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元嗤笑一声:“有些人像你这样,也想抓住我,看看我到底是人是鬼。但他们看到我的模样后,全都吓跑了。”
只有谢九尘傻乎乎地抓紧他,让他进来喝杯茶。
谢九尘道:“你并不喜欢装神弄鬼这件事。”
“是,但我不得不做。”
“如果只是为了钱……”谢九尘想,他可以把身上的全部银两都给徐州元,这样他下半辈子也可衣食无忧。
但徐州元道:“不只是为了钱。”
徐州元还需要一个照顾他的人,这个人就是道士。有钱又能怎么样呢?他这个样子,白日根本不能出门,他需要有人给他吃,给他穿。
道士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他只给徐州元一成的银两,徐州元也只能继续做下去。
你不想装神弄鬼了,那你是想真的死去,变成真的鬼吗?
刚被毁掉容颜,失去恋人的时候,徐州元是想过死的。可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在悬崖边懦弱却步,他想活下来。
谢九尘帮不了徐州元,谢九尘没法在这小镇上,照顾他一生一世。谢九尘也没再强求,他只道:“这样做,会很累。”
徐州元道:“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如上九重天。我靠着道士生活,岂能不累?”
谢九尘一时无话。
徐州元道:“今夜我与你所说之事,还请你不要说给别人听。”
谢九尘知道,道士和徐州元还要以此为生,他不能砸碎他们的饭碗,他点了点头,道:“明日,我就请道士来做法。”
“多谢了。”
“不必言谢,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你能忍受我的容貌,听我说话,我已经很感激了。”
徐州元看了眼天色:“我要走了,不然天快亮了。”
谢九尘送他出了院子,徐州元离开的时候,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了正门,他舒了一口气,许是因为这个世上多一人知道了他的故事,他觉得有些轻松。
送走徐州元后,谢九尘没再睡觉,他在院中等到天光透亮,就去找道士来做法了。
道士将拂尘舞得虎虎生威:“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属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
谢九尘给了道士双倍的银两:“辛苦了。”
道士将银两揣入怀中,笑眯眯道:“应该的,公子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当然,谢九尘什么都知道了,再听这番话,觉得有些好笑。
他送走道士,便去隔壁院子找老人了。
他问:“爷爷,那鬼有来找过你吗?”
老人摇头道:“没有,听闻那鬼不找我们这种岁数的,是因为我们半只脚入土了,很快就能见到他的真面貌了。”
到时候同为鬼,怕闹得不好看,恶鬼还是得给他们这些老鬼留半分薄面的。
谢九尘笑道:“原来如此,是我还年轻。”
老人道:“没事,你请道士做了法,那鬼以后就不敢来了。”
“对啊,他不会再来了。”
“你这两天肯定没睡好,今日除了鬼,晚上便可以早些睡了。”
“爷爷说得是。”
谢九尘想,鬼是不见了,可人间还有许多魑魅魍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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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心,山未险。――张可久《中吕?红绣鞋》
:求人如吞三尺剑,靠人如上九重天。――《蔡新家训》
: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属林,玄武真君急急如律令!――《玄武驱邪咒》
第85章
重逢
一个月后,谢九尘与老人道别,离开了西南小镇。
还有两个月,又是一个年夜,他想回花溪城中,陪谢孺年过年。谢九尘算好时间,不急着赶路,一路走走停停,又在沿途的城镇住了一段日子,十二月初的时候,他终于回到了花溪城。
谢孺年知道他要回来,早早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要让他多尝尝家里的饭菜,说不定就不会想着往外跑了。
“爹。”谢九尘将包袱交给下人,与谢孺年拥抱了一下。
谢孺年眼中潮湿:“总算回来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是爹看错了,我没有瘦多少。”
谢九尘看着地上不停打转的棉花,笑问:“棉花怎么胖了这么多?”
棉花;“汪汪汪!”
谢九尘蹲下身来,想把棉花抱起来,却发现这动作十分吃力。
罢了,谢九尘拼命揉着棉花的头,直到棉花冷静下来。
“爹,你看棉花还记得我。”
谢孺年道:“我在棉花耳边天天念叨你的名字,他当然记得你。”
“爹都念叨些什么?”
“那可多了。”谢孺年拍了拍谢九尘的肩膀,“别玩了,快洗手进来吃饭。”
谢九尘洗手进门,棉花屁颠屁颠地跟进来了。
谢孺年道:“你不在的时候,棉花总是偷东西吃,不管把东西藏在哪里,都瞒不过它的狗鼻子,所以才胖了这么多。现在你回来了,棉花就交给你管了。”
棉花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饭菜,谢九尘看着它乱颤的肉,狠心道:“下去,你不能吃。”
“今日难得高兴,就让它吃吧。”谢九尘狠心了,谢孺年又不忍心了。
谢九尘笑道:“就是因为爹这样,棉花才会胖了这么多。”
狗能比人还聪明吗?若是谢孺年下定决定不让棉花偷吃,棉花哪能吃成球。
谢孺年尴尬一笑,岔开话题:“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谢九尘道:“暂时不走了。”
“暂时是什么意思?”
“半年内都不走了。”谢九尘过惯了风餐露宿的日子,也想过过安稳的生活。
谢孺年道:“行,下回你再走,爹也跟着走。”
谢九尘笑了声:“好,只要爹到时候别喊累就行。”
“爹年纪大了,你要照顾爹。”谢孺年一股脑地往谢九尘的饭碗里塞肉。
“够了够了。”谢九尘连忙阻拦,“你再给我夹菜,我就要变得跟棉花一样了。”
谢孺年想了想,道:“那样也挺好的。胖成那样,你就走不了了。”
棉花没吃成东西,闷闷不乐地趴在谢九尘的脚边。
谢九尘哭笑不得,觉得谢孺年真的被他这一走给整怕了。父子俩吃了顿饱饭,期间谢九尘说了些在外的事情,很多事情都已经在信中说过了,但谢九尘亲自说,跟看信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谢孺年喜欢听他说外面的经历。
他想,谢九尘在外一年半,是真的成长了许多。
父子俩吃完饭,又聊了许久,直到月亮挂在树枝上的时候,谢九尘道:“爹,你要睡觉了。”
谢孺年道:“爹还不困。”
谢九尘拆穿他:“我刚刚看见你打哈欠了。”
“打哈欠……也不一定是困了。”
“爹,我不是明天又要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可以。你先睡,你年纪大了,不能熬……”
“行行行。”谢孺年被谢九尘唠叨怕了,“我睡,我马上就去睡。”
谢九尘将谢孺年送进房门,等他躺下之后,才回了自己的房间。房内整洁干净,跟他走的时候没有区别,金玉盆栽、兔儿爷玩偶、竹扇、莲花纹银熏炉、青花束带、端午五色丝……赵??送的东西全扑进了谢九尘的眼睛里面,谢九尘转过脸去,便看见了角落放着自己做了一半的木屋。
他与赵??的点点滴滴,都随着旧物涌上心头。
吃饭的时候,谢孺年和谢九尘都没有提起赵??,谢九尘也不知道,赵??现在怎么样了。
他前几日收到尧时云的信的时候,上面写的是赵??还没回来。谢九尘忍不住看向窗外,看着那道隔开赵谢两家的墙,心头万种滋味,千般难说。
这夜,谢九尘没有睡着。
第二天一早,谢九尘便披衣起床,他决定将木屋做完,有始有终。
他与谢孺年用过早膳,还没来得及动手,黎笛就提着两罐茶叶来了。
“谢公子,听说你回来了,便来看看你,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两罐金骏眉请你收下。”
“黎兄弟,你客气了。”谢九尘与赵??分开后,对黎笛的称呼也从直呼其名变成了黎兄弟。
黎笛挠了挠头,问:“谢公子回来了,还走吗?”
谢九尘道:“暂时不走了。”
“暂时是多久呢?”黎笛咳了声,“思桦有了身孕,若谢公子晚些再走,便可以看见我的孩子了。”
“恭喜。”谢九尘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几个月了?”
黎笛道:“七个月了。”
“那我定是能看到的。”
“真的吗?谢公子三个月内都不会走了?”
谢九尘点了下头。
黎笛道:“好,好,太好了!”
谢九尘想问问黎笛,等你的孩子出生了,赵??是不是也会回来看看孩子?但他最后还是没问。
也罢,回来了,谢九尘自会知道。不回来,问了也没用。
黎笛又问了谢九尘一些问题,都是些关于他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事情,过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
谢九尘也问了黎笛一些问题,关于他和冯思桦,关于赵氏店铺的生意等等。
两人聊了一个上午,黎笛道:“不打扰谢公子吃饭了,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谢九尘送他出去,黎笛出门前还揉了揉棉花的头。
谢孺年与谢九尘吃午饭,问:“黎笛的夫人什么时候生?”
谢九尘道:“怀胎十月,还有三个月不到吧。”
之前赵??常来的时候,谢孺年也认识了黎笛,他道:“挺好,隔壁太安静了,等孩子出来之后,应该会多些人气。”
谢九尘也觉得,隔壁安静了许多,仿佛不剩下几个人了,他问:“赵府怎会如此安静?”
谢孺年道:“小赵离开之后,赵府遣散了大半的下人,赵府现在没几个人了。”
“爹可知道,赵府为何要遣散下人?”
“爹不知道。”谢孺年道,“小赵走之前,还来跟我说过话,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他要走了,他离开花溪城的消息,还是我听别人说的。”
谢九尘问:“他跟爹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问问你去了哪,然后让我保重身体。”
谢九尘一时无言。
谢孺年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
之前只靠写信交流,这话不好问,如今谢九尘回来了,谢孺年便问了。
谢九尘无法否认:“是闹了。”
“我就说,怎么一个突然要往外跑,接着另一个也跑了,这么巧。我就是怕你们闹别扭了,看到他的名字你会不高兴,所以写信的时候都没告诉你他走了。怎么,你俩这仇是解不开了?”
“我们没仇。”
“没仇?那闹成这样是因为什么?”
谢九尘没说话,他不好意思说,也不敢说。一年半过去了,他还是想要维护赵??在谢九尘心中的好印象。
“不能告诉爹,也没关系。”谢孺年道,“但是啊,九尘,如果你放不下小赵,我希望你们能够和解。有的时候,宽恕一个人比憎恶一个人更有力量,也更能让自己释怀。”
“爹,我怎么觉得,你什么都知道?”
谢九尘真的觉得,谢孺年是知道他和赵??有过一段情的。
谢孺年笑着说了段谜语:“也许我知道,也许我不知道。也许我猜对了,也许我猜错了。也许我给出来的是锦囊妙计,也许我说的是无用之言。是真是假,是对是错,你要自己想,自己分辨。”
谢九尘若有所悟。
谢孺年道:“还是想不明白的话,就去喝点酒吧,酒能让人醉,也能让人醒。”
“爹说得是。”
“有什么想跟爹说的吗?”
“没有了,爹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谢孺年笑道:“那就去吧。”
“去哪?”
“去喝酒啊。不过不是现在,晚些再去。”
谢九尘道:“好。在越北城的时候,其实我常常喝酒。”
北方的冬天,喝酒是最好的取暖方法,谢九尘买了两缸酒,每天晚上都会喝上几杯。
谢孺年道:“你在信中说了,我还让你少喝点,你听了吗?”
“听了。”谢孺年让他少喝点,他就隔几日才喝一次了。
“爹,我寄回来的石头都放在哪了?”
“在书房里,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我都不记得我到底给你寄了多少了。”
“去吧,堆得跟小山似的。”
饭后,谢九尘去书房看石头堆,从里面挑了一块小石头出来,这石头色如檀木,纹理细密,质地温润,适合拿在手上把玩。
谢九尘将石头揣进袖中,然后去陪棉花玩了一下午,棉花奔来跑去上蹿下跳,最后累得趴在地上喘气,动也不想动了。谢九尘这才放过它,他想,每日这样动一动,再控制一下饮食,棉花很快就能瘦回来了。
晚上,他与谢孺年吃了顿火锅,吃完饭后,谢九尘出了门,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已近年夜,街上有很多买年货的摊子,自家做的水磨年糕、手工制作的竹器瓷器、拜神用的线香锡箔、贴在小街门上的门神、小孩玩的琉璃喇叭……光是听着吆喝声,看着这琳琅满目的货物,便有了过年的气氛。
谢九尘觉得花溪城变化不大,他经过赵氏店铺的时候,站了一会,看见上面写的还是“赵氏”两个字。
假如赵??站在他的身边,好像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光阴的流逝。
谢九尘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他经过一间酒肆的时候,想到谢孺年说的话,心中一动,撩帘子走了进去。
酒肆不大,支着几张桌子,椅子摆得零零散散,有两三桌客人正在饮酒,他们支着腿,左手拿酒碗,右手往嘴里扔花生米,好不热闹,好不温暖。
谢九尘要了一提酒,一碟花生米,两个小菜,便往角落的座位而去。
小伙计从用提子从酒缸中提了酒,倒入粗制的瓷碗当中,随着花生米和小菜,送到了谢九尘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