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日,确实是忽略了你。”梁十金握住江水湄的手,“怪我,都怪我。水湄,你原谅我吧,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江水湄心中冷笑一声:“以后,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她清楚梁家有多少银两,自然也知道,梁十金已经输得倾家荡产了。
可江水湄做这一行,最清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道理,哪怕她心中再鄙夷梁十金,表面的客气还是要维持的。她微微一笑,道:“老爷都这样说了,水湄自然不敢计较。”
“那就好,那就好。我今日前来,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
“是什么事情?”
梁十金长长地叹了声,声音也染上了无奈:“昨日我没有悬崖勒马,以至于输了很多银两……之前说要赎你出来,说了那么久,始终没有兑现承诺,我也很愧疚。但经过昨日那一遭,我也……这样吧,水湄,我在你身上花费了不少银两了,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我一直都知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待你的,如今我落魄了点,是你还恩的时候了。这样,我们一起找个良辰吉日,到了那日,你便花些银两,将自己赎出来,然后来我府上,以后我们一起过和和美美的日子,如何?”
江水湄看着梁十金的嘴一张一合,心中只觉得荒唐。他说什么来着?他说要她为自己赎身,然后搬到梁府去,去给梁十金当小妾?
梁十金这是在做梦?是不是还没有从昨日的赌局中走出来,他赌傻了脑袋?
江水湄眼尾泛红,柔声道:“老爷,我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若是有这银两,也不必等到老爷开口,已经早早地为自己赎身,脱离这片苦海了……可是我哪有那么多的银两,老爷让我自己为自己赎身,这不是在为难我吗?”
“我先前给你送了那么多的金银首饰和礼物,你拿去当铺,当一当,再找你的姐妹们凑一些银两,不就够了吗?”
“呵呵,老爷,你把云烟阁想成是什么地方了?我的姐妹……我哪里有姐妹?这里全都是自私自利的人,谁愿意借别人银两。借出去的银两,都要做好了有借无还的准备,谁会做这个傻子?而且,老爷你给我的金银首饰,很多都被妈妈收走了,都已经不在我的手上了,我怎么拿去当?”
江水湄说到这里,忍不住掉了几颗眼泪。往常她若是掉眼泪,梁十金定然温声安慰,可今日梁十金没有这样的心情,他只是盯着江水湄,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一个月之内,我要看见你离开云烟阁,搬来我梁府。”
江水湄瞳孔倏张:“老爷……老爷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梁十金硬着心肠,不去看江水湄的眼泪,他冷冷道:“当初你收下我送给你的礼物的时候,可从来没露出过为难的表情。”
江水湄抹掉眼泪,道:“老爷逼迫我,也是没有用的。我没有那么多的银两,永远也无法为自己赎身。”
“我不管,我在你身上付出了那么多,你必须报答我,别想一脚把我踹开。”
江水湄讽刺一笑:“老爷在水湄身上确实付出了不少,可老爷已经得到了不少的回报。这些日子来,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对你千依百顺,予取予求,这就已经是我的报答了。老爷想要更多的,不妨先扪心自问,你有资格得到吗?”
这是江水湄第一次对梁十金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梁十金青筋一跳,道:“好啊,你知道我不能赎你出去了,便对我冷眉冷眼。江水湄,我还以为你有情有义,还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我真是看错你了。”
江水湄站得笔直,道:“老爷说完了吗?说完就请离开吧。你还剩那么点银两,往后节俭一些,别花在烟花之地后,还要骂别的姑娘不懂知恩图报。”
梁十金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他站起身来,手指着江水湄,终是说不出别的话,只能拂袖而去。
走出云烟阁的时候,他呸了一声,骂道:“嫌贫爱富的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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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穷困
他真的没有银两了。
陈三庚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街上,眉目尽是茫然之色。他的妹妹生了重病,他将全部的银两都给了妹妹治病,可那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杠夫,赚来的银两只够自己的温饱。他不识字,也没有聪明的头脑,不知道去哪里找更多的银两,为妹妹治病。陈三庚只能见一步走一步,今日他去了很多商铺,问他们需不需要招人,可得到的回复都是不需要。
陈三庚心想,也对,他既不够伶俐,又不够年轻,长相还不讨喜。哪怕要招人,也不会招他这样的人。
银两,银两……天大地大,他要去到什么地方,才能凭着双手,赚够给妹妹治病的银两呢?
无解,无解啊。
陈三庚在花溪城中转了好多圈,却没有找到什么转机。走到一条巷子口的时候,忽然间,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地往前栽去,扑倒在地,紧闭双眼晕了过去。
等陈三庚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了顶头剥漆的红梁木,闻到了浓浓的草药味,他……这是在医馆?
秦柳月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他睁开眼睛,喜道:“你醒了?”
陈三庚见眼前的姑娘身着青衣,眉目姣好,他并不认识,疑道:“姑娘是……”
“我叫秦柳月。”秦柳月微微一笑,“我出门买东西,在路上见你晕倒了,便送你来医馆了。大夫说你是饿晕了,吃饱了就没事了,所以我刚刚去买了些吃的,你快吃点吧。”
说着,她将旁边的一盘包子递了过来,陈三庚不好拒绝,他也确实是饿极了,抓起一个包子,开始狼吞虎咽,吃得又猛又急。
秦柳月看着他的吃相,虽然不斯文,倒也不至于厌恶,只道:“慢一些,大夫说你得吃慢些,对身体好。”
陈三庚着实听话,秦柳月让他慢一些,他便立刻放慢了速度。他吃完了一盘包子,用袖子擦了擦嘴,道:“我叫陈三庚,感谢姑娘出手相救,不知花了多少医药费,还有这包子要多少钱,还请秦姑娘将数额告知我,我……”
他本想说“我立刻还给姑娘”,但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哪里有钱还呢?只能道:“我会寻办法,尽快还给姑娘的。”
秦柳月心如明镜,心道:“这人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看他的穿着和模样,估计也是个穷困潦倒的可怜人。那么一点银两,何必再计较呢?”
她撇开话题,问:“陈公子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陈三庚生平第一遭,被人称作“公子”,他红了双脸:“确实遇上了难事。我的妹妹生病了,需要很多的银两,可是我……我们没有那么多银两。我之所以饿晕了,也是因为想要省些吃饭的钱,留给妹妹治病。”
但他如何省呢?不管怎么省,那点银两,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秦柳月从未见过这么憨厚老实的人,自己问什么,他便答什么。而且字字诚恳,且不为自己的苦难唉声叹气,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件事情,并不将自己的情绪带给他人。秦柳月在云烟阁见惯了盛气凌人的男人,见惯了财大气粗的男人,见惯了巧言令色的男人,哪里见过陈三庚这样的男人?她忍不住心生好感,解下了腰间的荷包,道:“陈公子,我这里有一些银两,虽然不多,但应该也能帮上一些忙。请你收下吧。”
陈三庚瞪大眼睛,连忙推拒:“不不不,不行,我不能要秦姑娘的银两……”
秦柳月也是个执拗之人,陈三庚固执地不肯收下她的银两,她便更加固执地要给。说到后面,秦柳月直接将荷包放到了桌上,道:“陈公子,你收下吧,我走了。”说完,她不给陈三庚反应的机会,便跑出了医馆。
陈三庚立刻穿上草鞋,抓起桌上的荷包,冲出去的时候还险些摔了一跤。他来到医馆门口,极目远眺,哪里还有秦柳月的身影?
他抓着荷包,分量不算重,但也绝对不轻。陈三庚心中滋味复杂,他总是能遇见好人,这是什么样的好运气?可是,无论他遇见多少个好人,他都无力偿还他们的恩情。
他只能受,不能施予,这是贫困带给他最无声的惩罚。
秦柳月跑回了云烟阁,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完成鸨母的任务。今日她出门,原本就是鸨母让她去买胭脂的,可是她将身上的银两都给了陈三庚,哪里还有钱买胭脂?
鸨母看见她,微微一愣:“这么快就买回来了?”
秦柳月两手空空,惧怕地后退一步:“我……我没买到。”
“什么?”鸨母危险地眯起眼睛,“我让你去买胭脂,你空手而归,是什么意思?”
秦柳月实话实说,将陈三庚之事告诉了鸨母。鸨母听完之后,笑得好不讽刺:“你一个青楼女子,去同情男人?秦柳月,你傻了吧。”
鸨母虽然在笑,可她是非常生气的,她手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愚笨的姑娘?因此她命人将秦柳月关进了柴房当中,关够三日,期间只能喝水,不得吃饭。鸨母心道:“你这么有善心,便替那男人尝尝吃不上饭的滋味吧。”
秦柳月去到柴房的角落处,挨着墙坐下来,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心想,三日而已,很快便过去了。
她当初不愿意接客的时候,鸨母罚得可比这厉害多了。她不是没有经历过苦痛的滋味,跟心如死灰比起来,腹中空空的感觉,实在算不得什么。
可……兴许是因为过了一段娇惯日子,秦柳月没有以前那么能熬了,第二日的时候,她摸着扁下去的肚子,难熬极了。饿了,但是吃不上饭的感觉,没有体验过的人,是不会明白有多么难受的。肚子那儿就像是有一只瘦削尖锐的手,从里向外拼命攥取,挠得秦柳月的腹部不断抽搐。
好难受,好难受……秦柳月侧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妄想用抵御寒冷的姿势,来抵御饥饿。
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到了夜晚的时候,秦柳月饿出了冷汗。她的呼吸是微弱的,胸口的起伏也同样微弱,这个时候,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讲话声,好像是江水湄的声音……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柴房的门开了,一个人闪了进来。江水湄看见倒在地上的秦柳月,“哎呦”一声,连忙过去将人扶了起来。
秦柳月被江水湄扶到了墙边靠着,她看见江水湄,勉力一笑,问:“姐姐,你怎么来了?”
江水湄没好气道:“来给你送点吃的。”她从食盒中拿出了一碗米饭,两碟小菜,道:“瞧你那有气无力的模样,快吃吧,别真的饿出病了。”
秦柳月闻到饭香味,食指大动,可还是强忍着道:“可是……可是妈妈不准我吃饭。”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管妈妈说什么?”
“我、我不想连累姐姐。若是妈妈知道姐姐偷偷送吃食给我,定会把姐姐也罚了。”秦柳月待江水湄是真的亲如姐姐,不愿意连累她。
“你怕什么?”江水湄再大的气,看见秦柳月这幅模样,也发不起来了,“我偷偷收买了看守你的人,她收了我的银两,定不会将此事告诉妈妈。她若是敢出卖我,以后在云烟阁怕是吃不了兜子走,她敢吗?再说了,我已经带着食盒进来了,不管你吃没吃,妈妈肯定都以为你吃了。既然如此,你不多吃点,我这险就算是白冒了。”
江水湄都这么说了,秦柳月哪里还有说“不”的余地。她抓起筷子,开始慢嚼细咽,她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刚吃到米饭的时候,第一感觉不是满足,而是想吐。但是她把想吐的感觉忍下去了,这都是江水湄的一番心意,她不能浪费。
等秦柳月吃饱了,江水湄收拾好食盒,道:“小月,你傻不傻?”
秦柳月刚刚吃饱,脑子转得有些慢,她迟钝地说了一句:“傻?”
江水湄坐在她的身侧:“你将带出去的银两给了一个男人,连胭脂都没有买回来,所以才被妈妈罚了。这件事都传遍云烟阁了,她们都在背后笑你。我们做这一行的,怎么能去怜悯男人呢?”
秦柳月倒是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她,她道:“姐姐,我碰见的那个男人,是真的很可怜。他为了省钱给妹妹治病,连吃饭的银子都没有了,所以才会饿晕在街上。”
江水湄才不信呢,她嗤笑一声:“男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怎么这么天真呐。”
“不是的,这是真的。他晕倒的时候,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不可能是为了骗我的银两才装出晕倒的样子。而且,大夫也说了,他确实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姐姐,你放心吧,我没有被骗,在云烟阁待了这么久,我不至于还那么天真……”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水湄也不好说她被骗了,但还是没忍住,开始说别的:“我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那么可怜,但你我本就是可怜人。可怜人怜悯可怜人,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事情。你看,这回就是因为你可怜他,所以你受罚了。饿肚子的滋味不好受吧?我若是没来,你还得多受一天的罪。”
秦柳月固执道:“饿肚子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这是我愿意的。所以,不管妈妈怎么罚我,我也不会后悔将银两给了那人。”
江水湄恨铁不成钢,点了点她的脑袋:“小月,你真是一根筋。”
秦柳月笑了笑,道:“姐姐愿意与我做朋友,不就是看中我的一根筋吗?”
“学会跟姐姐顶嘴了,是吧?”
“我哪里敢?”秦柳月低低地叹了一声,“我只是觉得,虽然我也是可怜人,但我还不是世上最可怜的那一种。我还有帮助别人的能力,那就努力帮一把。万一日后我也沦落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我也希望能有个人走出来,帮我一把,如此而已。”
江水湄听完她的话,安静了片刻,道:“会有的。”
秦柳月是个善良的人,如果将来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江水湄想,一定会有人出手相助的。至于她自己,也就算了,她不是什么好人,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救她。如果她真的落到了无路可走的境地,她会自己救自己,给自己一个痛快。
“你知道吗?”江水湄又道,“前些日子,我将梁十金骗得倾家荡产了。”
秦柳月嘴唇半启:“什么?”
江水湄嫣然一笑,将自己把梁十金带去千金坊的事情全盘说出:“梁十金不知道的是,千金坊的老板,是我曾经的相好。我与他联手合作,让梁十金输得什么也不剩了。然后他七我三,我们将梁十金在千金坊输的银两分掉了,我将会得到很大的一笔钱,足够我将自己赎出去了……可我不知道,我离开云烟阁之后,又能做些什么。我什么也不会,只懂得卖笑,一个弱女子,在世间也没有依靠。云烟阁是个什么地方?我不是出不去,我是不敢出去。”
天大地大,却只有云烟阁,才是江水湄的安身之所。
秦柳月听得瞠目结舌,她不知道,江水湄居然将梁十金骗到了这种田地。她有些害怕,可梁十金也不是什么好人,她不会可怜他。
夜色深重,她们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但秦柳月不说话,江水湄便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
秦柳月实话实说:“是有一点。”
江水湄道:“只有一点?”
“只有一点?”
“那还好。”江水湄道,“如果你觉得我很可怕的话,我们便做不成朋友了。”
“姐姐,你为何要做得这样绝?”
江水湄哼笑一声:“我给过梁十金机会的,我给过他留一些银两给自己的机会,可是他不领情。他让我滚,那我就滚得远远地,看着他输得一败涂地。我提醒了他,不止一次,可他已经赌得收不了手了,这是他咎由自取。”
贪心的人,是不会在大起大落的时候收心的。哪怕九死一生,他们也会赌一赌生的运气。
江水湄确实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以梁十金那样的品性,哪怕这回不是自己推了他一把,迟早也会有别人推他下悬崖的。他迟早要变成窝囊废,何不输在自己的手上?
可秦柳月终究还不是江水湄那一路的,她想着,何至于此?梁十金纵然薄情,但也没真的做过伤害江水湄的事情,何至于此呢?
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只能沉默。过了一会,秦柳月道:“姐姐,你该走了。你走的时候小心一些,莫要别妈妈发现了。”
“放心吧,我走了。”
江水湄提起食盒站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过身,轻声对秦柳月道:“小月,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也很唾弃我自己,我怎么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可是我回不了头,一步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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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嫁祸
江水湄也曾经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可她从对鸨母低下了头的那日开始,就回不去了。
她脱掉衣服的时候,同时脱掉了骄傲、自尊和善良。而她穿上衣服的时候,那些所谓的、好人的品质也回不来了。
不过是覆水难收,道理就是这么简单。可总有很多人不明白,他们说江水湄下贱,说她不知廉耻,可江水湄像死尸般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人给她裹上廉耻吗?
没有,一个人也没有。所以没有人有资格说她,只有她自己有资格。可是她爱自己,所以她不会对自己说那些会伤心的话。
江水湄走不了回头路,她也不需要走回头路。她要向前看,向前生活,过上属于自己的好日子。
这天晚上,江水湄熟睡之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从门缝钻了进来,蹑手蹑脚地往床边去。
似鬼魅,却藏不住粗重的呼吸。可江水湄睡熟了,再粗重的呼吸声,那也只是呼吸声,是没法将人从睡梦中扯出来的。
江水湄睡觉之前,开了一线窗,一枚豆点似的月华透了进来,落到江水湄的眉眼上,她睡得是那样的香。梁十金站在床边,心中的恨愈加强烈。
她怎么还能睡得着?在骗了自己那么多的银两之后,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今日白天的时候,梁十金打算去找找以前的“老朋友”,看看能不能找条出路。却没想到在街上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一个是江水湄,另一个是千金坊的老板。不,这两个人单独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他们同时出现了。
梁十金又惊又怒,他尾随着二人,进入了一间绸缎铺子。江水湄是这家绸缎铺子的老顾客了,她与千金坊老板直接去了楼上的包厢。梁十金急中生智,想了个法子,也混了上去。
“陈老爷,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现在可以将银两给我了吧。”
“水湄,着什么急?你我许久未见了,叙叙旧,不好吗?”
“这回我与陈老爷合作,只是为了生意,可没有别的情分。”
“情分这种东西……是可以复燃的啊。”
梁十金听见江水湄笑了声,她道:“陈老爷当初与我情浓之时,突然迷上了别的姑娘,弃我而去。我们断得如此难看,就不必藕断丝连了吧。”
“那个时候,是我鬼迷心窍了,才会冷落了你。可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么多人,都比不上你,还是你最好。水湄,你心里肯定是有我的,不然那么好的生意,你为何不去跟别人做,偏偏来找我呢?”
“因为我认识的开赌坊的人,只有陈老爷一个。”
听到这里,梁十金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他不知道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说自己运气好,可他总是被人骗;说自己运气差,但每次被骗了之后,他都能误打误撞地知道真相。
梁十金握紧拳头,继续听下去。
只听江水湄道:“陈老爷,若想与我再续前缘,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先看到我的那份银两。梁十金输给千金坊多少银两,我可是一清二楚,当初说好了我三你七,陈老爷不会后悔了吧?”
“怎么会呢?答应了水湄的事情,我是再也不会反悔了。来,这是你的那一份,你点一下,看看有没有少。”
……
水落石出!梁十金的呼吸险些被真相所斩断,真相何其可恨,何其可恶!他目珠激动,肌肉膨胀。
梁十金这回,是真的按捺不住想要杀人的心。他想着,江水湄最可恨,他待她千般万般好,她却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江水湄必须死,而且要头一个死!杀了江水湄之后,就去杀赵??,赵??也跟他有仇。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他豁出去了,他要将伤害过他的人都杀了!
于是乎,这夜,梁十金潜进了云烟阁,要先闷死江水湄。
梁十金拿起一个枕头,按在了江水湄的脸上。江水湄在梦中感到一阵窒息,她猛地睁开眼睛,手脚并用地挣扎。她整张脸都被蒙住了,不知道是谁在按着她,她只知道,若不尽快挣脱这个人的束缚,她就会死。
可梁十金毕竟是个男人,哪怕是个不怎么锻炼的男人,他的力气也远远大于江水湄。江水湄觉得自己像是鱼儿离开了水,在岸上扑腾,却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重新回到水中。她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但求生之欲望不减,从喉中发出微弱的呼救声。
秦柳月今晚水喝多了,出门起夜,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房间有异动的声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顿住脚步,竖起耳朵。
她听了几个瞬息,便觉得不对劲,于是放轻脚步,推开江水湄的房间。门开了一道缝隙,眼前的一幕险些吓得秦柳月沁出冷汗。她愣了几秒,然后冲上前去,要拉开梁十金。
“放手,放手……她要死了!”
梁十金已经癫狂了,秦柳月哪能拉得动他?他手下越发用力,今日不闷死江水湄,他是不会走出这个门口的。
江水湄的腿上下乱踢,她快要晕厥了!秦柳月的眼珠左右快速转动,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水湄死去,她要救她。可她的力气远远不及梁十金,她能做些什么呢?
秦柳月的目光落在了柜子的花瓶上,她顾不上那么多了,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起瓷瓶,手起瓶落,瓷瓶在梁十金的脖子上碎成了花。秦柳月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人的脖颈是多么脆弱的地方,梁十金仰面一仰,直直地往后倒去。秦柳月的身体比脑子做出了更快的反应,她往旁边避了两步,梁十金的身体栽倒了地上,尖锐碎片再次扎进了他的体内,他闷哼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秦柳月看了眼剧烈咳嗽喘息的江水湄,又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梁十金,脑中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现在又应该做些什么。
江水湄刚从鬼门关回来,比秦柳月好不到哪里去。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直到梁十金的胸口没有了起伏。
江水湄到底成熟些,她缓过来之后,立刻下床关门,点上一根红蜡烛,蹲下检查梁十金的伤口和呼吸。秦柳月见江水湄清醒过来了,也仿佛有了主心骨,她蹲在另一侧,道:“……他的神色好苍白。”
“他死了。”
江水湄收回手,呼吸一窒,重复道:“他死了,梁十金死了。他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
秦柳月脸色乍变,一口冷气倒抽,不敢置信:“他死了?”
江水湄道:“没错,他死了。”
秦柳月俯下身去,听梁十金的心跳,又将手放在梁十金的鼻下,没有气息……他真的死了。秦柳月两耳一嗡:“我杀了人,是我杀了他。我……”
“不,不是你的错。”江水湄冷静道,“是他想要杀我在先,你是为了救我,所以才不小心……”
“没有人会管我是不是不小心……”秦柳月脸色煞白,“我杀了他,这是铁证如山。”
要一命偿一命吗?秦柳月知道自己杀了人,很难说现在是什么心情,她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她整个神志已经冻住了。杀人偿命,这还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她该如何走出杀人的阴霾?她不知道,她没有思考的力气了。
“小月,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江水湄掰过秦柳月的肩膀,低声道:“当务之急,是要把他的尸体处理好,他偷偷地潜进云烟阁,除了你我,应该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我们只要把他的尸体处理好,就没有人会知道,他死在了云烟阁。”他们可能只会想,梁十金不知道跑去了哪,这会变成一桩失踪案,绝不可以是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