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大松一口气,来了个干巴巴的瘦大叔。
“敢问小娘子,可知秦府往何处走?”老书生和蔼的躬身询问。
四娘一挑眉,伶俐的大眼将他上下一扫,心下已经明了。
“大叔要去秦家借住吗?”她问道。
老书生大喜,“是是是,正是!”
最近入城人多,他在城外排了整整一天的队,幸而傍晚城门关闭前进了京都城,若不然今夜又要在城外荒野露宿了。
这腊月寒天,冻得人手脚发木,可不好受。
他倒是想去那南楼关下小镇住客栈,奈何囊中羞涩,根本支付不去高价房费。
这一入城,他便向路边摊贩询问城中哪里有便宜住处。
不想那摊贩瞧他实在是穷酸,抬手往城东南向一指,说:
“永通坊内秦大东家开了免费的粥棚,你且寻过去碰碰运气吧,听说还有免费的住处,专为你们这些赶考书生备的。”
那摊贩说着,又夸了几句秦大东家大善之类的恭维话。
老书生还从没遇见过这等幸运事,不是太相信,可天色将晚,又下起雪来,只得寻来碰碰运气。
可京城坊市各处瞧着大多一样,他一路问一路走,很是费了番功夫,才走进永通坊内。
这地方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听摊贩说这秦大东家乃是西北大商户,怎么他这越走,还越偏僻了呢?
四周屋舍也都是低矮破落的,老书生怀疑自己可能被人骗了。
但他又想不出自己这样子还有什么好骗的,将信将疑,又往深处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遇到俩儿小孩。
三郎四娘在前领路,老书生跟着两人一路走到永通坊最深处,终于看到了一张写着秦家免费粥棚的长幡。
粥棚一日发两次粥,早晚各一次。
这会儿已经收摊了。
大郎正领着马阳和石头在洗刷灶台,即将收摊回家去也。
院里亮着灯,原本的厅堂内全部摆上了书案,案台上点着灯烛,几十人背对大门,正挑灯夜读。
屋内烧了好几盆旺旺的炭盆,下雪也不冷。
院内左右两边的屋子,全部都变成了大通铺,凡是入京参加科考的考生们,只需要凭借当地身份文书,确认考生身份,不论你是什么身份地位,贫贱或富贵,皆可免费入住。
只一点,不许浪费一粒食物、一口水、一块儿炭、一床被。
不过三天,西城住在巷缝里的考生们全都搬了过来。
大家伙遵循秦大东家定下的规矩,自觉轮流当值。
不当值时,便在主人家准备的‘自习室’内温习功课。
感念秦家如此善举,为不负主人家如此善心,考生们读书也越发用功。
因为氛围好,不少经济条件尚可的考生们也都搬到这里。
自觉支付房费,只为寻个读书的清静地。
老书生站在门外,看着院内传来的读书声,不敢相信的张大了眼。
四娘盯着这人,三郎跑去棚内跟大哥指了指这边。
大郎放下手上抹布,很有主人家气势的走过来,熟练问:“吃过东西了吗?”
老书生忙回身,冲询问的英气少年尴尬摇摇头,“还不曾。”
四娘介绍说:“秦大东家是我舅舅,这是我大哥,爹娘有事先家去了,我们收拾完锅灶也要走了。”
老书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对龙凤胎就是秦家的人。
粥还剩下一碗,大郎端起来,一边示意那老书生跟自己入院,一边去寻一个火盆,把陶碗放边上热。
“可是还没有寻到住处?”大郎问。
老书生叫范隆。
他诚实的点头,就是听说这边有免费住处才来的。
大郎便让他拿出身份证明文书来看。
确认此人是考生,大郎把他领到西厢房,给他选了个空铺。
阿娘锁了后院,只留出一进院的房间做通铺。
一间房睡十二人,其他房间都住满了,只有西厢房还有几个空位。
大郎将这里的规矩告诉范隆,见范隆表示知晓,并答应会遵循后,指了指火盆边已经热了的杂粮粥,“记得吃。”
“有什么不会的你就去问马阳叔,今夜他在这边轮值。”
交代完,大郎就招呼上弟弟妹妹,和石头一起驾车回家去了。
却不知道,兄妹几人一走,范隆便端着热好的浓稠杂粮粥,边喝边同已经锁门进院的马阳打听他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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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执
得知负责粥棚的人是秦大东家妹妹和妹夫。
范隆又好奇寻问这对夫妇姓名,有什么来头。
马阳只觉此人甚是油滑,和老实的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同,有些不喜。
但初来乍到的外地考生本就不容易,多问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便将夫妇二人姓名告知。毕竟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院里考生们都知晓的。
还说了刘季和齐仙官是大儒弟子,很有学问。
言语间颇为钦佩艳羡。
马阳玩笑般自嘲道:“大家私底下都说,齐公子小小年纪,只怕要拿下今科状元,真真是叫我等叔辈汗颜。”
范隆神情突然一变,粥也不喝了,表情奇怪的问:
“你说这位齐公子,不会是有神童之名的齐仙官吧?师从大儒公良缭那位!”
马阳点点头,“对,是叫齐仙官。”
“他是已逝大儒公良先生的弟子?”这个马阳可不知道。
因为秦瑶和刘季从未提起过。
突然被范隆这么一说,马阳十分惊讶,没想到自己还能离公良先生这么近。
范隆反应十分夸张,哎呀呀大喊了一声:“糟了!”
把屋内读书的考生们目光全都吸引过来。
有人不悦警告:“我等正在读书,这位兄台可否小点声?!”
“小不了,这事小不了!尔等都被害了呀!”
范隆不但没有收声,反而喊得更加大声。
众人不悦的瞪着他,却又忍不住被他的话吸引,问他何出此言。
范隆像是拿了烫手山芋一样,突然就丢下了他手里的粥碗。
里面的粥还没喝完,杂粮粥随着碗碎,洒了一地。
马阳立即变了脸色,呵斥他:“你怎可这么浪费粮食!”
不料,范隆一退两米远,指着地上的粥满脸嫌弃的说:
“我才不吃罪臣弟子的饭食!”
这话可犯了众怒了。
人家秦大东家好心施粥又为考生们提供住处,你居然还嫌弃?
众考生们跨出门来,一个个围到范隆身旁就要揍他。
范隆慌了一下,急忙反问:“你们知道刘季是谁吗?他与齐仙官可是罪臣公良缭的弟子!”
考生们只顿了一下,便举起了拳头。
是公良缭弟子又如何?人家好心好意,他们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
范隆一看,好家伙,竟还想揍他。
急忙又大声提醒道:“贵人都对他厌恶,你们还敢沾边?老子好心提醒你们一句,若不想春闱落榜,还是与刘季齐仙官走远些吧!”
即将砸到范隆脸上的拳头突然停下。
考生们面面相觑,心下齐齐一惊。
春闱还会因此受到影响吗?
只是这么一犹豫,拳头就再也举不起来,反而一起看向了马阳。
这期间,范隆跑出了包围圈,见马阳还呆着,知道他住秦瑶家,又忙不迭提醒他小心受牵连,快快搬出来才好。
不料,马阳只怔了一瞬,便扬起拳头照着他那叭叭个不停的嘴打了下去。
范隆痛呼出声,到底身子骨比不上年轻人,被这一拳打得眼冒金星,跌倒在地。
“我不知道什么贵人,我只知道我受了恩情,便不能辜负恩人,不似你这小人,吃了人家的东西,还要污蔑嫌弃人家!”
马阳一边指着范隆骂,一边将他从地上抓起来,还要打他。
旁边考生们见状,像是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拉架。
那范隆看起来年纪挺大,却也不是个肯吃亏的,见有人拉架,更是有了底气,挥起拳脚还要来打马阳。
霎时间,院里考生们这边拉架,那边劝架,一片混乱。
最后还是马阳仗着在这管事的身份占了上风,将范隆一顿痛骂,打出门去!
“快滚快滚,我们这小庙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自己寻个地方拜你的庙门去,省得害你受连累!”
将范隆的行囊扔出,马阳嘭的关上了大门。
门外传来敲门声,还有范隆不服气的警告。
马阳只当听不见,径直进了耳房小屋,被子蒙头,睡去。
这外头还下着雪呢,范隆敲门敲了一会儿,就冻得没力气了。
知晓马阳不会再来开门,他留下一句:“你们等着吧,春闱上不了榜时,有你们后悔的!”
骂骂咧咧,背起沉重的行囊,顶着风雪冲进夜色里。
院内考生们久久没听见动静,有人大着胆子开了道门缝往外瞅,只以为范隆会后悔回来呢。
没成想,那老书生出了永通坊后,竟被人请上了豪华马车。
对此,不只是考生们诧异。
范隆本人也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贵人请自己到府上去住。
他一路从永通坊走出来,被风雪冻得瑟瑟发抖,其实心下已经是有些后悔了。
至少在那秦府里熬过今晚,明日天亮再说也不迟啊。
现在腹中饥肠辘辘不说,身子也越来越僵冷,难道就要死在这?
这么一想,更是后悔。
可正当他想要返回去时,一辆豪华车驾停在了他面前。
车上之人说他家主人很欣赏他的为人,请他去府上小住。
范隆受宠若惊,脑子里一转,便猜到许是与自己刚刚在秦府的作为有关。
难道这车驾主人,曾与公良缭师徒三人有仇?
可惜,他试探几番,对方也没透露分毫。
但范隆至少知道,这家主人肯定是看中了自己什么,想要利用。
当然,他也并不介意。
能用上这么豪华的车驾,这背后贵人肯定是个大人物!
若是拜得这庙门,今科春闱榜上,何愁无名?
秦府内。
众考生满是震惊。
范隆被车接走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们这间小院里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他人监视之下。
那些贵人监视这个院子干什么?
难道真如范隆所说,凡是与公良缭师徒靠近之人,皆要被京中圣人划出春闱进士榜?
有人慌了。
马阳迷迷糊糊间,听见院里传来一阵阵窸窣声。
他起身出门来看,这些考生们居然正在收拾铺盖,准备离开此处。
马阳看看黑沉沉的天,又看看地上那层薄薄的雪,不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怕成这样,连命都不想要了吗?
“你们要搬到哪儿去?”一老伯皱着眉,担忧道:“现在天寒地冻的,也要宵禁了,出不了坊市,你们难道想冻死在街上?”
考生们道:“冻死就冻死,总比我几十年苦读无果,被人划出榜去来得好!”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老伯只能摇头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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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
雪在夜里就停了。
京都这场雪来得意外,消失得也极快。
天亮时,只剩下屋檐上低落的水滴,以及青石板上浅浅的水洼。
只是这天气,冻得越发刺骨。
秦瑶夫妇俩带着裹得严实的齐仙官和四个孩子驾车来到永通巷,准备过来看看粥棚这边的情况。
却不想,往日这个时间点都要排起长队的粥棚,此时竟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人。
下了车往院里一看,屋内读书的考生,也只有七八个。
连炭盆都省了一大半,只需烧上两盆炭火就足够了。
“怎么回事?”刘季震惊问道。
留下的考生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从何说起。
虽说他们留了下来,但其实是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