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来信,今年粮税降低了,回到了前年的水平,大家手里粮食多了几斗,都很开心。
盛国拿下天下后,一直不曾大兴土木。
直到今年,南地有涝,这才着手重整南方河道、修建水库。
为避免贪污暴吏出现,朝廷特意派了以正直闻名的崔御史担任南方河道水司。
对服徭役的百姓来说,只要他们能干正常量的活儿,吃到正常的饭食,修河道这种利在千秋万代的事,也是可以很积极的。
以小见大,看看宽正坊里已经升官两级的王瑾和隔壁邻居齐御史,秦瑶觉得老百姓的日子很有盼头。
所以她才不管上层斗得你死我活。
只要最终人选里有百里家或是徐家的人,盛国百姓就还能有好日子过。
“嫂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试探的呼唤。
秦瑶转身,就见卢晓凤、刘季、马阳三人正同几名官差站在一块儿。
看她转过头来,刚刚喊她的卢晓凤激动的高高抬起手挥舞,
“嫂子,真是你啊!”
刘季也是惊喜不已,立马撇下卢晓凤这个小弟,还有新收的小弟马阳,朝秦瑶小跑过来。
“娘子你怎么在这儿啊?”
“有人迷路,我带他们来学政司,顺便过来看看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秦瑶解释。
刘季哦的应了声,也不知听见多少,眯着眼睛瞧着她直笑。
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总想抬起来拉她的手,又有点不敢,扭扭捏捏的,看得秦瑶直皱眉头。
“你们事情办得如何了?”秦瑶朝对面两人走去,关心问。
马阳先是见礼,这才答道:“承蒙秦夫人关心,卢衙内已带人去将我的钱袋寻回来了。”
卢晓凤拍拍马阳肩膀,“马兄你放心,日后出去你就报小弟的名,那些个偷鸡摸狗的小混混要是还敢偷你钱袋,小爷我直接剁了他们的手!”
秦瑶暗暗一挑眉,速度挺快啊。
马阳找回了钱袋,正想请卢晓凤和另外那几个帮忙的官差一起去酒楼吃顿饭表示感谢呢。
见秦瑶也来了,正好一块儿叫上。
秦瑶还没来得及拒绝,卢晓凤已经挥挥手把那几个官差打发走了。
又对马阳说:“谢什么谢,我大哥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咱们为兄弟两肋插刀,这点小事吃什么酒呀,马兄你就别客气了,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便是。嫂子您说是吧?”
突然被点名,秦瑶微笑颔首,“晓凤说得没错,对了,学政司那边,你们还没去报道吧?”
刘季和马阳齐摇头。
刘季倒是不着急,“小师兄说等过几日人少些了再去不迟,现在人多得排起长队来,天又冷,站着等冻得慌。”
身子最要紧,要是冻出个好歹来耽搁了科考,那才亏呢。
马阳钱袋找回,也没什么事了,卢晓凤准备告辞。
刘季一把将人拉住,“你去哪儿啊?走,跟大哥家去,今晚去我家吃饭!”
“真的?”卢晓凤可不跟他客气,暗暗看秦瑶一眼,见她微笑着并没有说什么,一把揽住刘季肩膀,“好啊好啊~”
秦瑶看得好笑,往前抬了抬下巴,“走吧,你们想吃什么,路上看见买回去,晚上叫阿旺和刘季做。”
家里现在人多起来,只阿旺一人做十几个人的饭菜,秦瑶怕他发飙。
但有刘季搭把手,那就会好上许多。
卢晓凤惊喜的与刘季对视一眼,两人已经掰着手指头算要买什么食材了。
马阳腼腆许多,跟在众人身后走,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
刘季随他去,只顾着卢晓凤,毕竟他小弟今日可立了大功。
四人走着走着,来到了西巷。
这里一整条长街上都是饭馆和客栈,分布密集,在京都外来旅客们眼中,属于是性价比最高的临时落脚地。
往日从这里经过,人也多,但绝对没有今天多得走路都挤。
因为西巷吃住较为便宜,外地来的考生们九成聚在此地。
这些读书人们,吃饭走路都要拿着书本看,根本不关心走过的路人。
刘季和卢晓凤一路扒拉人过去,才为秦瑶开出一条相对宽敞的道。
而在南巷巷尾,还有至少七八十人,打算在一条由两栋宅院屋檐遮盖的巷缝里‘安营扎寨’。
那巷缝大概有一米五宽,这些人不知道从哪儿找来油布、门板之类的物件,直接借着两面墙,搭了棚子。
里面再摆上一张旧砖搭的桌子,一块儿草席子,烧一小盆冒着黑烟的炭火,便捧着书本开始啃。
冬日里,这群人衣着单薄,鞋袜发旧,一目了然的拮据。
可只要捧起书本,他们便两眼发光,全神贯注。
秦瑶四人不自觉停下脚步,伫立许久。
马阳低头摸摸怀里找回来的钱袋,心里想,若不是昨夜被秦瑶夫妇收留,他接下来的日子里,应该也是住在这种地方,裹着单薄的衣裳了,熬到春闱。
“不容易啊。”刘季一边唏嘘,一边朝秦瑶那看去。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他现在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幸福人!
771
粥棚
晚上,孩子们终于结束了今年的课程,休假回家。
阿旺和刘季一起下厨房,给大家伙置办了一做丰盛饭菜。
卢晓凤和马阳也在厨房打下手——干啥啥不会,就主打一个陪伴。
众人在秦瑶家热热闹闹吃完这顿晚饭。
次日,便迎来了最冷的腊月。
一大早,刘季和齐仙官、马阳,便拿着学政司报道所需的文书出门去了。
齐家行了方便,三人不需要排队,去了直接就能入府衙内办妥手续。
傍晚三人回来时,秦瑶这边已经算完了这几个月累积下来的账目。
家里现在的银钱,只要一家子没有拿去赌,一辈子吃喝不愁。
而且亲哥秦封每次带人寄东西过来,都会另外送她一匣子的银票。
这笔银子累积起来,已有万两。
这么多的银子,秦瑶和家里人都不是喜欢奢靡的人,还真花不了什么。
秦瑶看着钱匣子,想了一个上午加中午,也没想出来怎么花。
最后忽然想到马阳、迷路老伯、巷缝里苦读的考生们,她一拍钱匣子,总算知道怎么花它们了。
刘季这厢一回家,就被三郎四娘这对‘阿娘的小跑腿’,拉到秦瑶房间里。
要不是知道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没干过什么亏心事,龙凤胎这架势,刘季还真有点慌。
幸好,进门后娘子面色红润,看起来不像是要找他算账。
秦瑶挥挥手,龙凤胎立马乖乖退下,顺手还把房门关上。
室内光线一暗,不过白日里秦瑶也点着蜡烛,刘季缓了会儿,眼前视线便恢复清晰。
他一眼就看到了秦瑶放在书案上的漂亮钱匣,上前几步,难掩期待的问:
“娘子你找我何事?”
秦瑶没有直接说,抬手示意他先坐,单手撑着下巴搭在书案上问:
“近日来了许多考生,隆冬腊月里住不起客栈、吃不上饱饭,我想以哥哥的名义,开粥棚施粥,再买些炭火、棉衣棉被,做做好事,你觉得怎么样?”
刘季先是一呆,娘子居然在跟他商量?
他真是受宠若惊了!
随后一想秦瑶说的事情,这是好事啊,积德行善,对自家也是有好处的。
“娘子,你是想我来办?”刘季试探秦瑶的意思。
这种好事,谁露面谁赚。
别的不说,博得一个好名声,没准春闱时主考还多看他两眼呢。
不过转念一想,明年春闱主考官是圣后,刘季又没忍住打个寒颤。
徐文卿这个狠婆娘,不给他穿小鞋就不错了。
不过他可知道,自家娘子与这个狠婆娘私下里好像完成了某种不可告人的交易。
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师的事他不刨根问底,他科考一事,圣后看在他家娘子的份上,能不能给他开个后门呢?
这么一想,刘季觉得,开粥棚这事还是好处多多。
反正又不用他掏银子,说不准他还能小赚一点呢。
更何况,办好事落好名声,他怎么都是赚的。
见秦瑶没有说拒绝的话,刘季心里就有数了,拍胸脯道:
“娘子你今日叫我来定是相信我的为人,你放心吧,开办粥棚这件事你只要交给我,我一定给你办得妥妥的,让我舅哥里子面子都有!”
秦瑶嗯一声,没有等刘季咧开嘴笑起来,立马丢给他一个本子。
“那你去算算大概需要多少银子才能办妥这件事,算好了给我,速度快点,此事宜早不宜迟,别被京城其他人家抢了先。”
刘季一激灵,对啊,这种事情能办的可不止他们家,别人家也能办呢!
“行,我这就去找小师兄一起算,晚饭前保证拿出个让娘子你满意的章程来。”
拿了本子,刘季转头就去客院找齐仙官。
还把马阳也叫来,三人聚在一张桌前,被刘季几句话调动起最大的热情,你一句我一句,激动得恨不得拍桌。
石头旁观片刻,嘴角直抽抽。
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三要共谋什么夺取江山的大计。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何况这还是三个举子,其中还有一位神童。
晚饭还没开吃呢,秦瑶便收到了一份详细的章程。
公良缭的算术是有点子东西的,教出来的徒弟算账一绝。
各种细节类目秦瑶没想到的全被刘季写了出来。
连同粥的规格,是稀粥还是白粥还是杂粮粥等等,总共列出五个分类共秦瑶选择。
不过刘季本人的建议是,“太差显得小气,太好又容易遭人嫉恨,所以我建议选中间,以五谷杂粮佐以白米,能吃饱,也省得有心人来钻空子占便宜,保证咱们的每一碗粥都能送到真正需要的人手中。”
齐仙官轻咳两声,把秦瑶的目光吸引过来。
少年人认真的问:“夫人,我能一起和师弟去施粥吗?”
“当然可以啊,如果你有空的话。”秦瑶笑允。
大郎兄妹四个也忙问:“阿娘,我们可以去吗?”
秦瑶失笑,“只要你们不捣乱。”
兄妹四人立马向阿娘保证,自己一定认真帮忙,绝不捣乱。
马阳道:“那粥棚夫人打算搭在何处?”
秦瑶早有准备,把秦封的宅院钥匙拿出来,递给刘季。
“就去我哥哥家里办吧,门口搭粥棚,院内空屋都免费租出去,让那些书生轮流帮忙熬粥干活抵租金。”
刘季接下钥匙,与齐仙官和马阳激动对视一眼,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
秦瑶不懂他们的兴奋,取了一千两银票交给齐仙官保管,让他盯着刘季点,这货见钱眼开,容易跑偏。
齐仙官惊喜收好银票,冲秦瑶郑重一点头,示意她放心,就算没有她的交代,他也会盯住刘季的。
施粥这事就此定下,晚饭吃完之后,全家人都聚在一起商量各自能做些什么活儿。
商议到最后,除了秦瑶这个‘金主奶奶’没安排活儿之外,其余众人每人都有自己的任务。
就连在店里上工的殷乐都拿到了宣传粥棚的任务,让她告知城内考生有粥棚和免费住处可去。
次日一早,秦瑶还在睡回笼觉时。
全家人给她在灶上温了饭食后,便都朝秦家宅子准备去了。
傍晚时分,城东秦家有免费粥棚的事便传遍京都考生们耳中。
第二天,秦氏粥棚便低调开张了。
772
范隆
腊月二十这天,京城下雪了。
飘絮一样的雪花一朵朵从空中飘落下来,很快就将那紫微宫的朱红琉璃瓦蒙上一层白纱。
雪是傍晚时分下的,百姓们又惊奇又欢喜。
已经许多年没见过这么大片大片的雪花了。
孩子们也不觉得冷了,纷纷从暖屋中钻出来,跑到大街上,双手高高抬起,很快,掌心里便汇聚了一捧冰冰凉凉的松软雪花。
“好白啊!”
永通坊里的孩子们惊呼连连,捧着雪花的小手被冻得红通通一片,也不舍得放下这捧雪。
傍晚的天空,本是昏暗的。
雪一落下来,好像天地都渡上一层光,亮堂堂的。
不过这亮光是虚假的,不一会儿就被夜色压了下来。
只是孩子还是不肯回家,直到各家爹娘爷奶三呼四吼,这才扔下掌中早已经化掉的雪水,哈哈笑着跑回家去。
巷里一下子便冷清下来,根本不怕阿爹管束的三郎和四娘,又蹲在路边玩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粥棚去。
衣着灰旧的书生背着沉甸甸的书箱走入永通坊,一路走一路张望,瞧见不远处有俩小孩,忙惊喜高呼:
“那小孩!那小孩!”
龙凤胎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过去。
夜色混着白雪的幕布,前方看不太真切,只瞧见一灰影。
三郎下意识往妹妹身后躲了躲,拉扯着四娘衣角小小声说:“是不是鬼啊?”
四娘都懒得白眼小哥哥,朗声应道:“远处那人是谁?喊我们作甚?”
她好似天不怕地不怕,孤巷里还敢高声,怕是真有鬼都能被吓走。
三郎佩服的看了眼妹妹梳着精美双髻的后脑勺,心里一直想:要是没有妹妹我可怎么办呀。
书生得到回应,加快脚步冲破那朦胧雪幕来到兄妹二人身前。