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燕子的目光从弟弟的脸上,转到了缸子的脸上,他点头道:“好。”
他说的是好。这些天来,葛小雀无数次地回忆起那一幕,都清清楚楚地记得,葛燕子说的是好。
可葛燕子食言了,他有了心爱的姑娘,要给姑娘置办聘礼,要办婚事,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所有的事情都要银两。葛燕子怕葛小雀反对,因此一声不吭,拿走了缸子里所有的银两。
他不想葛小雀那么快发现,因此拿走了银两之后,又塞了些石头进去。
可葛小雀很快就发现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葛小雀摔破缸子,质问葛燕子钱去哪了,葛燕子什么也说不出来,说话有什么用呢?他需要钱,他不会把钱还给葛小雀,就是这么简单的逻辑。
葛小雀一拳揍到了葛燕子的脸上,葛燕子挨了两拳,喝道:“够了。”
不够,不够。葛小雀在葛燕子的身上发泄怒气,葛燕子不忍了,他跟葛小雀打起来。两人从屋内打到院里,又从院里打到巷中。
身上的伤很快就能好,可心上的伤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葛小雀忍受不了再跟葛燕子住在同一屋檐下了,他一开始想,在葛家中间砌一道墙吧,将葛家分开两半。葛燕子住一半,自己住一半,可他又觉得,父母若在天有灵,看见家里变成这个样子,不知道该有多难过。
所以葛小雀找到了葛燕子,让葛燕子给自己一笔钱,他要离开葛家,去别的地方住。
葛燕子问:“你决定好了吗?”
葛小雀道:“我决定好了。”
“你走了,这里以后未必会欢迎你回来。”
“不欢迎就不欢迎吧,我也不一定想回来。”
葛燕子给了葛小雀一笔银两,其实还是葛小雀亏了,他当初放了多少银两到缸子里啊?现在就只给他这么一些,葛燕子这是在打发乞丐吗?
可葛小雀也没说什么,他收下那笔银两,将包袱背好。走了两步,他回头问了一句:“你把钱拿走的时候,心里还把我当弟弟吗?”
葛燕子没有回答。
葛小雀又问:“是钱重要,还是兄弟重要?”
葛燕子这回很快便答了:“都重要。”
“是钱更重要,还是兄弟更重要?”葛小雀不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有意义吗?
葛燕子又回答不出来了,他本来话就不多。世人都说,话不多的人都老实,可是葛燕子哪里老实?他一声不吭地就能在兄弟心上捅一刀,捅完之后,也不会去问问葛小雀,心里疼不疼。
葛燕子没有说话,葛小雀便明白了。
他去归山书院偷偷听课的时候,曾经听过谢九尘讲过《纪事》中的一句诗,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句诗是这样说的――周氏君臣空守信,汉家兄弟不相容。
古往今来,兄弟反目的事情,那真是多得数也数不清。
可葛小雀听到的时候,没有想到,自己很快也将成其中的一员。
他思来想去,想了很久,都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对不起葛燕子的地方。他甚至可以立即摸着良心,对天发誓,而葛燕子绝对是不敢这样做的。
葛小雀自嘲地笑了声,低声念道:“常棣之华,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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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棣之华,鄂不?|?|。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佚名《常棣》
第58章
往事
那边葛小雀搬了新居,可这边方短花光了银两,被人从客栈扔了出来。
方短再次背着自己的破烂玩意,在花溪城中漫无目的地走着。谢九尘给他的银两,他两下就花光了,只出不进,等着断气。
当初想好的找份活干安定下来,成了空话。方短这些年来都靠家产过活,家产败光之后,他就是个废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能做什么?
其实肯定也能做些什么,但方短好吃懒做,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做不来。其实他是不想做,可他没有自知之明,他没有了以前的家产,却还有着以前的坏毛病,觉得自己不能做那些低贱的工作。
说来说去,还是懒。他走路都在幻想八抬大轿,又怎么能忍受被人呼来唤去。
银两花光了,没关系,还有从谢家带出来的画。
赵??让花溪城所有当铺都不做他的生意,但方短想出了一个好办法,他找来了一个小童,让他进当铺帮自己当掉画。他说好了,事后会给小童一些银两,小童便拿着画,欢欢喜喜地进了当铺。方短等在门外,又觉得有些焦急,心道:“那小童这么小,当铺的伙计会不会欺负他不懂事?原本值一两银子的东西,只给他半两?”
他越想越觉得不安,恨不得冲进去,跟当铺的伙计据理力争。可他若是进去了,那就真的是一分钱都拿不到了。孰大孰小,孰重孰轻,方短还是分得清的,因此只能忍耐,好不容易忍到小童出来了,方短心中一喜,迎了上去。
但那小童看见方短,却像是看见鬼那样,他捂住袖子,急急忙忙地往另一个方向跑掉了。
方短:“?!”
他怒极,抱着自己的东西狂追过去,可小童脚力极好,与方短的距离越拉越大,方短追到一条巷子的时候,定睛一看,哪里还有小童的身影?
方短喘匀了气,方才怒骂一声:“这回可好,好找不找找了个小贼!当了画拿了钱就跑了,岂有此理。”
他的希望随着小贼的离开消失了,方短骂完之后,茫然四顾,心想,自己应该去哪里?在花溪城中,他只认识赵??和谢九尘,他必不可能再上赵府,那么……就只有谢府可去了。
方短心道:“我就坐在谢府的门口,等谢九尘出去或者进来,他那样的人,总不能看我一直在谢府门口坐着,眼睁睁地看我饿死。”
他打定了主意,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便背着包袱,往朱雀街去了。
方短来到谢府门口,先把包袱放在地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如今是傍晚时分,暮色沉沉,方短坐在谢府门前,觉得有些阴凉,便将手拢进了袖子之中。他怀念起谢府柔软温暖的大床,他想,要不央求谢九尘,让自己留在谢府当中,干点扫地的活吧。反正谢府那么大,多他一个人也不多。
他这个人总是在幻想,无论发生了什么,依旧想得很美,这可能是方短身上最大的优点了。除此之外,他一无是处。
方短没想到,他没等来谢九尘,倒是先等来了赵??。赵??从外边归来,一眼便看见了谢府门前的方短,他脚步一顿,转换了方向,往谢府门口走去。
“你、你想做什么?”方短心中还留有阴影,立刻站了起来,退后了几步。
赵??面沉如水:“应该是我问你,你坐在这里,想做什么?”
方短道:“我坐在谢府的门口,关你一个姓赵的什么事?你又不是皇帝,还能管我坐哪里了?”
“你想要钱是吧?我告诉你,谢九尘不会再给你钱,你最好立刻滚。”
“你……”
方短今日受了太多的怒气,他不想忍了,他突然猥琐地勾起嘴角:“赵??,你现在是大人物了是吧?你想想,如果我把以前的事情都抖出来,跑到茶楼说给说书人听,跑到破庙说给乞丐听,跑到巷子里说给八卦妇人听,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你?我知道你的名声原本就不好,再加上这么一段,我就不信你还能抬起头来做人。对了,还要告诉你的朋友谢九尘听,他对你的事情……啊!”
赵??脸色铁青,长腿蓦然抬起,将方短整个人踢飞出去,直直落到了五六米外。
方短捂住胸口,猛咳了几声,他闻到了血腥气,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竟然是把血也咳出来了。
他见赵??还朝自己走来,害怕极了,大喊道:“杀人啦,救命啊,来人啊,杀人啦,救命啊……”
谢府的下人听到声响,纷纷跑了出来,他们看见方短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而赵??站在几步之外,脸色沉沉的模样。下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面面相觑,一个机灵的下人跑进谢府,要将此事告诉公子。
方短的叫喊不曾停歇,而赵??没有动作,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刃,在方短的身上来回切割。
谢九尘很快就出来了,他看见这一幕,也怔了怔。方短看见谢九尘,仿佛有了靠山,立刻道:“谢公子,谢公子,姓赵的要杀了我……”
赵??不言不语,谢九尘看了下人们一眼,道:“你们先进去吧。”
下人们想看热闹不想走,可又不能不听谢九尘的话,只能抱着遗憾进去了。谢九尘来到赵??身边,问:“赵兄,这是怎么了?”
赵??还没说话,方短便杀猪般叫起来:“谢公子,你是个好人,你评评理啊,我就坐在谢府的门前,想等你出来,可赵??一看见我,就冲上来踢了我一脚……你看看这地上的血迹,都是我吐的血啊,我这胸口可疼可疼了,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天啊,我怎么这么惨……”
他叫声凄厉,谢九尘分不清,他是真的这么难受,还是装出来的难受。
赵??还是不说话,谢九尘只好问方短:“你想怎么样?”
方短道:“我都吐血了,你怎么还问我想怎么样?肯定是先将我抬进府中,然后请大夫来看看我的伤势啊。”
其实他吐完那口血之后,除了胸口有些疼,就没什么了。可他就是靠夸大其词,赵??这一脚踢到了他的心上,也应该将银两踢进他的袖口中。
谢九尘迟疑地看着赵??,又看了眼中气十足的方短:“我给点银两你,你自去看大夫吧。”
方短道:“我自己去也可以,那起码要五十两!”
“五十两?”谢九尘这么好的脾气,也要被气笑了。
方短指着地上的血:“要么给我五十两,要么我现在就去报官,我要告诉青天大老爷,赵??踢了我一脚,把我踢吐血了……”
听到方短这么说,谢九尘便不觉得五十两贵了。他不想让赵??进衙门,他握了握拳,正想唤下人的时候,赵??突然牵起了他的手:“明烛,别理他,跟我走。”
赵??的手很热,那温度烫到了谢九尘,方短还在地上嚷嚷着“报官”,谢九尘犹疑道:“可是……”
赵??道:“别管他说什么,我死了,你也别给这这人一个铜板。”他就这样牵着谢九尘,走进了赵府。踏过门槛的时候,谢九尘回头看了方短一眼,见方短还在大声叫嚷,心头不免有了忧虑。
他不知道,赵??为何要踢方短一脚,还如此用劲,将人都踢吐血了。
赵??带谢九尘到了凉亭下,丝毫没将方短放在心上,他让黎笛上菜,对谢九尘道:“先吃饭,吃完饭后,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无须任何人添油加醋,他将亲自告诉谢九尘他的过去。
“你都告诉我?”谢九尘猛地愕然,他之前旁敲侧击过,赵??都不欲说那些事情,他也就放弃了。可今日,赵??居然说都告诉他?
赵??道:“我都告诉你,你猜得到的,猜不到的,我都一五一十告诉你。好吗?”
谢九尘没有说话。
赵??又问:“好吗?”
谢九尘问:“是因为方短吗?他说了什么?”
从前赵??藏着掖着的时候,他总想知道得更多,可赵??决定坦诚了,谢九尘又退缩了。多么矛盾的事情,他想往前,又想退后。
“方短不重要,方短说了什么也不重要。”赵??抿了抿唇,“你若不想听,也没事,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谢九尘道:“……不,我想听的。”
热气腾腾的饭菜上来了,赵??道:“先吃饭。”
谢九尘心不在焉地吃了顿饭,他一直夹最近的那道菜,也不知道吞进肚子里的到底是什么。他想着可能还在谢府门前的方短,他想着与往常不一样的赵??,他想着赵??的过往,他想着……
赵??给他夹了块排骨,打断了他的思绪。
谢九尘道:“多谢。”
赵??又给他夹了一个鸡腿:“别光吃菜,吃点肉。”
谢九尘轻轻地“嗯”了一声:“你也吃。”
心不在焉的何止是谢九尘?赵??同样坐立难安,他活到这个地步,除了银两,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名声算什么?外人算什么?他根本就不在意。可他无法不在意谢九尘的看法。等他将自己的过往都抖出来之后,谢九尘会怎么看他?赵??不敢想象,却又忍不住不想象。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不可能让谢九尘从方短口中知道那些事情,他要亲口揭开已经结痂的伤疤,无论结局是好是坏,他都认了。
二人各怀心思吃完这顿饭,赵??带谢九尘回到房间,点燃蜡烛。灯芯吐出红彤彤的火舌,将黑暗轻轻推得远了些,火苗将白玉桌照得油亮,像是陶瓷上刷了一层釉红。
赵??只点了两个蜡烛,他不想让屋内太亮,怕泄漏心事,怕目光晕朦,这样就很好。
谢九尘与赵??相对而坐,中间隔着煌煌蜡烛,和驱散不开的夜色,却颇有些“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的滋味。
谢九尘突然侧过头去,目光落到墙壁上挂着的画上。
那是谢九尘画的“聚宝盆”图,他知道赵??爱财,画什么都不如画聚宝盆好,所以他就画了一幅送给赵??。
他画画的水平可比赵??的水平要高,这幅聚宝盆自然也比赵府厅堂里挂着的要好,赵??说,要换掉厅堂上的那幅,被谢九尘阻止了,他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不送了。
于是赵??便将这幅画挂到了房中,不知是睹物思财,还是睹物思人呢。
赵??摩挲着墨绿瓷杯的边缘,缓缓开了口:“我父亲名叫赵壶,母亲叫刘丽龄,我的原名是赵瘟,瘟疫的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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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65章为小赵的过往。
第59章
赵瘟
刘丽龄早产,赵瘟在她的腹中还不满八个月就出来了。因为是早产儿,赵??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全靠药材吊着一条命,花了赵壶不少银两。
因此,给这个孩子取名的时候,赵壶道:“才出来这么点时间,就花了我这么多银两,真是晦气,就叫赵瘟吧,像瘟疫一样,惹人烦。”
刘丽龄道:“瘟……这多难听啊?”
赵壶道:“你懂什么?贱名好养。隔壁家的孩子还叫贱狗,我儿叫瘟疫怎么了?”
刘丽龄还是觉得不好:“可是……”
赵壶暴躁地打断了妻子:“没有可是,他就是赵瘟,他只能是赵瘟。”
刘丽龄不再说什么,现在孩子还那么小,赵瘟就赵瘟吧,等以后他长大了,觉得名字不妥的话,再去改吧。
刘丽龄与赵壶相识的时候,赵壶还是个英俊风流的公子,赵家虽然算不上富甲一方,可也是富贵人家。而刘丽龄虽然是青石镇上最好看的姑娘,但是家里没几个钱,所以赵壶请人上门求亲的时候,刘丽龄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嫁给谁,对于刘丽龄来说,是不重要的。她忍受贫穷忍了许多年,从很小的时候,她就立志只嫁有钱人。赵壶有钱,长得还好看,刘丽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丽龄生下赵瘟之后,身材便走样了,从前的她弱柳扶风,生孩子后却腰粗如桶。赵壶渐渐失去了对刘丽龄的兴趣,但他不想休掉刘丽龄,刘丽龄是贤惠的,温顺的,可以掌控的。他也不纳妾,就到外面寻花问柳。
刘丽龄知道,可刘丽龄不说也不问,任由他去。有钱的男人,谁不是这样的?刘丽龄继续忍耐,她到了另一个家中,其实没什么区别,只是从忍受贫穷到忍受丈夫的不忠罢了。
而小赵瘟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慢慢学会了说话和走路,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是“银子”,因为刘丽龄总是在他的耳边说:“你以后长大了要多赚银子,让娘过上富贵的生活,你爹靠不住,娘只能靠你了。你不要学你爹,你爹只会花银子,不会赚银子……”
他学走路的时候,刘丽龄坐在屋里绣花,她没有拿针的天赋,绣得不好,但她想好好练习,勤能补拙,练好了之后,说不定绣出来的东西也能拿去换银子了。
赵瘟摔倒了,趴在地上嗷嗷大哭。可刘丽龄只是看一眼,就没有理会儿子了。她心想,学走路怎么能不摔倒,摔倒了,就要学会自己爬起来。每个人都是这样摔过来的,这没什么。
赵瘟哭了几回,都没人管他。之后,他再摔倒的时候,就不哭了,而是自己撑着地爬起来,继续往前走。他从娘亲身上学会的第一个品质,不知道是忍耐,还是冷漠。
摔得多了,慢慢也走得像模像样了。赵壶回家的时候,看见赵瘟能好好走路了,只是“哟”了一声,如此罢了。
赵家原本还有两三个下人,但赵壶近日花钱越来越多,他想着得省点银两。怎么省?自然不能省掉欢乐,于是遣散了下人,让刘丽龄承担起所有的家务。刘丽龄能说什么呢?不就是扫扫地,做做饭,洗洗衣服,掸掸灰尘吗?这没什么。
但家务分散了刘丽龄更多的时间,赵瘟去找刘丽龄的时候,刘丽龄都不耐烦地让他自己玩去。久而久之,赵瘟便不去找娘亲了,他自己坐在门前跟蚂蚁玩,他跟蚂蚁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话。
就是想说话,但是没人陪他说话。他仿佛是这个家庭的累赘,爹不喜欢他,娘也不喜欢他。他只能跟蚂蚁说话,可说久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
因为蚂蚁不会说话,不能给他任何的回应。
三岁的赵瘟将手指竖在地上,让蚂蚁顺着自己的手指向上爬,有两只蚂蚁爬上来了,赵瘟觉得痒痒的。他摊平手心,有两条生命掌握在了自己手上,赵瘟觉得很奇妙。可没等他琢磨出来更加深刻的滋味,刘丽龄一盆水泼了过来,道:“别玩蚂蚁,脏死了。”
赵瘟再低头,只见满地湿漉漉,水光粼粼,哪里还有蚂蚁的身影?
刘丽龄想让赵瘟早点上学,她跟赵壶提起这件事。赵壶却说:“这么小的年纪,上什么学?”
“他在家里也无事可做。”刘丽龄道,“还不如早些去学堂,比别的孩子学快一些。”
她想的是,快点学完,就能快点成才,然后就可以赚钱养家了。可赵壶觉得,自己有了个儿子,已经对得起死去的列祖列宗,至于这孩子以后能做什么,那就与他没多大的关系了。反正,比起儿子,还是钱财在手更让人安心。
上学堂,又要花费一笔银两。赵壶不乐意,随口敷衍了几句,这事就拖下来了。拖着拖着,也就不了了之。
刘丽龄恨不得自己教赵瘟读书,可她从未上过学,大字都不识一个,如何教赵瘟?无奈,刘丽龄只能带着赵瘟做家务,她教赵瘟生火做饭,教赵瘟劈柴洗衣,赵瘟是个聪明的孩子,他学得很快。刘丽龄见他学会了,便将家务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自己落得一身轻松,也好。
五岁的赵瘟不懂,他不怎么接触外界,也没有正常的人来教他道理。他还以为,每个人的爹娘将孩子生下来,都是为了让孩子做家务。他不是个懒惰的人,不觉得做家务有什么不好,可偶尔累了的时候,他也想着,等十年之后,他也要赶紧娶一个媳妇,生一个孩子,将家务的重担传到孩子的手上。
然后他就像刘丽龄那样,成日坐在屋檐下发呆,无所事事地度过每一天,直到老去,直到死去。这样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那个时候的赵瘟还不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先老去,再死去的。是他的父亲赵壶,用自己的生命教会了赵瘟这件事。
在赵瘟六岁那年,赵壶迷上了赌钱。他的运气不错,赚的总比输的多,有的日子钱赢得多了,赵壶很高兴,回家之后看赵瘟也多了几分怜爱,会抱着他说说话。可这微薄的爱意却让赵瘟感到不适,他两条手臂都起了鸡皮疙瘩,却不敢挣脱父亲的怀抱。
因为刘丽龄害怕赵壶,而赵瘟是被刘丽龄带大的,对赵壶不可能毫无畏惧。
不过赵瘟还是喜欢赵壶赢钱,因为赵壶赢钱之后,会去酒楼买一堆好吃的。赵瘟不喜欢父亲的怀抱,但喜欢平日里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其实赵壶买的东西,只不过是一些寻常的鸡鸭鱼肉,但在赵瘟看来,那就是山珍海味。
而刘丽龄比赵瘟还要害怕,连吃肉都没有了滋味。她曾委婉地劝赵壶,不要赌了,那些家产省着点花,他们这辈子也能衣食无忧。
可赵壶觉得,刘丽龄这是害怕自己赢的次数越来越多,身上的银两越来越多,然后便会休掉她,另娶美人。他以为自己猜透了刘丽龄的心思,不屑道:“你别管我。”
刘丽龄哪里管得动赵壶,她花的都是赵壶的银两,赵壶让她别管,她就只能紧紧地闭上嘴。
赌钱有风险,赵壶不是不知道,但他觉得自己是幸运儿。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底气,就是这样的迷信,让赵壶赌输了之后仍不收手,势要翻身。
滚雪球那样,赵壶欠下了越来越多的银两,他输光了家产,依旧不知死活,借钱继续赌,想着一定要东山再起。他不回家了,日日夜夜都在赌坊,吃饭的时候,赵瘟看着空掉的位置,问:“娘,爹又不回来了吗?”
刘丽龄满面忧愁,她哪里知道赵壶什么时候回来。可她知道,赵壶再没用,也是这头家的顶头柱,如果赵壶垮了,他们孤儿寡母应该怎么办呢?
她的担忧没过多久便灵验了,赵壶因为欠债不还,被债主砍了头,赵壶的头颅被扔进了赵家,咕噜噜地滚到了赵瘟的脚边,赵瘟低头,看见父亲圆睁的双目死死盯着自己,他害怕地后退一步,想要躲在刘丽龄的身后。
而刘丽龄在做什么?
她在哀求债主,给他们母子俩一条活路,不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搬走。
债主只是冷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赵壶借了我那么多银两,可不是一条命就能还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