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港早上起床的时候看到霍念生给他发的消息,说有两张票,晚上接他去听音乐会。
连同事都对此习以为常,纷纷笑说霍先生约会花样繁多,有颗文艺的心。
傍晚,霍念生是抱着一束怒放的白玫瑰开着跑车出现的。
陈文港愣了片刻才迎上去,淡淡笑问:“你——怎么回事?”
刚展开攻势的时候,这人喜欢摆出这种大张旗鼓的阵仗,但夸张个一次两次,也就差不多得了,陈文港还当他学会了低调两个字怎么写,谁知今天为什么又我行我素。
那会儿学校也没这么多人,他左右看看,几个年轻老师已经在背后偷偷捧腹。
霍念生不在意别人眼光,把玫瑰扔给他:“送都送了,你自己负责处理。”
陈文港笑嗔他一眼,把花拆开,分给路过的同事和下课的孩子。
有个小孩动作停不下来,拿到立刻把花瓣扯得漫天飞。
霍念生倚着车门,只是噙着笑,随他们怎么糟蹋那束玫瑰。
分完了,他才慢悠悠凑过来:“陈老师,你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了,我呢?”
陈文港其实还留了两只,借女老师的小剪刀剪去长梗,将一只插到他的西装扣眼里。
霍念生摸上的他手,陈文港将他的手牵到嘴边,嬉闹一吻:“你是不风流处也风流。”
女老师拿回剪刀,忍不住笑出声来。
霍念生揽过他来,珍而重之地在鬓角亲了一下。
白天下了点小雨,今天的风稍微凉爽了些,花香被送得很远,他心中充满一腔柔情。
另一支陈文港自己没戴,只是一路捏在手里。
红灯停,霍念生偏过视线看他。
陈文港垂着眼,拿手拨弄饱满的花瓣。他侧脸温润,像副流利的线条画,睫毛浓密忽闪。
两人都为音乐会做了正装打扮,但是天热,出了大剧院,陈文港把外套脱了,搭在臂弯。
霍念生也搭着衣服,把那只玫瑰摘下来,跟他肩并肩,在空旷的马路上散步。
陈文港突然问:“你有心事?”
霍念生笑着问:“这是从哪看出来的?”
陈文港勾了勾嘴角:“没有就好。江彩在你家还适应吗?”
霍念生其实十天半个月没回老宅,连面都没跟她见过:“霍振飞的秘书在负责她的事。”
霍振飞的秘书和律师很是忙了一阵子,江晚霞出国疗养,江彩则直接搬到霍宅。从蜗居在学校杂物间到豪门深院,任谁听都要说句飞上枝头变凤凰。除了有繁多的手续要办,对她来说,更多是生活上天翻地覆的改变。陈文港向她伸出过橄榄枝,但江彩从来没跟他联系过。
倒是霍振飞跟陈文港联系了一次,问他会不会中秋过来参加家宴。
听完霍念生差点嗤笑出声:“他是嫌局面还不够热闹。”
陈文港说:“我跟他说了郑家也要过中秋节。”
广场上有喷泉水池,小型的电动旋转木马突然唱着歌发着光开始旋转。每匹马上都坐了个兴奋不已的孩子,家长在栏杆外跟他们招手。
霍念生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把广场抛在身后,陈文港突然说:“你今天真的不太一样啊。”
霍念生看他一眼,目光深沉,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又走了几百米,他忽然拖着陈文港走了几步,到一座关了的报刊亭后面,一条胳膊撑在铁皮上,一边是树干,把他围在当中。
陈文港温和地向他笑笑:“怎么了?”
霍念生说:“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慢慢出了口气,帮陈文港掖了掖耳边的发丝。手一动,外套上别的那只玫瑰忽然坠地。
霍念生低头看了一眼,无动于衷。
他重新抬起头,注视陈文港,眼前的人面容平静柔和,带着没受过伤害的无辜。
如果只有痛苦,为什么一定要问,如果他不知道,为什么非得希望他想起来?
霍念生突然往后退了半步,他嘴边挂起不正经的笑容:“喜欢我吗?”
陈文港蹙眉,笑道:“这叫什么问题?”
霍念生俯视他,语带戏谑,但煞有介事:“我回去想了想,你想跟我在一起,我也要有条件的——你从郑家搬出来,从此不跟郑玉成见面,我才相信你是真心的。你能同意吗?”
作者有话说:
注:《五灯会元》一七:“一僧便问:‘得用便用时如何?’师曰:‘伊兰作旃檀之树。’曰:‘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
第80章
第80章
陈文港的回答是两只手拍上霍念生的脸,他左手的指缝里还夹着花:“发什么神经啊。”
一截玫瑰花梗硌到脸上,霍念生把他的手拿下来:“要破相了,宝贝。”
他像越发来了劲,不依不饶起来:“你的答案呢?”
明显是在调侃,陈文港抿着唇看着他笑:“可以啊。”
他又说:“不是马上,你要给我点时间。”
霍念生不知当真没当真,按着他的背:“前面那句呢。”
陈文港闭起眼,把下巴压在霍念生的肩窝,鼻腔里都是熟悉的木质香味。他换了个姿势,两手从霍念生腋下穿过去,这样就整个抱住对方:“你怎么像小学生谈恋爱……当然喜欢你。”
霍念生回抱住他,好一阵子没开口说话。
直到陈文港推推他:“热不热。”
两个衣冠楚楚的人坐到大厦台阶上吹晚风,底下有形形色色的路人经过。
陈文港胳膊搭着膝盖,霍念生坐得比他低一阶,就这样在街边看人,俩人也不觉得无聊。
他低下头,调侃霍念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比我还关心郑玉成。”
霍念生刚刚临时拿他当个幌子,随口问:“哦,他最近怎么样?”
陈文港十分委婉地说:“我不清楚。”
事实上,大概他自己日子过得太顺,很多时候几乎忘了跟郑玉成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但要说郑玉成的境遇,前世今生加起来,多少又还是知道一点——集团里大家都太子爷太子爷地叫,是真心实意还是明朝暗讽,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了。当面恭恭敬敬的都是“小郑总”,但离了郑秉义的意思,一股脑都在阴奉阳违。家族企业讲人情味和论资排辈的背后,很难避免管理混乱和腐败,甚至各种明枪暗箭,这些都把郑玉成网罗其中,叫他寸步难行。
陈文港想起上辈子把他卷进去的经济案,意兴阑珊不想多提。
霍念生识时务地没再多问。
两人短暂地失去话题,中秋的气息的确近了,报刊亭贴的海报上都是嫦娥奔月。
陈文港盯着那只玉兔,忽然没话找话:“你喜欢什么馅的月饼?”
霍念生信口说了一个:“都行。枣泥的吧。”
陈文港说:“我也喜欢枣泥的。”
霍念生“嗯”了一声:“那就巧了,我们以后过节不用为了这个打架。”
陈文港道:“其实是小时候没什么选择,不像现在,五花八门的一堆口味。”
霍念生笑了:“那我倒是真的喜欢,尤其是发现我讨厌的人最讨厌这个口味。”
陈文港噗嗤一声,也没去问他讨厌的人是谁。
霍念生扭过头,见他仰头看着天上,眉眼弯弯,像月光照进一池秋水,波光粼粼。
月亮则像个做瘪了成了椭圆的月饼,还没到完满的状态,懒洋洋地挂在半空。
就这样扯着可有可无的闲篇,但今天就像比定力似的,谁也不开口说要走。
到了将近午夜,霍念生才终于率先拍拍屁股站起来。
他低头时眼眸里都是温柔:“行了,送你回去吧。”
陈文港把手伸给他。
霍念生握住那只手,把他拽了起来。
*
所谓“从郑家搬出来”和“从此不跟郑玉成见面”,自然只是霍念生几句瞎扯。只要郑玉成还喘着一口气,住在金城,一眼都不再看到他委实不太可能。但搬出来倒是能做到的。
陈文港应了那句“可以”,不是糊弄,是当成一回事在认真考虑。
其实他也矛盾,这歪打正着地戳中了他一个考虑了很久的问题。
搬家本身是再容易不过的事,箱子一打包,找几个人两辆车就搞定了。再多东西也不过收拾十天半个月,难以割舍的是感情层面。在郑家住到现在,说完全没有留恋是不可能的。
大家庭生活就是这样,热热闹闹的时候也不觉得怎么样,要走的时候却怅然若失。
以后想再见见林伯这些人,都要以客人的身份上门,这样一想难免觉得心酸。
第一个得知的郑宝秋果然就很低落:“你不是还要读研究生吗?为什么不多住几年?”
陈文港也有点于心不忍:“你也知道,其实最晚明年我也要准备搬出去的。”
郑宝秋把问题归咎于何宛心:“我还是不理解我哥为什么真的跟她好上了。”
陈文港很难三言两语解释清楚:“我不是因为谁落荒而逃,是到了一定阶段,需要开启新的生活了才要做这个选择。当然,我也舍不得你们。以后我还可以陪你逛街,好吗?”
郑宝秋不是很相信,看着他温和的表情觉得愤愤不平。
郑玉成和何宛心在循序渐进地交往,两家人甚至订了桌,准备在中秋前见个面。
越往后这种场合越多,郑宝秋很自然地理解,陈文港不愿夹在中间尴尬。
其实那是另一回事,陈文港对她说:“你换个角度想,到了我这个年纪,尤其是男生,大学毕业二十几岁了还跟家里人住一起,是不是听起来就不独立不可靠?”
郑宝秋说不过他:“那你要再想办法跟爸爸和林伯交代。”
陈文港说:“是,我得帮林伯多干点活了。”
到了逢年逢节,要操心的事总是比平时多。
中秋讲家人团圆,像郑家这种家庭,走亲访友更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很多礼尚往来都是林伯负责的,陈文港去帮他核对宾客名单,检查礼品包装。他想跟老人多相处一会儿。
林伯倒是豁达:“行啊,搬吧,自己生活是种磨炼,成长得才快。你要是不想走我反而不好开口,你想走我是支持的。哪有为了我们这些老东西就不往前迈步的道理。”
陈文港说:“我暂时还没跟义父说。”
林伯说:“你好好过完这个中秋,我帮你跟他打个预防针。”
郑家的家宴按部就班,但今年陈文港跟大伯家反而没什么可团聚的了——自从递了辞呈以后,陈增明里暗里几度数落,陈文港避而不见,大伯那边似乎也恼了,摆起长辈的架子。
往年大伯母意思意思,每年还会喊陈文港回家过节,今年一点动静也没有。
陈文港便只把陈香铃从补习学校接出来,跟她单独吃了顿饭。
陈香铃表明态度:“其实中秋我也不打算回家了,我在班里成绩是中上游,但还没稳定前五,有两个室友我看她们晚上都打着手电看书,趁别人过节放假,我也要抓紧查缺补漏。”
陈文港反而劝她轻松一点:“尽力而为就行了,你别弄坏眼睛得不偿失。”
陈香铃意志坚定:“可是别人就在你前面啊,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陈文港莞尔,给她夹菜。
他跟陈香铃吃饭的时候,不知道霍念生正待在祝律师的办公室。
祝律师对老板很客气,把文件井井有条在桌上铺开:“您说想草拟几份财产协议。”
“对。”
“正好。电话里很多地方我不太确定具体的意思,需要当面再跟您确认。”
霍念生曾跟陈文港说他擅长名誉权官司,也是信口开河,祝律师专长的是经济法和刑法。
当然,他负责帮霍念生向媒体发侵犯名誉权的律师函是没错的,是手下的律师团队在做。
霍念生拿着那叠资料,坐在那张人体工学椅里往后仰。椅背受到压力,被牵拉着一直往后,直到几乎放平。祝律师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把椅子当成躺椅来坐。
霍念生走马观花翻了一遍,提了几条意见,祝律师低头刷刷记录。
最后他也不甚在意,把文件放回桌上:“剩下的你拟出来,再给我看吧。”
祝律师公事公办地应了。
再抬头看他的老板依然仰躺着,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两人合作有七八个年头了,互相知根知底。霍念生向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祝律师可能没法一一数出他跟哪些人说鬼话,但愿意说人话的对象,他一只手能够数清。
姑且可以这样说,他自己算是其中一个。
他放下笔,支着下巴,等待霍念生开口。
霍念生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那种案例——有人被催眠以后会想起什么前世今生的?”
祝律师说:“好像听说过,外国是有这种奇闻异事吧。”
霍念生扬扬眉毛:“我说的是案例,你说的是奇闻异事。”
祝律师撇撇嘴,终于失笑,眼角挤出褶子:“霍总,我是上学的时候修过心理学的双学位,和心理诊疗不是一回事,对催眠疗法更一无所知。我哪知道业界有没有这种案例。”
霍念生颔首:“其实我倾向于都是骗人的。”
祝律师保守地说:“我本人倒是个不可知论者。”
霍念生瞥他两眼,坐直了身体,终于放过那把椅子:“不愧是干你们这行的,滴水不漏。”
祝律师当成夸奖,握手目送他离开。没有深究他的突发奇想来自何处。
就这样到了中秋的前一周,陈文港还意外收到了俞山丁的邀请。
俞山丁为了表示谢意,趁过节请卢晨龙出来吃饭,带着他弟弟,自然也没有漏了陈文港。
地点在他公司旗下自有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酒足饭饱,俞山丁提起楼下的展厅有个小众珠宝展,也是售卖会,是个资深收藏家开的,不面向公众开放,只在小圈子里自娱自乐。
听起来就够神秘的——而且贵,但普通人涨涨见识总归不花钱,卢晨龙来了点兴趣。
俞山丁拿出两张友情票,作为地主,这点福利还是有的。
三人到了楼下。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81章
展厅低调得紧,门口没有任何宣传,路过的人看不出端倪,只有两个安保人员严防死守。
推开门,又七拐八拐走到里面的套间,才是别有洞天。
满室珠光宝气,璀璨照眼。
黄钻、粉钻、蓝钻、祖母绿、鸽血红,摆在玻璃柜里,触手可及,跟来客没有距离。
展品以钻石项链居多,有数的几样戒指,大多是玛瑙指环,翡翠扳指,都不是求婚结婚那个路数的。但陈文港看见了,脚步还是没忍住往上黏,脸上慢慢多一层柔光。
边上一个展柜,里面都是银饰,设计感不错,也特立独行,跟其他珠宝格格不入。
有对戒指,戒圈里面刻着花体字,宽窄,线条,恰到好处,陈文港一眼就相中了。
眼缘这种东西是很难讲的,玄一点说,就是让人看见了就有种宿命感,觉得就是它了。
他在那看久了,俞山丁凑上来。
“这里的不值什么钱,是主办人自己家姑娘做的。人家学珠宝设计的,初出茅庐,得了几个小奖,但是命好,爸妈愿意给她捧身价,你看其他柜子里,哪个不是拍卖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