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两人没再说话,谢九尘也没走在赵??的身边,两人一前一后往赵府而去。去到赵府的时候,黎笛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道:“公子,你……”他看见谢九尘的身影,闭上了嘴。
赵??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十万火急,火烧眉毛!但谢九尘都跟着来了,黎笛还能说什么?他望着二人的背影,只能在心中道一句,公子,自求多福吧。
二人走到院中,谢九尘停下了脚步,见赵??还想往前走,只能喊他的名字:“赵??。”
赵??转过身来:“嗯?”
谢九尘道:“不走了,就在这里说吧。”
“好。”赵??忍住了亲亲谢九尘的冲动,“这么严肃,发生了什么事?”
“前几日,我爹生病了,大夫第一次给他煎的药,他喝下去,没多久就全都吐出来了。大夫觉得很奇怪,便查了下那些药材,发现那都是受潮过后晒干再卖的药材,是……你的药铺卖的药材。”
赵??脑中“轰”地一声,他知道那批药材,一个月前,连日狂风暴雨,有日,粗心的伙计关铺离开之时,没将门锁好。夜里风雨灌进,药材都受了潮,赵??当机立断,先将这批药材都拿到仓库放着,然后从别的药铺将药材运来继续卖。
黎笛那时也在,他知道,以赵??的性子,多半是等这批药材晒干了之后,分散到各家药铺中继续卖。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公子,这批药材,是扔是卖?”
赵??想到了对谢九尘的承诺,但不止谢九尘,他还想到了很多艰辛的过往。他心想,受潮的药材跟猪瘟肉不一样,只要及时晒干,跟其他的药材混在一起卖,应该问题不大。这里几乎是一整间药铺的药材,赵??握紧拳头,实在没有办法咬牙说一句“都扔掉”。
他想,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做亏心买卖,从此以后,他就真的收手了。
一个药柜里,装九成好药,一成受过潮的药,这没什么,花溪城中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谢九尘也不会知道的。
可谁知,谢孺年生病了,请来的大夫刚好从赵氏药铺中买了受潮的药材,而谢孺年喝了药之后全吐出来,大夫怀疑之下,查出了药材的问题……种种巧合堆在一起,成了赵??一生的后悔。
谢九尘道:“赵??,我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期盼赵??能摇摇头,期盼赵??能说个“不”字,可他看着赵??的神情,热切的盼望渐渐冷了下去。
他太了解赵??了,若此事赵??不知情,他绝不会是这幅神情,和……这般犹豫。
谢九尘心口堵得厉害,他道:“赵??,你知道吗?如果大夫没有及时发现这件事,还用这些受潮的药材给我爹煎药,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也许我爹的病情会越来越糟糕,也许我爹会多难受几日,无论是哪种结果,都是我不能忍受的。这几日我除了担心爹,就是在想你这件事情,我是相信你的,只要你跟我说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信了。”
赵??知道,若是他愿意,他大可以在谢九尘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立刻装出惊诧的模样,再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骗过谢九尘。可他不想骗谢九尘,他的喉结动了一下:“九尘,我什么都知道,这件事就是我让人做的。”
谢九尘抬起头,与赵??对住了眼:“你答应过我的,赵??,你答应过的……可你没做到。”
赵??没有说话,他解释不了,无法辩驳。是他贪心,是他背信弃义,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他的错。
“赵??。”
“嗯。”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
谢九尘道:“我想知道,当初你答应我的时候,是虚情假意,还是真心实意?”
赵??心头如细蚁爬行:“答应你的时候,是真的,可我没做到,也是真的。”
谢九尘惨笑道:“可我已经不知道,这句话,我还能不能相信了。”
赵??艰难开口:“如果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还会信我吗?”
谢九尘摇头:“我不信了。”
屋檐一角伸出很长的涡花,不知院中二人的愁思,与风嬉戏的时候,轻轻逗弄着青灰色的屋瓦。
“你要跟我分开吗?”一句如此简单的话,赵??停顿了两次才说完,他望着谢九尘,双眼变得潮润。
谢九尘退后了一步:“赵??,从今往后,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怕自己忍不住当场掉下眼泪,立刻转身离去。
好自为之吧。
谢九尘是有多么失望,才会说出这一句话。
赵??看着他快步离去,没有阻拦,他深知能拦住人,却拦不住一颗冷透的心。
当初他对谢九尘说‘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的时候,谢九尘问他,知不知道还有后两句。那时候赵??自信道,他只要这两句,可他最后还是逃不脱命定的结局――
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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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苏轼《前赤壁赋》
:悲乐极以哀来,终推我而辍音。――陶渊明《闲情赋》
第77章
离去
谢九尘回到家中,谢孺年惊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小赵怎么没来?”
“他突然有些事,晚上就不来吃饭了。”谢九尘强颜欢笑,“爹,我有些困了,想先去睡一觉。”
“去吧,你是该好好睡一觉了。”
谢九尘回到房间,他哪里有困意?他只是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让眼泪能肆意流淌。
房里堆满了赵??送的东西,更糟糕了。谢九尘愿意相信,赵??答应他的时候,说的是真心话,当初的情意都是真的,只是……只是他做不到罢了。
赵??在泥潭里摸爬打滚了这么多年,谢九尘想,自己与他认识不过一年多,有什么资格让他全盘改掉自己的做事方法?谢九尘不怨自己,也不怨赵??,但他们确实得分开了。谢九尘是不舍得,可他不能再心无芥蒂地亲吻赵??,更无法在谢孺年的面前提起他们的事,他们迟早是要分开的,长痛不如短痛,还不如一刀两断,断个干净吧。
可赵??就住在隔壁,而谢九尘没法向谢孺年解释他们为什么闹散了。他不想让谢孺年知道药材的事情,谢九尘想,他是没骨气,他还想维护赵??在谢孺年心中的好印象。
他们真的能断得干净吗?
谢九尘走到了古琴前坐下,手指抚上琴弦的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是说回房睡觉的,于是骤然一顿,手指并没有按下去。
――如果我是一段桐木,我愿意做你膝上的瑶琴,随你高山流水。
――奈何曲到伤心处,你仍然会轻轻把我推开。
“啪嗒”一声,眼泪掉在了古琴上,谢九尘收回手,他想,他得离开了。
离开花溪城,离开赵??所在的地方,他想去别的地方走走,去看看别人的生活,听听别人的故事。
谢九尘打定主意,又看着满屋的礼物,心想,这些东西就不还给赵??了,都放在这里吧。毕竟,东西还得清,而情意是还不了的。
用晚膳的时候,谢九尘道:“爹,过几日,我想离开花溪城,出去走走。”
谢孺年一惊:“去哪儿?”
“不知道,到处走走吧。”
“书院也不管了?”
谢九尘点了点头:“不管了。”他也想自私一回,不去想学生的反应,不去考虑那么杂七杂八的事情,他只想离开。
“什么时候走?”
“两三日之后吧。”
谢孺年浅锁眉头:“怎么这么突然,说走就走?”
谢九尘早就想好了说辞:“我从千万峰上下来,也有一年多了,一直都在花溪城中,也没去过别的地方突然……就很想去走一走。”
谢孺年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一两年吧。”
“这么久?”谢孺年一口冷气倒抽,“你才回来了一年多,又要走一年多?”
谢九尘也觉得自己对不起谢孺年,他眉头一黯:“嗯,爹,对不起,又要离开你了。”
谢孺年道:“一定要去吗?”
谢九尘道:“非去不可。”
“学生不管了,棉花不管了,爹不管了,小赵也不管了?”
谢九尘道:“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给爹写信的,至于棉花……爹帮我照顾它吧。”
“要不你把爹也带走吧。”谢孺年道,“棉花留给下人照顾,或者可以送给赵府照顾,小赵肯定愿意。”
谢九尘道:“现在不行……过段时间,如果爹想跟我走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游山玩水。”
“为什么现在不行?”
谢九尘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只能含糊道:“因为我想先一个人走走。”
“行吧。”谢孺年叹了声,“孩子大了,是留不住了啊。”
“爹答应了?”
“你说得这么坚决,我能不答应吗?”
“多谢爹。”
“记住你说过的话,每去到一个地方,都要给爹写信。”
“一定。”
翌日,谢九尘去归山书院找了院长,跟他说了离开的打算。院长道来去自由,也不挽留,要给他结这个月的薪水,但谢九尘没要,他说自己突然提离开,也给书院添了不少麻烦,这些银两,就留给书院吧。
解决完书院的事情,谢九尘又去找了尧时云。
尧时云瞳孔倏张:“什么?你要离开一两年?”
谢九尘道:“对。”
“为什么?”
不能跟长辈讲的事情,倒是可以跟好友说,谢九尘将自己与赵??的事情告诉了尧时云,道:“子冶,我非走不可。”
“疯了!”
尧时云反应了好一会儿,摇着头道:“你跟赵??……疯了疯了,我就说你们俩怎么越走越近,原来是因为……唉,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谢九尘苦笑道:“我也没想到,我与他会走到这个地步。”
“他知道你要走吗?”
“应该不知道,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了。”
“明烛,我从未见你喜欢过别人,好不容易……你真的能放下吗?”
“我不知道。”
“好吧,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谢九尘道:“我会给你写信的。”他想,这也没什么,他和尧时云的情谊太过稳固,是不会因为两年不见而改变的。
尧时云道:“写信不够,还得给我寄礼物。”
“当然。”
“伯父也同意了?”
“同意了。”
“你走得也真潇洒啊。”尧时云有些羡慕,若不是他在此处还有羁绊,他也想跟着谢九尘走了。
谢九尘抬了抬嘴角:“逼于无奈的潇洒。”
“你走之后,若想知道赵??的消息,便在信里面写一个赵字,我便给你写赵??的近况。如果你没写,我就知道你不想知道,就不会多添几句了。”
“多谢子冶。”
“何须言谢。明烛啊,你挺能藏的,若不是出了这桩事,我是不是到死的那天也不知道你们的事?”
谢九尘还没有回答,尧时云就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都断了,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明烛,希望你这一去,能够忘掉烦忧,从心所欲。”
与尧时云道别之后,谢九尘回到了谢府,将离开前最后的时光都用来陪伴谢孺年和棉花。
棉花不知道主人将走,还屁颠屁颠地叼着玩具,跑来找谢九尘。谢九尘将玩具扔向远方,让棉花跑去捡。
谢九尘眼含笑意:“爹,你说,我回来之后,棉花还记得我吗?”
谢孺年故意道:“我不知道棉花还记不记得你,但我可能记不得了。”
谢九尘道:“我隔几天就给爹写一封信,爹怎么会忘记我呢?”
“记得信,不记得你长什么模样咯。”
“那我给爹画一幅我的画像,挂在爹的房门前,让爹日日看着,永远不会忘。”
谢孺年笑道:“好了好了,人都快走了,别把时间花在画画上了,多陪爹讲讲话吧。”
“爹想说什么?”
“包袱收拾好了没?银两够不够,不够的话去账房拿,要多少拿多少。”
“收拾好了。”谢九尘不打算带多少东西,轻装上路,“银两也够了,不用拿了。”
他下山一年多来,虽然赚得一些银两,但给这个送一点,那个送一点,早就花光了,一点也没为家里做贡献,哪里还好意思拿那么多银两。
谢孺年道:“银两快用光的时候,就给人写写字,作作画,赚些路费,或者写信回来,让我给你寄。别等到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银两已经用完了,只能留在客栈给人洗碗。”
客栈洗碗,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又让谢九尘想到了赵??。他想,这也不是不行,体会一下赵??曾经的生活,也许他才能彻底释然。
“九尘,想什么呢?”
“没什么。”谢九尘再次将棉花的玩具扔到远方,“等我走了之后,爹若是无聊,便多陪棉花玩玩。”
谢孺年道:“你这算盘打得好啊,我和棉花都陪对方玩,你就可以没有负担地离开了。”
“哪有?爹,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只怕你这一走,两年不够啊。”大周那么大,两年能走多少地方?看多了外面的山水之后,不想回家了,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谢九尘道:“倦鸟归林,我一定会回来的。”
“你要说到做到。”
谢九尘想,他又不是四海为家的毕秋泉,怎么会做不到?他答应了谢孺年:“我会说到做到。”
听闻谢九尘快要离开,乔欢荷也来了谢府一趟,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
“表哥,你这一走,就看不到我嫁人了。”
谢九尘道:“欢荷,你要嫁人了?”
他觉得有些恍然,感觉毕秋泉昨日才离开,而乔欢荷今日就来跟他说要嫁人了。
乔欢荷点头道:“是啊,我都这个岁数了,再不嫁人,我爹要气死了。你知道我要嫁给谁吗?”
“谁?”
“花溪城的周公子,也是读书人。”
“是城东周家吗?”
“对。”
“我听过他的名字,应是个不错的人。”
乔欢荷道:“我不知道,是不是好人,听别人说了不算数,等我嫁过去了才知道。”
谢九尘问:“你没见过周公子吗?”
“没见过。”
“没见过,你就要嫁给他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爹不像你爹那么开明,可以由着表哥的心意,想不成家就不成家。”乔欢荷微微一笑,似是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而且,我无法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嫁给这个还是那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对周公子这个人也不感兴趣,他长什么模样,是做什么的,家里怎么样,乔欢荷都不在乎。反正爹选的人,条件都差不到哪里去。
谢九尘问:“你还想着无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