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秉义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知道是稳妥的:“你看文港从来都是比你懂事,现在他也同意跟你断。”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人家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也能拿出魄力来。”
这才是给郑玉成的最后一击。
他出了书房就想给陈文港打电话,差点绊了一跤,仔细想想,这种事还是该面对面说清楚。他在陈文港的床上枕着手躺了两个小时,嗅着他的气息,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
“没什么,聊了聊将来的打算。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们之后怎么办。”
“你是怎么想的?”陈文港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面对郑玉成。
“你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我跟他保证了,跟你一刀两断。”
“你——”郑玉成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然而心里似乎震惊更多,原本他不相信这种话是从陈文港嘴里说出来的,他以为郑秉义在骗他,父亲的城府太深,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以为至少陈文港跟他是一条心的。
两个人齐心协力的场景甚至没发生,陈文港一声招呼不打就站到了他父亲那边。
郑玉成忍不住去握对方的肩膀。陈文港却像条滑溜的鱼,不知怎么从他手下躲开。
他苦笑:“所以你这是单方面决定要分手,我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陈文港捏了捏额角,还没说话,郑玉成突然有电话打进来。
来电显示:何宛心。
郑玉成看了陈文港一眼,主动开了扩音。
何宛心的声音很欢快,在房间里回荡:“玉成,你快来,我发现一家咖啡馆的提拉米苏特别好吃,你在哪?十五分钟能不能赶到?”
郑玉成说:“何小姐,抱歉,我现在有事要忙。”
她说:“那吃饭也可以呀,我闺蜜推荐了环岛路一家法国餐厅,你请我去吃嘛。”
郑玉成再道一次歉:“抱歉,真的不那么方便。”
他好说歹说才拒绝了她所有要求,抬头看陈文港。
陈文港把手放下来,却伸到郑玉成面前:“手机。”
恋人之间到了查手机的地步也就离玩儿完不远了。
郑玉成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递给他:“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对不起你。”
陈文港垂着眼没说话。他往上翻郑玉成和何宛心的聊天记录。
也没有翻很久,只好奇看了看最近一段。
这段感情对陈文港来说上辈子已经是过去式,但两辈子加起来,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这两个人都聊过什么。他其实没有特别在意聊天内容,只是发现,他已经不再恐惧何宛心了。
陈文港平静地把手机还给郑玉成:“你怎么不干脆拉黑?”
“你也看到了,她这个性格有点极端,拉黑了一定会变本加厉来闹事。爸爸跟何世伯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们还和何家有合作,何必闹得那么难看?万一真的出事了怎么交代?”
“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烦心,”郑玉成又说,“但我和她从来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陈文港用一种置身事外的眼光看着他。郑玉成住了嘴。
陈文港笑了一声。他走上前,微凉的手捧住郑玉成的脸。
他对郑玉成说:“以前我们有分歧的时候,总是我让着你。”
“是。”郑玉成无法否认。
“这次你能不能让让我?”陈文港说,“你连拉黑一个人的自由都没有。你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比你还不自由?郑玉成,分手是最好的办法,你不要让我为难。”
两人对视。
郑玉成眼一点点红了,瞪着他,伤心,委屈,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车的小孩子。
“陈文港!”他说,“我们认识十一年,在一起两年了……现在就都成了,让你为难?”
在二十岁以前,看到这个模样的郑玉成,陈文港总是不能不心软。郑玉成一贯有点小性子,那个劲儿上来就不管不顾,偶尔甚至说些赌气伤人的话。但不是不可以包容。两个人相处,不可能没有矛盾,总要有一个强势的,一个退让的,十次里有九次陈文港会哄着他。
直到他后来跟霍念生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霍念生也该是强势的那个。
但,很奇怪,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人信,真正一再退让的反而是霍念生。
就算在陈文港情绪失控,砸了房间里所有东西时,对方也只是靠在门边,等他筋疲力尽的时候问:“现在呢,高兴点没有?”
陈文港垂着眼,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右边的脸颊。
他放下手,摸了摸郑玉成的浓黑茂密的头发:“以后进我房间先敲门,好么?”
郑玉成夺门而去。
两人不欢而散。
陈文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他去衣帽间把新的衣服挂起来。
到这会儿看才清那件黑色衬衫是什么款式。郑宝秋的龙凤呈祥极其喜庆,霍念生拿这件走另一个路线,堆砌满了风琴褶和荷叶边。两个人调侃的意味都很明显,陈文港看了片刻,却把它展开。
修长的手臂从袖子里穿过,霍念生眼神倒是很毒,尺码完全合适。
他对着镜子,一颗一颗规规矩矩把贝壳扣系到脖子底下。
黑色的丝绸折射着莹润的光,镜中人皮肤冷白,竟把这件衣服也镇住了,并不至于露怯。
陈文港注视良久,无奈摇摇头笑了,又一颗颗把扣子解开,换回他自己的家居服。一黑一红都被雪藏到衣柜深处,只有他自己挑那件白衬衫挂在外面,方便平时穿。
*
吃晚饭的时候,郑玉成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下楼。
餐桌上除了郑玉成缺席,郑茂勋也不在,据说和朋友去了赛车场。
郑夫人霍美洁吩咐佣人留一点饭菜温着,晚点给郑玉成送到房间,遭到郑老爷的冷哼:
“怎么他是有多大的面子,还要给他送到嘴边?让他要么自己下来吃,要么饿着!”
霍美洁抿嘴笑笑,心里反而高兴,其实郑玉成吃不吃的,跟她又没什么关系。
郑秉义今天和郑玉成谈过话,看不出心情好坏,吃了两筷子便提前上楼。
他一走,饭桌上的氛围还轻松些。
霍美洁转向陈文港:“你们最近工作和学习都忙不忙?”
陈文港给了她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还好,可以兼顾。”
然而霍美洁今天对他的态度明显较往日和蔼,又关心了几句其他方面。
原来她消息灵通,郑老爷昨天向陈文港问起郑茂勋的表现,转头就到了她耳朵里。
郑秉义提前进入退休状态是迫于身体原因,第一次突发心梗后,他并不服老,直到第二次又进急救室,才不得不退居二线。但他这个董事长的心和眼都还在集团——除了高管定期来汇报工作,陈文港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陈文港听到的,就是他听到的。
因此她旁敲侧击:“阿勋进公司的时间还短,当时你是怎么说的?”
陈文港笑笑:“我觉得他一直很努力。”
霍美洁说:“你们几个从小在一起长大,兄弟之间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阿勋的年纪比你们小,更需多加鼓励,文港,你平时该在你义父面前多说点他的好话。”
郑宝秋听得都尴尬:“妈……你操心操得也太多了,二哥今年不是三岁。”
“你只管好好读书,其他的事你又不懂。我操心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霍美洁虽出身霍家,在娘家其实没有特别受重视,不然当年不会只给郑秉义做个续弦。
她骨子里观念仍十分传统,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儿子,因此能争的她都要给他争。
儿女觉得她势利,吃相不好看,这些难道她自己不知道?
他们只是还不懂。有些东西你不主动要,不撒泼打滚地要,不会主动跳到你手里。
吃相好不好看根本无关紧要。哪家不是这么回事?
郑宝秋撇撇嘴,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反驳,但私底下把母亲的话传给郑茂勋。
郑茂勋那个急脾气,尤其要面子,给郑宝秋回两个字:“晕死。”
想了想又发:“能不能让她别再说了?这也太丢人了!”
郑宝秋回说:“这我可不管,在自己家,丢人就丢了呗。”
“那你告诉姓陈的不用他多管闲事。你不是跟他关系好?”
“我也不说。文港哥人多好呀,你干嘛不喜欢他。”
她收起手机,原本在看热闹的目光无意扫到牧清。察觉到郑宝秋的目光,他望回来,一如既往疏离冷淡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让郑宝秋顿时想起件事——她最近偶尔在学校论坛上看到,有人评价他是艺术学院系草,高冷男神挂的,号称跟经管院那个长得好看但人品很差的系草长得略像。
“人家那样才叫真正的白月光”,看得她来气,这算男神?还有另一个是cue谁呢?
但她一反驳那人就把帖子隐藏了。心虚似的,她想不出谁这么无聊,且没眼光。
郑夫人用完餐拿餐巾擦擦嘴角,又交代这些小辈几句,自己也回了房间。
晚上郑宝秋和手机约会,躺在床头玩恋爱游戏,忽然接到霍念生来电,把她吓了一跳。
这个表哥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没事也想不起给她打电话。
客套两句,那头问:“那件衣服试了吗?”
肯定不是问的她,也不是问的她的衣服。
郑宝秋迟疑一下,信口道:“你说文港哥?试了,试了,挺合身的,谢谢表哥。”
霍念生笑了一声:“是吗?有没有照片?”
她突然坐直了:“哎呀,都快睡觉了……我现在跑去他房间也不方便嘛。”
霍念生在电话那头说:“那就算了。等以后我回去了再叫你们出来玩。”
郑宝秋心生警觉,怕他下一句就跟自己要电话。
不过这倒没有,两人又聊两句无关的事后就道了别。
作者有话说:
不重要透露:何宛心是反派,但不是恋爱脑。
第8章
第8章
而陈文港大概日有所思,这晚他再次做了个和霍念生有关的梦。
其实没有见到本人,他梦到的是霍念生出事的那天。
他突兀地接到Amanda的电话,声音低沉沙哑:“陈先生,很遗憾,有个不幸消息……”
陈文港在印象里老觉得那是个风雨如晦的日子,可实际上那天天气很好,天蓝,水清,连通到别墅里的湖水波光粼粼。好到让他感觉霍念生随时会走进门,催他出去散一散步。
然而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听到Amanda遗憾地说:“节哀。”
陈文港脑海是空白的。
他眼前、未来和人生亦是空茫茫的白。
是压抑的、绝望的、令人窒息的白,丧礼上每件黑色衣服上别着的花朵的白。
他怔怔地握着霍念生的遗书,那上面问他,有没有真正地爱过自己哪怕一次。
爱过的。
只是回答已经没必要了,连问题的主人都知道再也没有听见的机会。
梦里有一团明亮的光晕,陈文港迎着那团光晕,拔腿想往前追,然而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株枯树,焦黑的虬结丑陋的根须被牢牢困在原地。
一双尖锐的爪子剖开胸膛,里面只有干瘪朽坏的树洞,盛满了沉重的苦楚。
难怪他的生命里开不出花来。
陈文港在心悸中惊醒,夜色仍深。
醒来后他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按着胸口,心跳平复,终于决定看看最近有什么号可挂。
他本以为自己回到了年轻的身体,就摆脱了病痛的困扰,现在看来还是该去检查一下。
他摸起手机,想打开医院官网,手指却熟门熟路地点开了通讯录。
看着置顶的那个号码发呆。
白天他用浑不在意的态度骗了郑宝秋,但骗不过自己——
自从重生,他和郑玉成明明情缘已了,他欠郑秉义的养育之恩不是完全没法还,离开这里更不是没有能力养活自己,仍要留在郑家,一步不差沿着前世的路往前走。
内心深处,也不过是还想等这样一个相见的机会。
*
因为这个梦和失眠的后遗症,陈文港到吃早餐的时候,大脑仍然是混沌倦怠的状态。
但他鲜少把不舒服和不愉快挂在脸上,外表看起来还算精神。
相比起来,郑玉成的模样才叫一个憔悴。他大概一晚上也是没怎么睡,两抹深青的眼圈,早上刮胡子时还刮破了一点皮肤。
陈文港刚在餐桌旁坐下,郑玉成把碗一推,对管家林伯说:“我吃饱了。”
再一转头的功夫,人就不见踪影,郑玉成自己开车出门。
就算已经谈不上感情,陈文港还是对他了若指掌。这意思无非是:
不是要划清界限?那就划。
不知为什么郑宝秋也古里古怪,斜着眼偷看陈文港。
被他逮了个正着:“我脸怎么了?”
郑宝秋摇头:“没事!那个炒鸡蛋谁递给我?”
陈文港料想不是大事,也就随她去了。
他原本没有配车,以前他出入都和郑玉成共用一辆座驾,没想过需要自己的。
林伯着手安排:“今天先让司机送你去公司,回头再看看家里哪一辆闲着给你用。”
陈文港道了谢,等司机在后头楼里也吃过早饭,把他送到郑氏集团大楼门口。
郑秉义在金城这声“船王”不是白叫的。
郑氏集团经营航运起家,如今产业虽发展到多个领域,但航船运输依然是主要支柱,旗下自有船舶达三百艘,再加上租赁船舶可达上千,集装箱运输航线遍及亚洲、欧洲、美洲和中南美洲,大大小小十几万雇员遍布全球数百个港口。
位于金城的总部在近郊区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栋楼,建筑楼层不高,堪堪7层,但占地面积很大,规模相当宏伟,历经三十年风雨,外墙上爬满了层层叠叠的爬山虎。
而郑玉成在四楼自己有一间小办公室,窗户望出去满眼绿意。
他和陈文港从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就进公司实习,在各个基层部门轮过岗,他还算是吃苦耐劳,身为老板的儿子,也就享受着独有办公室这么一点小特权。
陈文港沾光,在里面占了一隅,门口碰见,出于礼貌,还是打了个招呼:“早。”
郑玉成再次漠然地无视他,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陈文港放下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笑了笑回自己工位收拾文件。
这天开工后,人力资源部部长把陈文港叫去,给了他一张轮岗通知。
从今天开始,他不再跟郑玉成共事,而是调去郑茂勋所在的单证部门。
前世这个时候,他被发配去子公司后勤部门,做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不再接触核心业务。
郑老爷摆明了放弃培养他,他提醒过陈文港,想和郑玉成在一起,会要承担很多后果。
这个所谓“后果”就像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时刻不动声色地恐吓着。
当时陈文港顶住了所有焦虑和不安,这些都没在郑玉成面前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