了西瓜,丢了西瓜。”
陈文港甚至有心情开了个玩笑:“那倒是形成了动态平衡。”
霍振飞又吐了口烟圈:“这是很严肃的事。”
陈文港收敛起温和的态度:“你直接说你要说的吧。”
“首先我是希望得到你一个承诺,你不会跟二叔和他的人结成任何形式的同盟。”霍振飞笑笑,后面一句是自言自语,“但看你这样真心待霍念生,应该是不会的了。”
“大概。”陈文港说。
霍振飞无奈地叹了口气,用诚恳的眼神盯着他:“文港,有没有一丁点可能,你能理解,或者说,包容这件事,如果我能保证霍念生只需要走个过场呢?除了办手续和婚礼当天,他可以跟名义上的结婚对象连面都不见一面,遑论生什么孩子。我们只需要拿到……”
陈文港露出抱歉的神色:“没有这种可能。”
霍振飞只好扯出个笑:“我知道了。”
两人一时间又陷入沉默,这次是陈文港先打破:“你不打算再劝我一下么?”
霍振飞的烟已经快到了底:“我也就是不死心,尝试最后一丝希望而已。既然你的态度这么坚决,我再穷追猛打,除了惹恼你还有什么用?我找机会跟你说这些都要背着霍念生。”
陈文港睨他:“就算这样我也该对你很恼火,你怎么敢跟我提出来的?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你们要求我的伴侣为了利益去骗婚,背叛我,抛弃我,做一个活该千夫所指的人。霍先生,你是不是觉得众生都是你脚底下的蝼蚁?认识这么长时间,你对我的态度,时不时怀柔一把,表现得好像站在我这边,就以为我能为了你们的大计让步?”
霍振飞一时间没说话。
陈文港看他的眼神有些轻蔑。
他扭头走之前,霍振飞拦了他一下:“有一点你误解了我。我是个利益至上的商人,这没说错,但我对你展现出的友好也不全都是假的。出于我的立场和职责,我需要做出一些不恰当的事,试探,防备,都是有的,但不代表我本人讨厌你,如果有可能,还是不要闹僵。”
两人回到车边,霍振飞发动了引擎,霍予翔按下车窗,挥手和陈文港告别。
“陈叔叔,我还能再来吗?”
“可以呀。”陈文港脸上恢复温柔的表情,“随时欢迎你来作客。”
“明天呢?我的模型还在楼上没收拾呢。”
“明天可以,我待会儿上楼告诉你堂叔。”
“还有以后呢?你们赶海能带我一起吗?”
“什么赶海?”陈文港一怔。
“就是堂叔以前说的啊,你们要去赶海,到时候也叫上我吧。”
陈文港懂了,微笑着和他挥手:“也可以啊。等找个学校放假的时间吧。”
电梯回到楼上,陈文港开了门。霍念生端着酒,在吧台旁站着啜饮。
反倒江彩不知为什么,正在厨房的流利台前,满脸严阵以待的表情,把一条黄瓜切成一段一段不规则的圆柱体。
陈文港怔了怔:“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彩扭头看他:“哦……我刚刚看你把菜拿出来,不是要做饭吗?”她跟霍念生同处一室,压力太大,刚刚对方一动,她忍不住跳起来说了句“我去帮忙”,然后就是这个局面了。
陈文港失笑,摇头把菜刀接过来:“黄瓜不是这么切的,你起开,我来吧。”
他指挥:“你从米箱里舀一盒米,煮粥你总会吧?多接点水,那个锅里有水位线。”
江彩麻利地把围裙解给他,陈文港接过来套上,举起菜刀,把黄瓜拍扁了。
霍念生放下杯子,朝他走过来,江彩把内胆放进电饭锅,很快借口跑开。
陈文港不明白这姑娘怎么见了她亲哥哥突然像老鼠见了猫。
霍念生只是低头解开他围裙腰后的带子,重新系上:“这是怎么系的,快成死结了。”
陈文港只是笑笑:“晚上吃清淡一点,一个凉拌黄瓜,一个皮蛋豆腐,够不够?”
霍念生低头嗅他脖子,觉得秀色可餐:“我都行。”
陈文港又拍了两根黄瓜:“还是再加个香肠炒蛋吧。你这几天就没吃好吧。”
霍念生胸腔里发出闷笑:“怎么变得这么贤惠?”
他故意把那个围裙带子扯开,又系上,再扯开……陈文港只觉背后一松一紧,懒得理会他怎么摆弄,只是一扭头,往霍念生嘴里塞了块黄瓜梗。
“做大厨的天赋我肯定没有了。”陈文港要开冰箱,顺势把霍念生从背上甩下去,笑着看他,“但是学点简单的家常做法也不难。过日子不能老在外面吃东西,不健康。”
饭后江彩为了表现自己积极参与家务,把碗筷一股脑扔进洗碗机里,又一头钻回客卧。
沙发前的地毯上堆满木质模型的零件,拼了一半的八音盒刚有个雏形。
陈文港也靠在小吧台,霍念生给他倒了一小杯威士忌。
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陈文港一口一口,喝光了杯底的那层液体。泥煤味在口腔里发酵,他的身体暖融融的,到了一个微醺的正好的状态,就连对霍振飞也没了方才在楼下的怨愤。
“就是这样,明天你侄子还要再来玩一趟。”
“他爸爸都没翻脸,我当然没意见。”霍念生是戏谑的意思。
“你呢。”陈文港乜他,眼波如水,“这些事怎么不是你提前和我商量的?”
“是我的错。”霍念生直接承认,低头亲在他肩膀上,“我应该跟你开诚布公,对吗?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什么都不要面对,每天在家里等我就好。我知道这种想象很低劣。”
“就停留在想象里吧。”陈文港把他脑袋推开,“接下来你三叔会有什么动作吗?”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第99章
霍念生仰头把自己的酒也一饮而尽:“能有什么动作?我现在也不是没结婚呐。”
陈文港懒洋洋哼笑一声,意识熏然,眼角斜飞,眸子里含着风情无限的水光。
霍念生玩弄他的头发,这一刻美人在怀,千金不换,拿下怀里这个人是他这辈子最赚的一笔买卖,霍三叔和支持他的那些董事、大股东,总得明白和接受这个事实,再谈其他。
陈文港垂着眸子,想的是他自己的心事。
霍恺山指定的这2%的股权,明明不会属于任何人,它只像根胡萝卜在前头吊着,为了多掌握一点话语权,总会有不甘心的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殷勤地想方设法促成霍念生结婚。
等到了婚后,这还是根胡萝卜,又能吊着他的合法配偶,想方设法给他传承个子嗣。
说来说去都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霍念生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嘴唇贴过来:“你在想什么?”
陈文港回神,胳膊肘往他肋间一捣:“害怕你无情无义、始乱终弃,做当代陈世美啊。”
霍念生抓着他的胳膊,嘴唇往下移:“我做了陈世美,你可怎么办?”
陈文港颈侧感觉一阵温热,对方呼出的热气喷在他颈窝。
他觉得痒,不由自主笑起来,往后直躲,陈文港手里还端着杯子,差点没拿稳掉在地上。
霍念生还要追问:“你说,怎么办?”
陈文港反客为主吻他:“没有办法。那就只能双双殉情了。”
霍念生拿过他的玻璃杯,放回吧台,把他的手指握起来,像手心里抓住什么东西:“这才是我的人。我教你,做事就要一切做绝,不留余地,谁不让你好过,你要加倍不让对方好过。”
“包括你?”
“包括我。”
闹够了,陈文港不再跟他胡搅蛮缠:“但你们家的老人家都是人精,也不会轻易言败的。”
霍念生没怎么放在心上:“我呢,是烂泥扶不上墙,但我最讨厌任人摆布。谁想要好处,总不能只从我这打主意,律师大可以再研究研究,这个遗嘱还有什么空子可钻。”
陈文港笑道:“这恐怕要难为他们了。”
霍念生冷嗤:“霍振飞自己家养的律师团总不白养。逼一逼他会想出办法的。”
*
翌日一早霍予翔又屁颠屁颠地来了。
霍振飞把自己收拾得油光水滑,一如既往西装革履,跟着儿子一起上门。
他泰然自若,好像昨天提过任何过火要求的都不是自己,跟在霍念生身后走到客厅,陈文港醒得早,穿戴整齐,霍念生反而才起不久,还裹着睡袍,打个哈欠,让霍振飞随便坐。
霍振飞落座沙发,命令儿子把模型零件收拾到书房去,寒暄了几句客套话。
然后切入正题,昨晚回去自然经过一番商量,他来传达霍三叔的意思——
“该提醒的我还是要提醒,你让文港突然掌握那么多股份,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怎么还要纠缠这个?”霍念生不当回事,甚至有点不耐烦了,“你不想想自己结婚的时候,给大嫂下聘花了多少?不要轮到我结婚就这么小气吧,我不要给人家一个保障的?”
“你给他保障,这没问题。”霍振飞噎了一下,“爸爸的意思是尊重既定事实,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他作你的伴侣。但股份转让本来是我们应该提前沟通的,你不和任何人商量就给他,让他成了大股东,恐怕很多知道内情的亲戚、高管、公司元老,都不会服气和认可他。”
霍念生挑眉:“那就要明确一件事了——提前商量,是三叔会同意还是你会同意?”
霍振飞如实以告:“这件事很可能我们都没法轻易同意。”
霍念生笑了笑:“所以我不就只有先斩后奏一个选择?”
他这就是铁了心要耍浑了。
然而霍振飞也拿他没办法。一条船上的人也有想往不同方向走的时候,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谁没个自己心里的小算盘呢?遗嘱尘埃落定的一瞬间,他都不能说没打霍念生的主意。
包括想要先下手为强,提前给陈文港打预防针,又试图打感情牌,把强人所难的要求包装得轻描淡写……霍振飞做这些的时候,不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可他有义务这么做。
他和霍念生两个人毕竟不一样。霍念生有资格活得随心所欲,他可以高兴了就笑,不高兴就犯浑,他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做什么都不按常理出牌。可他霍振飞呢?
他是家族的长孙。他得顾全大局。他需要顾全公司上下数万员工的生计,他需要想着怎么拖着霍家这艘大船稳健地航行。他何来那么多精力,还要顾全每个家里人的儿女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